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白塔纪年》两只大风车

2、白塔

　　兰登在幼年时，就听父母说过，白塔是现存人类科技与资源的巅峰。在文明遭遇毁灭性的破坏以后，净土的高层召集了所有仅存的科学家和工人在海滨王国上代建筑的基础上建立了这座高塔，它的存在就代表了现有最高级别的技术和文明。

　　父母说这话的时候他站在“莱娜的飘带”河畔，在贫民窟一般的滞留区里遥遥望着墙内那高耸入云的雪白建筑。这是他有生以来见过最大、最高的人类建筑，在进入六区之前，他对科技的认知只有偶尔能够捡到的器械残骸，以及城市倾塌的遗址。即使在进入了六区之后，他也支付不起价格高昂的机械产品，那些地下黑市里从外界流入的小型机械也可以被卖到天价，即使一个月后它们就可能由于能源耗尽而停摆。

　　而现在，他看着布莱克带领的小队人手一个的通讯器，对这番话有了实际的感受。跟随布莱克到来的还有高层派出的悬浮车，专为迎接更为珍贵的向导，这种在一百多年前常见的交通工具如今有价无市，兰登更是只从公益课堂上看过这种机械的投影。

　　与悬浮车一同来的还有一位身着灰蓝制服的女性，见到兰登后立刻礼貌的伸出左手，“兰登格尔利亚先生，久仰大名，我是白塔向导之家的管理员，兼向导研究方向的博士，林琳。”

　　“林博士”

　　林琳显然有些激动，她松开兰登的手后，从头到尾的打量了他，“我没有想到在拒绝了这么多次向导征集令后还能看到您加入我们的一天，高层那些家伙不知道有多高兴。”

　　“林博士说笑，我也不想像动物一样被关进白塔。但既然已经和你们签了合约，我也会遵守诺言。”

　　布莱克不知道他们这段过往，露出了疑惑的眼神。兰登看了他一眼，道，“五个月前我妹妹艾尔莎发生变异反应，那时候她快撑不下去了……白塔来的人答应带她进入医疗翼，度过危险期，条件是无论成功与否我都要加入白塔……那时候她快死了，我没得选。”

　　“什么……她死了？”
　　布莱克脑海里闪过一个模糊的影子，少年时跟在兰登身边的似乎是有这么一个灰色眼睛的孩子。

　　旧事重提的痛苦让兰登如死灰的心脏再次揪起来，他强行稳住心神，把精神波动关在自己的精神壁垒内，避免影响到布莱克。可那种对白塔的恨意与排斥依旧让他忍不住宣泄与口，“还没谢谢你们，‘用心’救治我的妹妹。”

　　对方的笑容一瞬变得有些尴尬，“抱歉……略有耳闻，她没有度过危险期，医疗翼也很遗憾，请节哀。不过我可以向您保证，白塔内的生活不会让您感到孤单，我们有最好的生活系统，房间内可以全息模拟您和家人曾经居住过的房子，塔内空调恒温，不会有外界极寒的影响，要知道自从上个时代毁灭以后，没了热岛效应气温下降了可不止一点两点。啊对了，如果您想要，我们甚至可以为您提供投影技术，模拟您妹妹的影像，保证一点也分不出差别……”

　　兰登一直维持着冷漠对面这个女人的诱导和喋喋不休，直到听了最后一句，他终于握紧了拳头。一名强大的向导情绪带来的精神波动，即使不是刻意为之，也会对哨兵产生影响，兰登的愤怒情绪感染了旁边待命的布莱克的哨兵小队，一名抑制力稍弱的队员显得烦躁不安的移动了脚步。

　　布莱克额头上微微冒出汗珠，他极力压制住这种情绪的共通，及时打断了林琳，道“林博士，不用劳烦，我相信兰登不需要这些东西来分担他对艾尔莎的思念。” 他及时按下了悬浮车的按钮，对兰登道“请上车，预计三十五分钟后抵达。”

　　兰登深吸了一口气，勉力让自己从林琳的冒犯中平静下来。在他准备踏上悬浮车前，余光瞄到的东西让他身形停顿了一瞬。布莱克转头看向兰登凝视的方向，在他们这群人的远处，还聚集着另外一队身穿制服的人，那是第六区真正的警卫队，因为布莱克的哨兵小队突然来临而失去了原本清理异种的工作。此刻他们远远地站着，偶尔投过来的嫌恶和警惕目光依旧叫人不能忽视。

　　是异种啊。

　　关在白塔里的那些怪物出来了。他们不是被禁止走出来吗？

　　这些所谓的哨兵和向导，和刚刚被杀死的这只异种有什么区别吗？

　　是啊，没有区别，一样的危险，不然为什么白塔的高层们从不让他们踏出一步。

　　怪物。

　　“这些警卫都是普通人，六区的居民不喜欢我们。”布莱克温柔又伤感的说，“不过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我们是在保护他们，总有一天白塔会为我们解释的。”

　　那些人后方远远缀着一个笼子，笼子看似钢铁的材质却隐约透露着微弱的蓝光，和布莱克用来杀死怪物的匕首材质看上去一样。里面装着的东西蜷缩在一起，隐藏在黑暗里。这样的距离，兰登的视力没有办法看清楚那究竟是什么，但他的心里隐约有了答案。

　　“那些是警卫队今天在第六区收集到的开始异变的孩子，很幸运，这一批里没有立刻异化成怪物的。白塔会帮助他们度过危险期。”。

　　布莱克哨兵的视力让他甚至能够看清蜷缩着的孩子因为危险期的高烧脸上泛起的红晕。兰登没有说话，布莱克却感受到从他那里传递来的悲伤，知道因为这些孩子他大概又想起了去世的妹妹，但只几秒钟，那种溢出的情感波动就消失了，他久别重逢的好友只是点了点头，便钻进了悬浮车里。

　　*

　　兰登盯着车窗外。

　　他们所经过的路边房屋低矮，家家门窗紧闭，偶有没有关门的商铺，兰登可以看到铺面里商人警惕的眼神。

　　对于异种的憎恶已经深入人心。第二次变异那些转变失败变成的怪物引发的破坏，更是让平民对所有异种的映像雪上加霜。

　　怪物的囚笼。他们这么称呼这座高耸的塔楼。

　　后视镜映射的后方，悬浮车的速度已经将第六区的警卫队远远地落在了后面。铁笼里的孩子们依旧小兽一般蜷缩在一起，等他们被带进白塔，有幸度过了危险期，他们的一辈子就会奔波在净土高墙外的蛮荒和白塔之间，这段路程将是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最后一次能够看到六区的风景。

　　兰登忍不住想，自己还有什么余地担心别人呢，他自己也面临着同样的未来，一旦被收入白塔，打上编号，他就再也没有机会进入普通人类生活的六区了。

　　但不去那里，自己还能去哪里呢。

　　父母不在了，妹妹也已经离开了自己，孑然一身的人去哪里都无所谓，死了也好，被关起来也好，他已经不在乎了。

　　青年闭上了眼睛。

　　*

　　16:35分白塔1层

　　悬浮车在抵达白塔正门时停住了，坐在副驾的林琳不耐烦的按了几下自己的手环，一份电子身份证件的投影立刻浮现在空中，“出门的时候不是看过了吗，半天不见就认不得我的脸了？”

　　上来检查的警卫在仔细查看后抱歉的点了点头，道：“欢迎回到白塔，博士，刚才研究层发生了意外爆炸，高层正在排查事故原因，这几天白塔出口会关闭，入口也需要加强警备。”

　　“研究层又出事故了？”林琳砸了咂嘴，感叹道，“该说不愧是研究员们吗，每天都在捣鼓那些危险玩意儿，不过他们每次都能弄出好东西来。”

　　她回过头向坐在后座的兰登笑道，“蓝血知道吧？驱动所有机械的新能源，我们坐的车的动能也是靠它。蓝血就是白塔研究层研发出来的，有了这玩意这里才慢慢像了那么一点一百多年前的那个时代。”

　　蓝血。

　　兰登当然知道，净土里所有人都知道。这种新型能源驱动了整个安全区的运转，最重要的是它在与钢铁熔炼后能够杀死那些从来杀不死的怪物。可以说净土是依靠它才成为东边坚不可摧的安全区，一百多年来从未衰落。他先前看到的泛着蓝光的铁笼，蓝色的匕首，都是熔炼了蓝血诞生的作品。

　　说话间他们的悬浮车已经通过了白塔外门，驶入了一个宽阔的厅中，穿着灰色制服的人群来来往往，在这厅里像一群群忙碌渺小的工蚁。白色和灰色是这里的主色调，整个大厅没有任何装饰，厅正中一块巨大虚拟电子屏幕滚动着各种信息。

　　兰登被林琳引下车，虽然对白塔没有丝毫好感，但这宽敞气派的建筑内部依旧让他看直了眼，深深体会到白塔和六区巨大的科技差距。

　　林琳很快把他带到那块最令人瞩目的屏幕下方，已经有一队人站在那里，似乎等了很久。

　　“加德维将军，不负使命。”林琳用一种咏叹调一般的语气夸张地说道，“我接到了兰登格尔利亚先生，三年以来一直遗憾的未能邀请到他加入白塔，今天终于能够在遗漏向导名单上划去他的名字！”

　　众人的目光一瞬间聚集在他身上，\"向导\"对于经历过异变的同类有精神共鸣，强大的向导甚至可以利用精神力操控低等级同类的行为，就像兰登制止变异少年的攻击一样。但是对于没有被\"天空使者\"转化过的普通人类，他们不会有任何感应。这也是为什么白塔敢于利用向导而不是直接屠杀的理由。

　　现在，兰登没有在大厅里感应到任何精神波动，这批来迎接他的人里，全部是没有经历过转化的\"普通人\"，如果说哨兵和向导是这座塔里的实验动物，那这些\"普通人\"就是塔的掌控者和运行者，马戏团的驯兽师。

　　站在队伍最前方的是个三十五岁上下的黑发男人，岁月非但没有夺去他的容貌和身材，并将它们雕刻的更加成熟具有韵味，兰登注意到他不同于旁人的银灰色的军服上挂着三颗星星绶带，明晃晃的代表他的将军身份。

　　这个男人朝他伸出带着白色手套的右手，道“你好，我是白塔战略指挥部的加德维，欢迎加入白塔。稍后我会将你的虹膜和指纹信息添加到白塔中控系统，你将正式成为白塔的一员。”他说话的时候周边安静下来，没有人发出声响，但他们打量的眼神依旧让兰登不舒服。

　　“向导是白塔珍贵的财产，白塔成立以来我们竭尽全力寻找也只发现了六位，而格尔利亚先生也是我们目前观测到的向导中潜力最强的一位，很高兴你能自愿加入我们。针对向导的规则不多，但请务必牢记三条:

　　1. 未有高层审批，不得离开白塔。严禁与六区任何居民有私下联系行为。
　　2. 禁止违背高层指令
　　3. 禁止在非紧急状态使用能力

　　关于紧急状态的特殊情况和其他规则都记录在你的通讯器上，一会儿可以看一下。\"

　　加德维递给兰登两个金属环，一个是他见过，和林琳戴在手腕上的通讯器一模一样。而另一个金属环一指粗细，透着属于蓝血制品的幽幽暗光，正中一个小孔亮着绿灯。

　　兰登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没明白这东西是干什么用的，直加德维将军双手在脖子上比了一个环。他的表情顿时冷淡下来，讽刺道 \"虽然来之前我就知道哨兵和向导在你们眼里不过是被看管的狗，我以为你们至少不会把事情做的这么明显\"

　　\"兰登先生，这是能够控制向导能力的安全环，不带上这个，我们无法控制塔内的哨兵和向导不出现外逃和暴乱。我们并没有别的意思，请不要曲解。\"

　　兰登的回复是一个冷笑，然后干脆利落的带上了这个狗圈，项环在脖子上咔哒一声合拢后，自动调节了大小，他感到自己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压制了能力，那种变异后无时无刻不在自己精神世界发散的东西在这一刻被按压了下来。他尝试着发动精神力去感应四周，却发现这种能力被限制在了一个很低的水准。即使他现在大发雷霆，他的情绪波也最多只能无辜牵连到5米范围内的几个哨兵。

　　好像是好事，又好像不太好。

　　加德维微笑着看着面前这个陷入纠结年轻人，体贴的理解了他的别扭，\"这是个好东西，不是吗？实验层研发出这个项环后，哨兵的五感灵敏度被降低了一部分，自杀率和陷入精神暴乱的几率也小了很多。对于向导，起码你们不用再克制自己的脾气，害怕牵连他人。\"

　　\"向导可不会有精神暴乱的风险，我们的五感也和变异以前是一样的，这东西控制的我们用处可比给我们带来的好处多。 \"

　　加德维将军面对这番明讥暗讽的质问脸上的表情丝毫没有改变，他维持着英俊而公式化的笑容，道：“这是为了白塔工作人员的安全着想，虽然向导本身不具备威胁，但一旦他们控制了低级哨兵对员工造成伤害，就会产生很多麻烦，请你理解我们的顾虑。”

　　“我累了，房间在哪。别告诉我你们要让我睡铁笼。”兰登冷淡的结束了谈话。

　　林琳见状上前，却被加德维将军拦住了，“我带你去你的房间，顺便给你介绍一下白塔。”将军做了请的手势，将他引向一边。兰登看到厅的中心有一根巨大的圆柱，他本以为是承重柱的柱子上有扇灰色金属门，门的一边有两个小小的荧光按钮。

　　出于谨慎他与将军保持了一段距离，不远不近的跟在对方身后。

　　“首先，这是贯通整个白塔的主电梯，通过指纹验证启动。”将军按下其中一个按钮，“净土里很少会有高建筑，没有见过很正常。白塔一共有60层，是现存人类世界的最高建筑物。”他说这话的时候透露出了真心的自豪，

　　“1-19层为公共区域，设有训练场，娱乐区，温室，餐厅，修理，补给库等设施，20-25层属于普通员工工作区与宿舍。从26层开始到50层，是全塔人数最多的哨兵居住与训练层，被我们称作“哨兵之家”。相对的，向导之家位于51和52层，目前我们的向导加上你，总共6人。”

　　“你们有近万名哨兵，也不过分了他们25层楼。我们6个人，就能够有独立的两层？”

　　“是的，向导是白塔珍贵的财产。”将军依旧是平淡而公式化的微笑，这时电梯门打开，他走进去，按下52层的按钮。兰登第一次坐电梯，那种突然上升的感觉让他小小的惊慌了一秒，为了不露怯，他很快偷偷抓住了靠墙的栏杆，调整了呼吸。

　　“53-55是医疗层，令妹之前就在那里接受治疗。再往上……那是高层们的办公室，你没有权限。而除此之外，向导拥有哨兵之上的高级权限，你可以在白塔畅行。”

　　“52层，向导之家”机械的女声随着电梯的停止响起，将军率先走了出去。兰登偷偷擦掉手心里的汗，跟上了他的脚步。

　　白塔里的空间很大,他和将军的脚步声甚至踏出了小小的回音。灰色和白色为主基调的墙面一路衍伸，走廊里偶尔有身着银灰色制服的人类拿着奇怪的工具经过，见到将军后纷纷致意后匆匆离开，似乎十分忙碌。他想起林琳说到的实验层事故，他猜测这些人大概就是为了这次的事故到处奔波。

　　“你的房间到了，食指指纹解锁。有什么疑问，什么需要，可以向前台提出要求。”将军在一扇门前停住，看向他。

　　兰登看着他不变的表情，忽然生出一股恶意来，“要求是有，我想让你们都去死，办得到吗？”

　　不过说出口的第二秒他就后悔了，将军看着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除了外出，白塔里你可以享受一切，除了没有自由，不会再有地方比白塔更好了。不过，相对的，你要尽到的义务，都在通讯器里。”

　　兰登拿出通讯器，这个东西被叫做手环更合适，学着林琳之前做的那样扣在手腕上点击了一下上面的按键，一块虚拟的屏幕立刻浮现在空中，他面无表情的证件照浮现在左上角。

　　“好好休息，我助理的通讯方式已经保存在里面了，需要找我的话和他预约时间。”

　　兰登没有回话，于是加德维转身离开。在擦肩而过的时候，这位沉稳的男人停顿了一下，道：“我知道你对我们有很多怨言，但是我们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人类的未来，你总有一天会理解我们。”

　　他并拢食指和中指，在眉心虚滑了一下，向兰登致意，“一切为了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