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书堂》朝莳萝

9、第8章

　　景家书堂距离朱雀大街也不过几个街口，但一路招摇回去难免有些不妥。贺兰朝似是抱着一尊佛像般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到马车上，自己一路小心扶着，生怕一个转身她便摔了下来。自家的表妹他也不曾这么上心过，而今这个不过才见面的孩子却得了这样的待遇，贺兰朝自己都觉得讶异。
　　偏生这一路上景书辞都没有醒来，睡得格外踏实，若是刻意将她叫醒，倒是扰人清梦了。景书辞均匀的呼吸声扑洒在他的手臂，有些痒痒的，贺兰朝回头仔细瞧榻上的小人儿，面带绯色，眉眼如画，不过十岁却已是美人骨相。此刻即便是娇憨的睡颜，却也是让人心生怜爱。
　　“阿爹。”
　　景书辞的一声呓语打断了贺兰朝，他伸手轻拍着她的背：“快到家了。”
　　正会周公的景书辞哪里能辨明身旁的人，转身又往那暖处靠了靠，一双手揽在贺兰朝的腰间，没有丝毫松开的意思。
　　贺兰朝自开蒙起便没和什么女子近身接触过，更毋庸提这般亲密之举。是以一时之下竟赧然不已，腰间似是有什么东西禁锢住一般。
　　“书辞妹妹。”
　　回应他的依旧是睡梦中的呼吸声，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景书辞！”
　　感觉到她的双手开始不安分地游走，贺兰朝的声调瞬间高了三个调门。
　　“怎么了！”
　　景书辞这可是真地醒了，惊慌中睁眼起身却不想直直地迎上了贺兰朝略微愠怒的眸子。
　　“贺……你为何这般瞧着我？柳世叔呢”
　　反应过来马车里面只有他们两人，景书辞只觉得身上一阵寒意。
　　“师父有事先行离去，嘱我送你回府。”
　　“哈，不好意思啊，我竟睡着了。”
　　“松手。”
　　这会子景书辞是彻底醒了，那一刻只想把自己的手生生剁了去。
　　“前面就是我家了，我认得路的，放我下去吧。”
　　贺兰朝没有挽留她的意思，令车夫停了车，见她下去便离去了，仿佛不曾见过一般。
　　“落落，这人怎么这么不近人情，没有柳世叔半分好。”
　　落落似懂非懂：“有吗？我看他对小姐挺好的，还亲自送你回来。”
　　“才不是呢。”
　　主仆二人转身入府，与贺兰朝的眼神径直错开。只见贺兰朝眼角微动，直直盯着那小小的身影，虽是未发一言，关切的神情却已是显露无疑。
　　“公子，我们这会子去哪？”
　　“去姑母家吧。”
　　贺兰朝合上双眼，这样的肆意无忧是他断不能有的，只一眼，便能窥出。
　　马车还未到花府，就已经听见一道兴奋的男音：“阿朝，是阿朝来了。”
　　贺兰朝唇边暖意浮动，这个声音，除了花珏没谁了。
　　“阿珏。”
　　贺兰朝跳下马车，被花珏大力拉入怀，身旁的仆从一时间看得有些傻眼。
　　“阿珏，放手。”
　　不曾想自己还有这种体质，适才景书辞刚刚松手，这会又来了一个。
　　“我好想你啊，阿朝。”
　　花珏模仿着娇俏的口吻，一双手还不停在贺兰朝身上来回。贺兰朝被他臊的脸红，伸出手准备拉他，只见那花珏即刻收了手上的动作：“好了好了，逗你玩呢。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一本正经，真是无趣。”
　　“花公子有趣，花公子的名声和事迹可是从汴京传到姑苏了。”
　　“就那么点事，你居然都知道了。”
　　这回轮到花珏难为情了，他双手一摊：“你知道的，我从小便是人人欢喜的，可不是我去招惹别人。”
　　“你这样姑父姑母竟不管你？”
　　“打住打住，好不容易二老出府我可以偷得浮生半日闲，你又来了。”
　　“姑父姑母去了何处？”
　　“去城外道观祈福了，无需忧心，这几日我带你好生逛逛。”
　　花珏和贺兰朝素来亲厚，每年都盼着贺兰朝居家小住，自学会写字始就十天半月地写信去姑苏，夫子一允假便带着行李往姑苏跑，这些年里，在姑苏的日子和在汴京的日子也差不了多少。只是贺兰朝总是忙于课业，所以两人在一起正经相伴的时间也没多少，这回好不容易来了机会，花珏是无论如何也要放肆一次的。
　　“阿朝，我跟你说，这些日子东京城出了好几件大事，待我一一说与你听。”
　　平日里本就活泼，总被师长嫌弃失了分寸，如今贺兰朝入府，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贺兰朝虽是小了半岁，可一向也由着他，话虽不多，可也乐得听他絮叨。
　　“阿朝，以你的才学，我相信此次恩科考试定能一举登榜，到时候我俩同朝为官，那可是真地意气风发无人能及，看谁还敢看不起贺家。”
　　贺兰朝的双手顿了顿，抿唇不语。
　　“阿朝，你怎么不说话，这不也是你的愿望吗？你忘了？我们小时候一起说过的，等将来……”
　　“阿珏，对不起，我要食言了。”
　　“食言？什么意思？”
　　“我要从军。”
　　“贺兰朝？”
　　听闻这句话的花珏直接脱口而出他的全名：“你为了登科及第花了多少功夫，无论晨昏朝暮都在用功，如今你却跟我说要放弃科考？”
　　贺兰朝依旧是沉默不语，花珏气急将杯盏掷落在地：“贺兰朝，你还记得当年你在信中和我说的吗？你还记得你拜柳永为师的时候有多高兴吗？那次你和我说了那么多话，今天你和我说要从军？”
　　“阿珏，我以为你会懂我的。”
　　“正因为懂你我才会这般着急，我知道你的才学，懂你的抱负，如今你却要放弃，你的艰辛别人不知道，难道我也不知道吗？阿朝！”
　　“贺兰家的处境是知道的，以我的出身，根本无法踏入科考的考院，你可知道？”
　　花珏语塞，他只知道贺兰朝艰辛数载，却不知道他们憧憬的来日早就到了终点。
　　“阿朝，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贺兰朝言语苦涩：“我也想。阿珏，我也想。”
　　那是第一次，花珏看见贺兰朝满眼凄迷，那个自小便温润如玉的阿朝，在此刻，仿佛被打碎的明月，除了一地清冷毫无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