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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归途 ...

  •   雍隐去不成乌渝与奚川联姻的婚礼,心中有气,可他也不会委屈了自己,很快就自己摆起了宴席,找来几个舞姬,又呼朋引伴叫来一大帮人,从小兵到马夫,也不在乎其他,只想着人越多越好,又故意将动静闹得很大,显然就是在向褚牧示威。

      好酒好菜热闹招呼了一通,来人各个吃得酒足饭饱,神志不清,手脚也没了力气,歪歪斜斜互相靠着,有的躺在桌上,有的睡在地上,就在半梦半醒之间,远处好像传来了马蹄声,等到有人爬上瞭望塔去看的时候,看到的是乌压压一团的浩荡军队,一眼望不到尽头。

      那些人乱中有序,似是有备而来,杀声震天,闻之便觉心惊,雍隐的酒也跟着醒了大半,
      周围的人不是醉得起不来,就是被吓得理智全无,慌忙逃窜。

      等到雍隐冷静下来,突然想到在那之前好像有人提醒过他今日的危险,他顾不了许多,一路跌跌撞撞去找褚牧。

      雍隐虽看不起褚牧这人,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些本事,按照褚牧之前的说法,他应该已经做好了周全布置,雍隐总算有些安慰,一颗心也渐渐平静下来,一进来却发现褚牧倒在桌上,衣衫不整,鬓发凌乱,根本和清醒毫无关联,和自己也差不了太多,他路也顾不得看,惊魂未定地跑到他身边。

      “褚大人,我错了,你快醒醒,想想办法啊。”

      他像疯了一样摇晃褚牧,可那人始终没有回应,雍隐这才察觉到不对,伸手去探,褚牧已经没有呼吸了。他悬在空中的手一抖,饶是在沙场征战多年,见惯了鲜血和各种残忍的死伤,也不及此时此刻带给他的绝望和恶寒,雍隐猛一抬头,这才发现,江妙徽正静静坐在旁边,像没事人一样,仍在喝酒。

      而褚牧起初看起来和睡着了没什么两样,可是很快的,他开始脸色发青,眼角口鼻都隐隐约约有血渗出来,这里只有他们二人,结果显而易见。雍隐不可置信地看着江妙徽,指着他破口大骂:“你疯了吗,你这个毒妇!”

      江妙徽看到他的反应,反而笑了起来:“雍将军一向天不怕地不怕,怎么今天被我吓到了?”

      雍隐手足无措,“他有没有和你说什么,你有办法没有?”

      江妙徽神色不慌不忙,表情淡漠:“我为什么会有办法?你若是想活着,就趁早逃命去吧。”

      外面的喊声越来越清晰,雍隐起初还有些不信,也对江妙徽还抱着一丝希望,不过现在看来,这个女人早已和疯了没两样,可不能留在这里陪她送死。

      直到雍隐跑走,江妙徽也没有多看他一眼,反而是伸手轻抚褚牧已经变得冰冷的脸颊,喃喃自语:

      “这人世一遭,真如大梦一场。当初我一直觉得自己和你是一样的,可到了现在,我都快不认识你了。从前在书上读到,‘风起于青萍之末’多年后慢慢回想,我才恍惚明白究竟何意。如果小时候没有那么争强好胜,也许多年之后就不用入宫,你和我也不会越走越远,一切也许都会不一样。可惜,凡事都无如果。”

      “你费尽心思想让人记住,我却巴不得什么都不要留下,世人健忘,过不了多久,名字,故事就什么都不会记得了。这样的结果对你我都好。我的人生从很久以前就被计划好了,按部就班,从不出错,却很少有肆意的时刻,这段时间对我来说至为珍贵,可我来这里这么久了,仍觉得自己是个异乡的过客,当我回头,身后也没有家了。人们常说落叶归根,狐死首丘。黄泉路上路过望乡台还要回头望一望,等我到了那一天,不知道该望向哪里去。”她握住褚牧的手:“你一路一直陪着我,我也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浑浊的眼泪顺着脸颊滑下,她像一片飘零的落叶,颤颤巍巍,归于尘土。

      乌渝的大帐周围一片混乱,有些人见势不对转头就跑,留下的大多也是手忙脚乱的找东西招架,仓皇之中弓矢长刀掉了一地,后来也不在乎是否有刀剑这样像样的兵器,干脆将木棒和钉耙也一并取出,能用的锐器纷纷上阵,杀得昏天黑地。

      而那些争先恐后逃命的人也好不到哪去,他们毫无计划的弃甲而逃,身上没有防身的东西,又碰到敌军水路陆路两路并进,绕开了从大道上走来的骑兵,又看见另一队从水路迅速渡河。

      山坡上山石滚落如雨,原本好不容易聚集成对的士兵又再度仓皇溃散,那些莘国士兵翻山越岭长途跋涉来到此地,竟是丝毫不显疲态,威风凛凛,气度不凡,反观乌渝留下驻守的队伍,个个看起来萎靡不振,行为混乱,光是士气上就输了大半,更不必提其他的了。

      很快,四野之中莘国旗帜如林,士兵披甲执剑,整齐列阵,而另一边马蹄乱踏,早已溃不成军。

      一夜过后,倒下的战马和残缺破损的军旗散落四方,又十分安静,只有几队士兵在默默清理战场,清点遗留的兵器和财物,将阵亡战士的遗体草草收葬。

      夜晚寒气很重,帐外燃了一夜的火把也早已熄灭,帐内的火盆也变得冰凉,整个王庭空空荡荡,更显得清冷。

      荀致在逐日城中信步走着,路过先太后居住的宫苑,那里按照旧日昭囯的风格建造,在这塞北草原之上,十分不伦不类,方向也朝着长安,大概对这故土山河,总有些眷恋。

      他看着士兵将战场清点完毕后,又收到了远方霍将军传来的消息,他已经带兵包围皇城,逼迫萧嘉退位,如今强敌环饲,萧嘉终日沉迷于金石丹药,没有挣扎的心力,这天下苍生的苦难总算能够结束。

      符稷一路过关斩将,亦是心情大好,今晨他前来视察,荀致见他,也忙着上前道贺:

      “恭喜莘王。如今四海已定,这天下之主的位置,非您莫属了。”

      符稷示意他不必多礼,径自笑道:“我以前从未想过称王称霸,如果天下太平,能让我当一个郡守,就已经心满意足,走到这一步,不止是你,很多人都和我说什么‘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我的心境也有些变化,如今推脱,反而显得矫情,该做的事都已经做的差不多,是时候回莘州了。”

      荀致纠正他道:“莘王说错了,不是回莘州,而是该回长安了。”

      符稷明白他的意思,笑道:“那地方确实是穷山恶水,可这么多年,也生出些感情。老百姓们都说,狗不嫌家贫,话糙理不糙,这样离开莘州,似乎有些忘本了。”

      荀致又道:“此举并非忘本,身为一国之君,不该只考虑自己的偏好,而是该考虑万世千秋。自古以来国都的选择都是慎之又慎,多为中原腹地,而非边境地带。莘州并不适合
      它的宫室不够齐全,水渠城墙之类也不够完备。长安八水环绕,那里气候温和,土地肥沃。才是国都的上佳之选。”

      符稷安静听着,思绪也回到了很久以前,回想他过去几十年来住在长安的那些日子,对这座城池确实有着一种复杂的感情,他想过很多,唯独从没想过后半生都要在那里度过。

      站在一旁的荀致似乎在等着他的回应,符稷终归还是笑了笑:“长安确实是个好地方,这样王气蒸腾的国都,从各路来的人为各式各样的理由汇聚一堂。多少年来,无论怎么改朝换代都丝毫无损于它的威严,长安也总是打开大门欢迎所有人。若是单论这座城,倒比人亲切得多。毕竟砖瓦草木对待每个人都是一样,换作人之后反而生出来许多是是非非的看法。你说的很对,那望之以后有何打算,也会一同去长安吗?”

      荀致眺望着远方天际,草原一望无垠,在这样开阔的地方看风云变幻,让人感觉心神激荡,很多事都变得微不足道。

      他面朝南方,仿佛一直看到了千里之外:“节物风光不相待,桑田碧海须臾改。总说物是人非,现在看来,就是风物也不似当初了。无论是长安也好,江都也罢,去哪里其实不重要,我一介闲人,不似莘王需要考虑许多,唯一在意的只有身边的人了。”

      梁国气数已尽,西域又有云曜相助,符稷回京路上再也不用瞻前顾后,这一路城门大开,放行令他通过,他这一生在外奔波无数,还从未有过像这次一样的酣畅淋漓。

      人们归心似箭,行程匆匆,只有云荻四处张望,前后左右看了一圈,似是在找人,可过了半天,她也没找到想找的人。

      她起先不想耽搁赶路的进度,也就没有多问,可时间久了,她也忍不住好奇,还是对符稷问出了口:

      “荀公子和琬儿不和我们一同回去吗?”

      符稷点头,想了想才说:“他们不回长安了,这样也好,无论对我对他,都是一样。”

      云荻总觉得他话没说完,可等了好久,也没等到他再说些什么,只好又追问道:“我不明白,难道你也和那些人一样,说什么共患难未必能共富贵,走到这一步,你反而容不下他们,要说什么道不同了。”

      符稷笑道:“无定莫如人聚散,何必强求。再说了,如今世道安宁,人家闲云野鹤,无拘无束的,活得快活自在,弹琴作赋,诗酒终老,我也很羡慕。在看我自己,在高山之巅,高处不胜寒。这种事,也就是和你说说罢了。”

      事到如今,也不一定要说哪种才是最好的结果,人世正因太多的求而不得,得而复失,便也不再多求,只愿做到无愧于心,就已经足够了。云荻想了想,伸手握住他的手,“没关系,有我陪着你啊。”

      长安繁华如旧,无一日不是人潮车马往来如织,川流不息。

      看起来和从前明明一样,却又完全不一样了。长路迢迢,一路欢歌,家家户户老少欢庆。

      打更人提着一盏旧马灯,再次敲响手中的铜锣,应声响起的是大街小巷的串串鞭炮声,几个孩子成群结队地跑到街上追逐嬉闹,为了迎接他们,城市被静心布置,城墙上燃起灯火。

      天色未明时,四周基本上都是一片黑暗,只是随着更漏声一点点推移,从那无边无际的黑中透出些许的蓝来。

      此刻看不出皇城的真正模样,而是只露出一个清冷漆黑的剪影,和天空融到了一起。

      坊巷之中各个或大或小的院子房门紧闭,阻隔了外面的寒冷,只有路旁的灯笼散发的暖黄色照亮前路。

      路边本来稀稀疏疏立着几个扫雪的扫帚,不过昨夜的雪下得并不大,覆在地上也只是薄薄一层,在路上的青砖上覆上薄薄一层的白霜,又将砖石覆盖得周密而均匀,复又在长夜中自顾自的无声消逝。

      过去高门华第的金阶白玉堂也如繁华一梦,风流云散。

      逝者如斯夫,而那座长安城仍然像一朵永不凋谢的牡丹花,如梦一般盛放于人前。

      而在千里之外,山岭已经褪下满目枯色,树木也开始抽出新枝。

      天际尽头天水相融,只有一叶扁舟轻荡,一直向着远方缓缓前进。

      有细细密密的雨丝落下,在风中缠绕,描摹出远山浅淡的轮廓肌骨,游鱼从水中跳起落下,在湖边嬉戏的水鸟也有几只落在了船舷上。

      荀致本来闭目躺在舟上,微风袅袅拂过,他神色安然,任凭水势风势带着小舟四处飘荡。

      等他感觉到有雨落下才起身,拿出了一边的斗笠和蓑衣,又将那蓑衣给岑琬披上。

      小舟轻摇,在一处藤萝垂挂的树林旁靠了岸。

      岑琬看着他这副模样,深山之中无人打扰,带好了蓑衣鱼竿,倒真有些渔樵江渚,一江明月一江秋的意味了。

      荀致收拾东西的时候,忽然拿出了一个小瓶子,岑琬看着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这里装的是什么?”

      荀致将那瓶子打开:“可不就是乔公炼制的丹药,前阵子皇宫那边莫名其妙的送来一瓶,还有许多金银财宝,人家一片美意,我也不好不收。”他看向岑琬:“你喜欢这样的生活吗,如果有一天玩累了,说不定我们还可以回去,荣华富贵,也算一生安乐无忧了。”

      岑琬看着那些丹药,只是摇头:“像磐石一般漫长的生命,一定很寂寞。我倒宁当草木,岁岁年年自在枯荣。这样才算真正活着。这些年来我经过很多地方,大街小巷,城镇村庄,可能连名字都没有,那里没有江南的风软尘香,也不似长安温柔富贵。可却是少有的自由自在,我从未有过那种不受束缚的感觉。就像现在这样。”

      荀致笑了笑,扬手将那装着丹药的瓶子丢到一边,“是我多此一问,荣华富贵何曾入过你的眼,只是我们这样漫无目的的乱走,你可有想过去哪里?”

      “乱走也没什么不好。”岑琬答道,又仔细想了想:“反正以前很多地方都没有好好看,现在喜欢什么方向就朝着那里一直走,走到哪里就算哪里。你从前周游天下,给我讲过那么多奇闻异事,这万水千山,我一辈子都看不够,大概不会回去了。”

      雨水渐停,天际也出现了一道彩虹,越过被洗过的水墨青山,又在潋滟水光里留下斑斓的影子。

      船桨轻摇,划过稀疏的碎影,桨声渐远,渐至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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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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