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来了，你会牵住我的手吗》大路迢迢

5、末日恋爱攻略

　　我手里捏着皱巴巴的约会计划，无语地看着眼前的丁一。他换掉了身上脏兮兮的工作服，一身黑西装看起来人模狗样儿，脚上却趿拉着双上世纪的拖鞋。袖口不慎沾染的火锅料和一身酒气暴露了他中午违禁饮酒的事实，路过的几个漂亮的女兵对丁一皱皱眉，嫌弃地加速跑开了。

　　“哥们，”我悄悄凑上去，“你不是要趁着酒醉好好休息吗？怎么在这儿等车？”

　　“娘的，”丁一掏出公文包里的会议通知，“我刚睡着就被叫醒了说参加什么社会稳定研讨会，你说这种会议跟我一个科技工作者有什么关系？”

　　“哎呀上面总是这样，反复讨论出精华嘛。”我打着哈哈，在脑海里飞快预演着和苏眉见面的场景。以什么打招呼比较好？

　　丁一似乎察觉到什么，他一把抽走我手里的约会计划，“这都什么年代了还用这种东西？”

　　“有备无患嘛。”我讪讪一笑，“听群里的八卦说您年轻的时候辣手摧花风流倜傥，有什么经验可以传授给我的吗？”

　　“我去，”丁一嘴里蹦出来一个几十年前的流行语，“你不会从来没和女孩子单独出去过吧？”

　　我捂脸，“也不是没有，上大学的时候有一次社团活动，社长派我去和另一个女生一起去买奶茶。”

　　“……你交过女朋友吗？怎么感觉你好挫，我带的许多研究生小学就开始谈恋爱了。”

　　“我的情感经历单纯得像一张白纸，漂白剂漂过的那种。”

　　“那我可能帮不了你。”丁一真诚而又怜悯地看着我，“撩妹这种事情要看天分。对了，刚才给你的那个奥特曼变身器你带了没有？”

　　“带了带了，”我连忙把那个召唤器从大衣内兜拿出来，“这是干嘛用的？”

　　“带着就好，“丁一朝我摆摆手，”这是东西只能识别你的生物信息，原则上是不能离身的。你拿好吧，我们开会的专列要发车了，约会加油哈。”

　　他慢悠悠地擦拉着拖鞋晃开了，成群结队的太空军政府工作人员在大厅另一侧排队上车。民用候车间一下子冷清下来，我拿出那份研读过无数次的约会攻略做最后的准备。这份攻略是老狗和我无数个夜晚挑灯夜战现场模拟角色反串而编纂出的精华，老狗在看我打完这一套组合拳之后痛哭流涕地表示，如果是他面对着一个这么用心的男生和如此完备的攻略都会败下阵来，嗷嗷哭着喊着答应这个男生。

　　“杨舟，你等我多久了？”

　　现在是2050年12月22日，今天是冬至。从空间站观察窗向地球望去，遥远处银色的太空电梯从漆黑浩瀚的太空弯折着通向地表点亮着万家灯火的城市。苏眉站在硕大的观察窗下面和我招手，节日张挂的小彩灯映在她的身上。窗外，太阳在遥远的中心孤独的运转，巨大的木星环带漂浮着，候车大厅地下，重力维持装置发出低沉的轰鸣。

　　女孩踩着笔直修长的马靴，纤细的牛仔裤像一束晨醒的光照进树林。她穿着淡蓝色的猎装夹克，利落的红色领结衬得脖颈皎洁如月，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漫天星辰。小兔子和胡萝卜的耳坠摇晃，脸也素白手也素白，她清冷地站在星空下望着我。苏眉的穿着庄重而俏皮，完美地把野性和端庄两种风格揉捏在一起，像是一个要去打猎的中世纪女王，也像是在午夜都市里跨坐在摩托车上飙车的女总裁。我从来没有见过女孩如此闪亮，心里瑟缩了一下，竟然想要逃离，想回到自己的床上用被子蒙住脑袋。

　　“没多久，”我结结巴巴地撒谎，手忙脚乱地把约会攻略赛进口袋，“我也是才到。”

　　“我们一会儿搭乘太空电梯下地面，落地在东方航天港，现在的地表温度是零下十多度。。”苏眉指了指我身上薄风衣，“你穿这个去冻冰棍吗？”

　　坏了，我净顾着紧张，把这茬儿忘了。老狗的狗窝里倒是有几件羽绒服，但是回去拿的话就赶不上五点钟开始的演唱会了。苏眉把自己的背包按在我身上，“你等会儿啊。”

　　五分钟后，苏眉回来了，手里抱着一个纸袋子，“你今天先用这件衣服凑合着吧。我在这站有个朋友，我朝他借来的，晚上回去你还我就行。今天我们什么安排？”

　　“感谢感谢。”我点头哈腰，不愧是什么什么司令的女儿，小弟遍天下。我小心翼翼地抻了抻自己的旧风衣，希望看起来新一点以免苏眉的光芒完全把自己吞没，“我的安排是这样，咱们搭乘下一趟的太空电梯到木星76号小行星，今天有周杰伦的年终演唱会，据说周董又出新歌了，然后我们去环带开放区，据说那边新出了几个中餐厅很不错……”

　　“那我们走吧。”这个闪耀的女孩说，“车来了。”

　　太空电梯的轿厢正循环播放焦点新闻，轿厢里还有一队士兵，他们荷枪实弹不苟言笑，坐得笔杆条直。里面居然有我的一个熟人，那个枪托上贴着赛亚人贴纸的小战士，看起来才二十出头，紧紧抓着枪管，浑身绷直，背着沉重的装甲包。我朝他挥挥手打个招呼。

　　轿厢里没有人说话，太空电梯滑轨发出咔吧的震动，新闻播报着打击恐怖分子的最新进展。这是一群自称“使者”的疯子，信奉着毁灭才能拯救，献上祭品，平息神明的怒火，最扯淡的是居然在全球有不少教徒追随。士兵们在83号小行星站到站了，那个肩膀上扛着赛亚人的小战士和我点点头下车了，轿厢里更加安静了。

　　苏眉正在聚精会神地用手指蘸着水汽在窗户上画猪。圆滚滚的肚皮，打折卷儿的猪尾巴，苏眉看起来不像是猎手了，简直是一个出去春游的小学生。我想找点话题，“冰冻之前，你在南方还是北方？”

　　苏眉满意地画完尾巴，抽出纸巾擦擦手指，“我跟着我爸爸工作调动，不过北方多一些。”

　　“想当年我刚上大学的时候，可不适应南方的气候了。老下雨，没停过。”

　　“嗯。”苏眉点了点头，扭过头看窗外。我只好硬着头皮找话题，“啊那个，苏工，你平时玩什么游戏吗？”

　　“不常玩。”她歉意地摇摇头，“杨工你呢？”

　　“我以前玩的，”我回忆着，“以前玩儿一个游戏叫炉石传说，你听说过吧，在一几年那阵儿可火了，后来冬眠了就不玩了，现在听说暴雪在经济大崩溃那几年没撑过去。”

　　“那这个游戏呢？”

　　“后来暴雪快倒闭的时候，一个土豪玩家把这个游戏的服务器买下来了。他自己diy了一个发射装置，把改装后的服务器发射到太空，现在还在地球外太空飘着，夹在太空垃圾中间，靠着一块太阳能板维持生命。所以现在还在玩这个游戏的玩家有时候会连不上服务器，出bug的时候等会儿就好了，可能是下雨了信号不好。”

　　苏眉难得笑了，“还真是一群有情怀的玩家。这么多年没有更新了，这个游戏还有玩家吗？”

　　“有更新的，”谈起这个我如数家珍，“虽然官方倒闭了，但是玩家的力量是无穷的，每隔半年都会有一群玩家发布自己的diy拓展包，再由玩家票选最有趣的写入服务器，还有玩家组成的平台维护志愿服务队。”

　　“嗯。”苏眉点点头，话题终结了，场面又陷入尴尬。我掏出来耳机递给苏眉，手机在自动循环播放一个歌单，现在是一首日漫的插曲，《逃离地面》。

　　轿厢里一个人也没有。耳机里女声清冷地回响。苏眉突然说话，“我家里让我去相亲。”

　　我心头一抖，好像有一个地方被扯了一下，挤出笑，“是嘛，为什么这么急？”

　　“我爸嘛，”苏眉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他怕我在末日到来的时候还孤单一个人。”

　　我没有说话。现在距离射线暴抵达地球还有67天，两个月的时间足够结婚吗？两个月太短了吧，短到暑假作业可能都写不完。苏眉还在说，仿佛是自言自语，“男方的父亲是我爹的老战友了，家里还在北京二环买了房子。”

　　是吗……我捏着自己的拳头，刚聚起的一点勇气又散尽了。我盯着对面的窗户，一张努力笑却又沮丧的败脸，原来我沮丧起来这么难看。“那挺好，不管两个月之后怎么样，人活着就是要快乐嘛。”

　　我在说什么？我捏着自己的手，头狠狠地垂下去。自古英雄配美女嘛，我又穷，一个月的补贴只有几百块，到现在地下城的房子贷款还没还完呢，难道要我拉着苏眉去吃路边摊？她是白富美，白富美可能在脆弱的时候需要我们这种屌丝的安慰，屌丝以为走近了女孩就能走入她的生活，却不知道等女孩振奋起来又会重返战场，骄傲地骑着战马在舞台上驰骋砍杀，屌丝却只能在出租屋或地铁里颓然沮丧地等着白富美的消息。

　　这个世界从未对弱者温柔过。

　　到站了，76号小行星今天人满为患，天王的巨幅横幕闪烁在广场上空。演唱会的主题是“最后一点星辰”，耳边全是粉丝们的呐喊和鸣奏的礼花声。人多其实还有一点好处，苏眉此刻就站在我的旁边，我甚至可以闻到她的香水味，胡萝卜耳坠摇摇晃晃。时间到了，全场粉丝欢呼，周董一身银色西装坐在钢琴前。

　　这场演唱会的科技含量爆表，当初买票的时候黄牛大哥对我说，现场甚至使用了太空军备技术来增强效果，如果两个月之后真的是人类末日的话，这甚至有可能是人类历史上最后一场如此隆重的演唱会。周围好像都是情侣在相拥着唱歌，他们不在乎自己的调飞到地球上去，只是紧紧地牵着手。音响声如此巨大，我如果表白的话她听得到么？被拒绝的话还可以谎称自己在念歌词。可是我只是站在那里，随着摇摆的人群木偶一般摇摆。我前面的一对情侣情不自禁拥吻，我站在他们身后像一只呆鹅。虚拟技术模拟出江南水乡，低下头甚至可以摸到几千年前的水花，我起身想出去走走，苏眉正在聚精会神地看舞台，轻声哼着世纪初的歌。

　　“我去趟洗手间哈。”我也不管她听没听见，踱步走了出去。

　　这个小行星当初建造就是为了文体宣传赛事之类准备的，娱乐设施项目齐全，逃生通道什么的应有尽有。我顺着逃生梯往前走，沿着扶梯爬上会场穹顶，躺在平台上吹风。此时演唱会在万人合唱着《稻香》，我静静地想着心事。这个小行星建造的非常完美，把人类建筑智慧应用到了机智，利用外层的能量层抵御宇宙射线，打穿小行星地核进行全方位的改造，几乎是把小行星拆了重装一遍，在地幔里铺设重力场发生器，然后耐心地装备温度调节机和绿化，几乎是一艘行星级的娱乐飞船。

　　可是再发达也没有用。摧枯拉朽的伽马射线暴面前，人类的科技宛如鸡蛋壳一般脆弱，只需要十几分钟，光幕横扫太阳系，人类存在过的一切证据和席卷宇宙的决心都灰飞烟灭。我突然很想回地下城看看老娘，喝一口她做的豆腐脑，加足辣椒。

　　远处几个光点飞过来，是观光客的旅游船吗？我支起上身，密密麻麻的光点遍布天际，我忽然察觉到什么，掏出军备部发的手机，调出小行星的观测权限。

　　小行星观测权限已失效。我冷汗直冒，老黄在培训我们的时候说过，军备部的调取权限是不可能失效的，除非世界末日了那个小星球炸了。我申请故障检测，却发现手机显示无信号。

　　这意味着小行星被某个力量在系统中抹去了，现在对于整个太空军系统而言，小行星是不存在的。我把手机的后摄像头对准来势汹汹的光幕，启动望远镜功能，画面中是数不尽的I型飞船，和基地不同的是这些飞船并没有喷涂具体空间站的标识，现在本应该在生产基地中准备服役。

　　这是恐怖袭击？我手忙脚乱地从穹顶滑下，飞船轰隆作响的引擎声越来越近，这个小行星的光幕设计之初就没有把人类当做敌人，面对飞船的炮火根本抵挡不了多久。一束光炮从前面的飞船倾泻而下，光幕被震得发出尖锐的蜂鸣，我根本顾不上捂住耳朵，一脚踹开演唱会的大门：

　　“恐怖袭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