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炎子

2、第 2 章

　　S城的冬天，一如既往的冷。

　　辉煌夜总会午夜场临近清晨才在熙熙攘攘中真正安静下来。

　　辉煌夜总会的后门可不像名字辉煌那么辉煌。锈迹斑斑，不过，来这里的人，谁会去走后门呢？无非是工作的男男女女。而这些人，谁还会管你，门长的是否好看。

　　随着铁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裹着很旧的棉衣的身影从里面闪了出来。

　　“妈的，老子发达了，迟早干你他娘的。”

　　嘀嘀咕咕的声音并不大，但在冬季静谧的雪夜里，嗓音不稳定的发声，有些轻微撕裂沙哑可又有些稚嫩。

　　衣裳满是脚印，一条旧到开始犯灰的呢料裤子上挂一老大的口子。双手揣兜里鼓鼓囊囊的，啐掉一口血后向前方走去。

　　陈艰，有如名字 ，日子过的分外艰苦。

　　雪花簌簌下落。没个停似得，他记得昨天早晨开始就在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一整天了，到现在也才没过鞋面罢了，看看自己反复洗成了灰色的帆布鞋，身子有些轻微的晃动，伴着一点点的抽气声，咬牙使劲跺跺脚，把鞋边的雪震落下来。

　　“鬼佬天气，你是想冻死你爹怎的。”边说边裹紧了身上的旧棉衣。陈艰喜欢夏天，因为夏天不必担心他没有衣服添加防寒。

　　看看凌晨四五点，街上的早点摊也开始慢慢张罗，陈艰站在街边外的油条摊边，等着油滚起后的第一根油条的出锅。噼噼啪啪的油点溅在那黑旧的棉衣上。他微微皱眉，只是轻轻的侧了下身子，却依旧将手伸到离油锅一尺的距离暖着手。

　　拿着两根热油条，边暖手，边啃着往家走。

　　陈艰住在城东破旧老城区，老城区里的人越来越少，能干的都出去挣钱了，赚了大钱的举家搬离了这小城市，赚了小钱的举家搬离了这破东区的危房。剩了没几家，老的留恋根据地不搬走，穷的想搬搬不走。

　　陈艰就属于最后那一类。

　　城东的这破砖瓦房是当年那混蛋老爹留给他的最后值钱的东西。

　　陈艰八岁的时候，他老爹酗酒过度临死前大发善心给他留了三块钱，结果把人找个地儿买口棺材埋了之后，还借了邻居二十块钱。

　　陈艰一直觉得没有比那段时间更难熬的日子了，不但有二十块的巨额外债，每天也只能直接喝水管里的凉水，和他老爹临死前给他蒸的最后一笼馒头，不过后来馒头都长了绿毛，他干脆全晾干了，刮下俩绿毛接着吃。

　　隔壁王老头是个死了儿的孤老头，看陈艰可怜，于是把陈艰养在了自己家。两年之后清明那天，王老头大清早拿着酒水干发面饼子出门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自此陈艰彻底成了孤家寡人。

　　那之后陈艰便没有再去学校，把学校里的书本拾掇拾掇拿回来，除了留下个数学课本外，其他的卖了钱。算是彻底和学校决裂了。

　　他总是想，

　　如果他还有妈，那他现在该上初中了，他本是喜欢学校的。

　　如果他还有爹，估计现在被打死了，还好活着，那就不能浪费了。

　　五年了，好像日子也没有再多么的难过，一天天也就这么过来了。

　　这五年挨过饿，受过冻，从狗嘴里抢过吃的，也和街边的赖子们打过架。
　　五年没有他没做过的事，给理发店打过下手，也在小饭馆后厨里倒过泔水洗过碗筷，在台球厅捡过球，对了有次在小砖窑帮忙烧砖，一天三块钱管一顿饭，有时候还会不小心烫一手的泡。结果有一天在窑坑边睡着了，烧毁了一坑砖，被揪着耳朵扔出了厂子大门。那天没有吃饭，硬挨到了第二天。

　　这次的工作应该是他认为迄今为止找到的最好的一次工作了，在城南的辉煌夜总会做保洁员。是的，仅仅就是打扫卫生的服务生。他也想能像其他的服务生那样有酒水小费拿，奈何人家嫌他长的黑瘦太糙，直接让他打扫卫生，四十块钱爱干干，不干滚蛋。

　　心里骂了千百遍，一咬牙，干！

　　今天收拾屋子的时候看到盘还剩了好多的牛肉，几个月没见肉的他本想偷偷带回家，结果被另外几个服务生看见胖揍了一顿。陈艰野惯了，虽然挨了顿揍，也没有吃大亏，他把其中一个比他大好多的白嫩小伙直接小腿打折了。

　　摸出当时傻了吧唧硬是要护在怀里的牛肉，火气蹭的冒了上来。不想还好，一想就觉得自己的腿现在还有点疼。

　　离着老远就看到自家门口垃圾堆边在一层白雪的映照下一个影子东索索西摸摸。火气更大，有种被在自己头上揪毛的感觉。

　　这条胡同里现在就只剩下陈艰还住在这里，陈艰自是有一种‘整条胡同都是老子的’霸王即视感。

　　那个身影也感觉到了从另一边投来的仇视目光，肩膀一缩，往垃圾堆的拐角里藏了藏。

　　陈艰走近看到一个约莫四五岁孩子高的看不清长相的瘦泥人，嚯原来还有人比自己穿的还要少。

　　心里的怒气立刻被‘人不如我’的感觉浇灭了一大半。

　　掂掂手里让自己挨顿打的牛肉，又瞥了眼让自己四五年来第一次有一种优越感的泥猴子，随手将让自己腿疼的罪魁祸首向那方向扔了出去。

　　在垃圾边的身影微微晃动了一下，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陈艰没有理会，自始至终都没有停下来脚步，直接拐弯进了家门。

　　将自己摊在木板床上，感觉两根油条并没有吃饱，顿时懊悔气归气和肉有啥关系。端着没了把的瓷杯子猛喝一口水，躺床上继续在梦里懊恼去了。

　　在胡同里又彻底的安静下来好久好久之后，天色渐渐的从灰色开始泛出青白，垃圾旁的身影才稍微大胆的动动身子，扭头看看胡同里早已没了的人。才用拳头敲敲蹲麻的腿站起来。地上一包碎牛肉一层雪花化了之后显得牛肉鲜红的狠。他从没见过那么好看的牛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