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来了，你会牵住我的手吗》大路迢迢

3、末日来了，你可以牵住我的手吗3

　　这双手，就是大过滤器。可能是觉得科技发展停滞后的人类还是死不掉，那双看不见的手又挥了一下，发过来一束全宇宙最耀眼的光。

　　伽马射线暴。几光年的一束光幕划过宇宙。它轻轻的拂过星系和星系之间，被正面击中的恒星闪烁几下轰然崩塌，像是爆炸的白炽灯。一年之前，这束光在一刹那湮灭了均布在太阳系周围一光年以外的量子观察哨，那些对偶的粒子疯狂的跳动，释放了巨大的能量，然后消失了。这束光摧枯拉朽，瞄准了太阳系，并即将在一年之后闪亮登场，引爆太阳。

　　2045年10月11日，地球进入全面战备状态。

　　我和一群大兵挤在同一节电车里。他们手里抓着武器，面容坚毅，枪管闪闪发亮。我旁边这个兄弟才二十多岁，军装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我注意到他的枪上贴了超级赛亚人的贴纸，感觉找到了知音，“执行任务？”

　　“嗯。”他朝我笑了笑，有点羞涩，“领导好。”

　　我这才想起来，论军衔，我的确比他们大一级，属于技术中尉军衔。我摘下了肩章，“我还没过政审考核期呢！各位前辈注意安全！兄弟，你也看七龙珠啊？”

　　小兄弟抬起自己的枪看了一眼，“我师傅给我贴的。说超级赛亚人死不了，可以裆护身符。”

　　我有点失望，只能说，“替我向他问好。”

　　小兄弟愣了一下，“好。”

　　他们这一小队的班长吆喝一声，到站了，士兵们整齐地下了车。我突然想起来忘记问他要他师傅的联系方式了，没准我们可以成为朋友，一起看老掉牙的肥宅动漫，喝着可乐刷着沙雕视频。他也爱看七龙珠吗？也是冷冻过的人吗？幻想过自己有超能力吗？

　　嘎吱，悬浮车停下，我也到站了。教官穿着训练服，不耐烦地等我。教官姓黄，已经五十多了，本来退役后在一个国企的人事混的风生水起，由于射线暴的缘故又召回了，训练我们这类的技术工种外太空驾驶技术。他脸色铁青，把烟掐了，丢给我一个报告册，“你下次考试再不通过的话，就得在休息日加练了。”

　　我接过报告，果不其然，补考没过，“我对驾驶实在是没什么天分……驾照都考了三四回才过的。还有几个月就要张开防护罩了，这时候要我学习驾驶有什么用？让我开飞船和伽马射线暴同归于尽？”

　　“国家机密。上面不说，我们不问。”老黄的原则性很强，“这次你来有个特殊任务。”

　　我穿着笨重的防化服坐在飞船驾驶舱，窗外是亮蓝色星辰像是跳动的火焰。飞船安静地停泊在空间站发射中心，对讲频道里老黄不厌其烦地讲解注意事项。

　　“今天的作业目的是测试第二代模型机的动力系统，为全面推广二代飞行器作准备。你的右手有一个红色的紧急脱出按钮，只有得到我的同意或者和我失去联系才能使用，驾驶舱会点火弹出。再重复一遍，不要贸然使用紧急脱出按钮。”

　　“……使用了会咋样？”我努力保持镇定，“会被加速度拍成肉泥？”

　　“那倒不会，不过可能会断几根骨头。”老黄声音波澜不惊，“应该没什么事，今天都测试好几组实验了，没什么意外情况。在你左手边是驾驶头盔，二代飞行器采用和一代完全不同的交互技术，在我倒计时之前你可以先体验一下。”

　　“交互技术？和VR游戏一样吗？”我来了兴趣，“老黄，你听说过一部日本动漫，叫《刀剑神域》吗？”

　　老黄顿了一下，“小时候看过。这是共用频道，一会儿会有设计部的专家接进来，你有什么废话赶紧说完。”

　　“今天危险吗？”我问了最关心的问题，“飞船不会炸了吧？”

　　“不会，顶多你变成太空垃圾。”

　　“……那还不如炸了。”我无语，“这个所谓的二代驾驶技术，是什么意思？”

　　“你冰冻的那个年代已经有无人驾驶了吧？”老黄突然问。

　　“是的，那个时候国内汽车厂有一家算一家都在搞无人驾驶。”

　　“无人驾驶的发展离不开人工智能，但是人工智能的发展在2031年之后彻底陷入停滞，无人驾驶只能停留在基础的简单地面驾驶上。因此现在才需要人类驾驶飞行器进行太空作业。”

　　“为什么陷入停滞了？我记得在我冰冻之前，科技的发展一片欣欣向荣来着，人类甚至开始担忧人工智能会不会统治世界。”

　　“不只是人工智能领域。在物理学、化学、生物学等几乎所有的学科，都在30年代先后遭遇发展瓶颈，直到现在也没有跨过去。咱们国家有一个院士叫丁什么的，他的理论指出这是人类面临的‘过滤器’，跨过去至少需要一个世纪。”

　　“……然后我们就遇到了射线暴？”

　　“基础科技发展停止后，人类用了近十年，把建立在已有学术体系上的技术发展到了极致，人类社会一片欣欣向荣，几乎消灭了地表自然灾害与饥荒，学者们普遍认为我们是最幸福的一代。”

　　“幸福什么啊。”我垂头丧气，“我冬眠之前，内卷已经严重到送幼儿园小孩子去学python的地步了。”

　　“你很不幸，没有赶上好时代。废话少说，设计部的专家马上就连线进来了。”

　　“你和我可是一个岁数。”我没话找话，“要不是我被冰冻二十年，没准我现在是你的领导。”

　　“那你得先会驾驶飞船。”老黄笑了，“别说废话了，我继续和你说注意事项。实验过程中，你绝对不可以突破防护罩，钻到空间站能量罩的外面去。模型机和你身上穿的宇航服的性能不足以长时间暴露在外太空环境下。”

　　“我不用去外太空吧？”我大声抗议，“谁要是让我去外太空送死，我就紧急脱出。”

　　“我不建议你这么做。”一个懒散的男声切进我们的频道，“外太空环境下，你的驾驶舱会和太空垃圾一样远离空间站，暴露在宇宙射线下，驾驶舱会在十秒钟之内变成蒸炉。不过你放心，今天也没有出空间站的探索项目。”

　　老黄立刻严肃起来，“既然人员已经到齐，那我们开始实验。项目ZZ45-Ⅱ第678次测试实验开始。通讯线路检查。”

　　“哎哎哎，”我突然想起一个重要的事情，“这飞船我不会开啊？”

　　“不用担心，”那个设计部的慢悠悠地说，“我们开发的这套系统，是傻瓜级别的。”

　　“通讯线路检查无误。正式开始实验。”老黄声音里没有一丝波动，和刚才判若两人，“驾驶员‘白兔’，拿起你控制台左侧的驾驶头盔。”

　　我面前控制台空空荡荡，和一代飞行器不同，二代驾驶舱可以说是极简风格，按钮只有区区几个，控制杆操作按钮更是一个没有，只有一个头盔架。我拿起头盔，打开宇航服，费力地戴上头盔，“已经戴好了。”

　　“启动驾驶模式。‘白兔’，按下启动按钮，校验驾驶员身份。”

　　我打开校验开关，驾驶头盔突然亮起荧光，“正在校验驾驶员身份。请您睁开眼直视前方，生物信息对比中，临时驾驶员‘白兔’，工号204810593，确认开启系统。”

　　“确认。”我没想到这么先进的系统居然是语音操作。

　　“进入操作系统。”语音提示突然停了，驾驶舱漆黑一片，我视野里所有的光都消失了。停电了？我想打开宇航服上的应急灯，打算伸手去摸胸口吊挂的应急光源，努力了半天却动不了。这是被麻醉了？我努力移动身体，在漆黑的环境里想要摸到什么，手里却始终空无一物。

　　不……不是手里空无一物。

　　我的身体消失了。

　　水滴落在我面前，漆黑的世界照亮了。我终于可以看清楚自己所在的位置，我还停在发射中心，视野比之前开阔了数倍。一个声音在我脑海里响起，“驾驶员‘白兔’，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停机坪。”

　　“呼。”老黄喘了一口粗气，“下面，你尝试着抬升飞船头部。”

　　“怎么抬升？”我不得要领，“这也没说明书啊……”

　　“想像。”设计部的专家插嘴，“这就是二代驾驶技术。现在你就是飞船本身，你的意识和飞船连接在一起。你努力感受一下身体，飞船的动力系统就像是你的双腿，体会身上的电流刺激。”

　　我慢慢摸索，转动视野看飞船庞大的身躯。酥麻的感觉攀爬入我的意识，无师自通一般在我脑海里一行行命令运行。

　　“系统为驾驶员搭建好了驾驶系统，现在正在写入你的大脑。”老黄补充，“现在试着抬升姿态。”

　　我努力抬脖子，像一个腿麻了的人努力走路，“我动了吗？”

　　“……还没有。”老黄给我打气，“慢慢来。”

　　“我之前的实验人员都成功飞了吗？”我使出吃奶的劲儿抬脖子，“好难啊，我能感觉到系统的运行，控制不了。”

　　“你之前有677个实验员参与驾驶实验，只有128名进入到了你现在的阶段。省下的根本不能成功读取系统，让飞船动起来的只有16个人。”

　　“你们就不该对我抱有期望。”我泄气儿了，“根本动不了。你们刚才还骗我使用强制脱出按钮，我根本找不着。”

　　“成功操控飞船的实验人员最长用了一个小时才成功抬头，你得再试试。”老黄循循善诱，“目前没有发现实验成功的人员有任何共同之处，理论上来说，谁都有可能成功驾驶飞船。”

　　“好吧。”来都来了，我心一横，“我再试试，实在不行你们救我出去。”

　　“你一定可以的。”那个设计部的专家不再沉默，“你想象自己的意识是一只蝴蝶，或者是站在某个古代大型机器上的小动物。你还记得冬眠时候的感受吗？”

　　“冬眠有啥感受……睡觉？”

　　“近些年有个研究，冬眠的时候人并不是毫无意识的。极端一点，甚至有的人在冬眠的时候意识苏醒了。”

　　“意识苏醒？”我不相信，“冬眠的时候不是会注射抑制大脑活动的药物吗？”

　　“药物都有局限性。在研究人类大脑结构的时候，不可避免会涉及到物理学，最新研究表明，每个人大脑皮层都有一个谜一样的区域。”

　　“谜一样……这个说法真不科学。”

　　“这是最准确的说法。在15年前，丁一团队在《自然》杂志发表了一篇研究报告，详细记载了关于未知大脑区域的探索，发现了这个谜区。这个地方不受人类自我意识的控制，在我们每个人的一生中几乎没有机会展露，只有进入极深的死亡睡眠或者承受巨幅能量刺激才有机会工作。”

　　“那里面有什么？”我被深深吸引住了。

　　“那里面有一个宇宙。”设计部的专家激动得语速加快，“在扫描量子显微镜下观察，‘谜’区受刺激情况下剧烈活动。我们实验时加速粒子轰击受试尸体的大脑，在营养液充足的供给下，这块区域的大脑居然‘复活’了。短短几十秒，‘谜’区脑细胞兼并吞噬了周围的脑细胞，迅速发展扩大，像是癌症一样摧枯拉朽！他们剧烈地释放信号，搭建神经元，复杂的电波交流沟通，时不时有神经元被点亮唤醒，像是开天辟地，简直是在大脑里建造一个崭新的宇宙！”

　　“所以……”我一时间甚至忘记了自己的意识在飞船上这个荒谬的事实，“你的意思是，我很有可能在冰冻的几十年时间里，发育了那个大脑的区域？”

　　“是的。”老黄敏锐地察觉了什么，“这16个可以操控飞船的人，居然都是被冰冻过的来自二十年前的人！”

　　“就知道。”我欲哭无泪，“果然不会无缘无故抓小白鼠。你们还打算放过我吗？到现在我都没找到紧急脱出按钮……”

　　“你一定可以做到。”设计部的专家的话语在我耳边回响，“你仔细回想一下，冬眠时候的感受。”

　　冬眠时候的感受？我回忆起关上沉睡舱的那一瞬间。冰凉的营养液漫过我的脸，那一瞬间仿佛被拉长扩大，我最后只能看见两双伸过来的手，和护士捏着的针头。地板的瓷砖反射着冬天的阳光，我仿佛看得见松针上挂着未化的雪。要命的困意袭来，眼前彻底沦为黑暗，药效发作了。我真的在沉睡的二十年里醒来过吗？醒来了多久呢？漫长岁月里，睁开眼只能看见漆黑一片的玻璃层，外面的仪器闪着若有若无的光。那时候我想什么？

　　我记起来了。我给自己编了一个故事。故事里我是一个游侠，背上背着长刀行侠仗义，一路经过寂静的丛林或者是冰冷的雪山。广袤的大陆上没有什么行人，随处可见红头发蓝头发的小怪物。他们在烧火做饭，背着打来的野猪高兴地转圈圈。我会用木棒把他们敲晕抢走他们的烤苹果和蒸鱼，走走停停像风一样自由。有一天我经过一座山，一些记忆的碎片被翻出来，我记起了我是一个勇者，要去拯救和魔王斗争几百年的公主。从此以后不在快乐，风尘仆仆背着弓箭和武器走向遥远的女巫森林和古堡。杀死了无数个骷髅怪物和半人马后，我站在了魔王面前，发现公主正在魔王的怀里两个人高高兴兴地喝酒吃水果。我拎着剑站在门口，像是一个傻子。公主说啊我记得你，你是我父王派过来保护我的骑士，可是现在王国覆灭了，父王带着他的妃子们去避难了，你还来这做什么？魔王深沉地看着我，我这才明白原来我才是坏蛋，脑子里那些记忆都是假的，世界只不过是一场没有尽头的孤独的旅行，没有什么公主在城堡等着我，只有一条延申到地图尽头的路。

　　还真是孤独啊，冰冻的时候偶尔醒来，只有残片一样的记忆陪着我。身体动不了，想说的话永远也说不出来，灵魂瑟瑟发抖躲在低温侵袭不到的角落。和现在很像，用力张开手想要抓住什么，不管是悬崖上的一株小草，还是绕过山脊的微风。

　　“飞船动起来了。”老黄轻轻地说。

　　“看来你真的很孤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