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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咱们建的这些东西真的能挡住宇宙射线爆吗?”老狗枕着胳膊,愣愣地看着修建到一半的发生器。
      “我哪儿知道,”我坐在空间站顶楼地板上,摆动着手机,“设计部的说行,那就是行呗。”
      “要是挡不住,你准备怎么办?”老狗咕噜一下坐起来,表情严肃地看着我。这家伙总喜欢讨论这种令人垂头丧气的话题。
      “不知道。”我摇摇头,“可能会在死之前去吃一顿火锅,然后回公寓打游戏吧。”
      “没前途。”老狗发出鄙夷的哼唧声,“我会从空间站偷一艘飞船,飞到雪山山顶和射线暴合个影。你不觉得这样贼帅吗?”
      “你合影也没人看见啊。”我用手指在窗户上描出空间站外面发射器的轮廓,“到时候唰一下,大家都变成灰,真正实现全人类大和谐。没有争端,没有种族歧视,也没有贵族和平民之别,全世界灰飞烟灭。”
      “你对贵族这个字理解不恰当。”老狗认真地纠正我,“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贵族吗?贵族不是开豪车泡美女骑马打猎,也不是住花园洋房吃几万美金一块的牛排。贵族是刻在骨子里的美德和牺牲的勇气。从这个角度来说,就算我化成灰,也是散发着贵族气息的灰。而你的灰却散发着臭气。”
      初见老狗是我们集合报道的第三天,大家从集体宿舍搬到了空间站的公寓楼。我拎着大包小包满头大汗地走进房间,看见一个高大的金发男子背着手站在窗前。空荡荡的房间里,他看着窗外星空下的施工现场沉默不语,璀璨星空下他悲伤的活像是被放逐的苏格拉底。我悄咪咪地放下包,犹豫着要不要和以后一起生活的舍友打个招呼,他却先扭过头操着一口京片子问我:“你吃饭了吗?”
      “……没有。”
      “太好了。”他突然谄媚地看着我,个头瞬间矮下足足三分之一,就差摇尾巴了,“你能请我吃顿饭吗?我的行李还在地面没邮寄过来,这两天只能吃免费的救济饼干。”
      从那天起我叫他老狗。老狗的少年时代堪称传奇。2040年后,只有少数的孩子可以从自己家长大,他们的父母需要经过严格的审查才能通过抚养申请。绝大多数孩子要送到不同的培育站抚养,和修仙小说的试仙石一样,天赋点点在艺术的留长发叼烟斗,天赋点点在理工科的拿起锄头建造社会。老狗居然主修哲学辅修电器,一文一武两手抓。他面试的第一份工就是在空间站做算法工程师,脑回路相当的异于常人,总喜欢严肃地讨论一些不着边际的问题,曾经为了对比不同环境条件下的睡眠质量开着飞船睡觉,差一点被开除。
      老狗觉得自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贵族,尽管这个贵族穷的只能吃泡面。我们的屋子摆满了他捡来的太空垃圾,他有空就在倒腾,试图做出自己的一艘飞艇,就为了在末日来临那天开着小摩托和伽马射线暴合个影。和神经病呆在一起久了我也觉得自己像是个神经病,每天坚持和神经病斗智斗勇让我的生活充满趣味。
      “行,就算你是贵族,你的骨灰往天上飘,可是说到底你还是要死的,你的照片也没人看见,合影带来的心理愉悦也持续不了几秒钟。”我一针见血地指出,“所以还是我的想法靠谱。热腾腾的火锅,老板娘穿着低胸装,眉目含情地望着我,我们在末日光芒下握紧了手,喝下一杯烧酒。”
      此时手机里正播放着一首日本的民谣,《岛人ぬ宝》。我刷着评论区,就算2045年了,音乐播放器依旧有着评论区这东西。大家都以为自己是孤独的灵魂,听歌的时候总喜欢在评论区寻找自己想要看见的声音。热评是说,他第一次听到这首歌是在冲绳的一个火锅店里,当时天很冷,街道上别的店都关了,只有这家店开着,漆黑夜空里散发着昏黄温暖的光。店里几个上班族满头大汗地吃着寿喜锅,西装领带散在一旁,音响里播着这首几个大叔唱的歌。
      “太猥琐了。”老狗鄙视我,“你不是喜欢苏眉吗?苏眉可没有低胸装,她只穿工装夹克,也不会煮火锅,更不会握住你的手。”
      是啊。有些事就是这么纠结,尽管快世界末日了,我还是不敢看着苏眉的眼睛和她说那句话。我只能在手机里没话找话,想办法顺路见她一面,或者挖空心思去她的部门借东西公干。
      “今天忙吗?”顶楼信号不好,对话框一直在转圈圈。我收起手机,专心地和老狗拌嘴,“你就没什么想见的人?和射线暴合影……多孤独啊,尽管是挺帅的。”
      老狗低下了头,轻轻说,“我家里人和我失联了,他们现在在伦敦地下城。不知道他们过得好不好。”
      我有点后悔,没想到这个永远穿着差班袜子的糙汉子还有这么一面。我刚想找点话安慰他,老狗却贱兮兮地指着我的手机,“苏眉给你回消息了。”
      手机亮了,我赶紧点开跳动的企鹅图标,“今天轮休,去滑雪了。”朋友圈相册更新了,她穿着利落的冲锋衣,红色的围巾衬得脸和雪一样素白,“我去冲个澡,等下哦。”
      “你知道吗,”不知何时老狗凑过来,“你们那个时代有个说法,‘我去洗澡了’的另一层意思就是‘滚蛋吧,*丝’。你被拒绝了。”
      我使劲把他推走,“你管得着吗?她一会儿会给我回消息的,这就不劳你操心了。你谈过恋爱吗?看不出来你对二十年前的网络黑话也颇有研究啊。”
      “那是自然,”老狗露出一嘴狗牙,“我小时候很寂寞的,手里有什么带字的都会看。不过我觉得你和苏眉挺般配的。”
      “为什么?”我心里一动。
      “你们俩都被冰冻了这么多年,有共同语言。”老狗很认真,“结婚最重要的就是共同语言。”
      共同语言?这倒是一个好思路。我下次再见到苏眉,可以和她聊聊二十年前席卷全球的新冠和搞笑的美国大选,聊聊我们被冰冻休眠这些年世界的变化。没人和她聊这些吧?说不定我就晃悠悠走进她心里了呢。我有点开心,生活总是要给自己点盼头的。
      现在是公元2050年。我来自于二十五年前,由于患了当时无法根除的病被冷冻,直到可以确保治疗再解冻治愈。我还记得冷冻手术开始之前,我们全家眼泪汪汪地在我病床前集合,我老娘紧握着我的手说,孩子你放心地走,你老妈在这个世界不孤单……老爹不满地瞪了她一眼,说你甭怕,我们抵押了一套老家的房子给你订购了五十年的套餐,你再睁开眼身体就全好了。
      我愣愣地看着这群哭哭啼啼的人。五十年有多长?我读过一个小说,里面说对绝大多数人而言,一辈子只是重复地过了一天又一天,五十年就像是看似缓慢却又猝不及防烧到手指的烟灰,轻轻一弹就消散在空中。对我而言呢?当我醒来的时候,老爹老娘都老了吧?会不会有好几个和我一样大的人把我唤醒叫我爷爷?还是说几个医生不好意思地说您的套餐到期了现在可以**了?我突然想起来,说到底我前面这几十年都是爹妈安排好的,老爹说你爹我在电力系统混了快一辈子了,你去读个电子工程回来我给你安排工作,于是我就读了;老娘说你十一回来相个亲,这姑娘门当户对二环里还有房子,你该结婚了于是我就开始谈恋爱,得病了也是做医生的叔叔说你得试试冰冻的方法等待时间给你答案……说到底我只不过又做了几十年乖小孩而已,醒着和睡着的差别不大。小护士拿着药过来说别挤啊各位家属出去吧,咱们医院有录像带可以记录你们这些年的探望视频,现在科技这么发达以后再叙一点也不晚。透明的镇定剂和凝固剂注射到我的身体里,意识信马由缰,逐渐昏沉,我本以为再次睁开眼天下太平,老爹老妈早就长生不老,没想到世界会是这幅光景。
      “我回来了,刚才说到哪儿了?”手机再次亮了,红色小狐狸头像跳动不已,我的心也跳了一下,好像有一只小狗听到了脚步声蹦了起来。
      “今天站里从地面输送补给,你房间里的插花是不是该换了?”我发出去的瞬间就后悔了,是不是用意太明显了,会不会显得我急迫而又短浅?
      “是欸,我记得你今天正好还有训练要做,方便的话帮我捎一束吧。”紧跟着这句话是一个笑脸,“下午请你吃冰淇淋。不行了,我得睡会儿,见面再聊。”
      我从地面一跃而起,“老狗,记得回去帮我改一份工作日志交上去!我得去训练了,上次驾驶挂了,今天要补练。”
      老狗漫不经心地答应一声,“好啊,回来的时候帮我带一个煎饼,不要薄脆,两个蛋。”

      我们所在的位置是“边疆”号空间站的最上层空杂物间。这个角落平时一个领导也不会经过,只有负责清点巡查空间站的安全人员三天盘点一次物资,因此被我和大狗开发成摸鱼一号场所,在物资箱子里塞满了薯片瓜子还有可乐。透过杂物间的玻璃窗可以看到正在修建的巨大发生器,在幽兰色光辉下,发生器像是半个磕破的巨大蛋壳。两个月之后,几亿吨的燃料将要从发生器后面灌入,围绕太阳系的一万三千个发生器将要同时点火启动张开力场,为这个小小的星系穿上一层铠甲。
      刚来的时候,设计部总指挥在空间站的巡游视察里例行讲话,他刚强有力的演讲,一副干翻苍穹的眼神。那个时候我正在礼堂打瞌睡,还没有倒过来从地面到太空的时差,空间电梯的失重感让我着实恶心了好几天。我身后一双红色的手套戳了戳我:
      “别睡了,你们回去还要总结会议精神。”
      “哦哦哦我没睡,这几天没调过来,”我一下子坐直了,“不好意思啊前辈。”
      “我不是风纪委员会的。”她吐了吐舌头,“咱们四个在一个战斗组,我不想写会议报告,总得有个人听好方便我抄。”
      这是女版的老狗?我扭过头。那天苏眉散着头发,化了淡妆,身上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我结巴起来,愣在原地。身后怎么有这样一个美少女?我高中的时候最喜欢在吃完饭的午休时候溜达,给路过的学妹学姐打分。按照我的评分标准,这绝对是一张完美无瑕的脸,忽闪着眼睛望着我,像是动漫里走丢了的女主角。我后悔今天没穿老娘给我寄过来的新衣服了。她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手戳了我一下,“咱们的老大看见你开小差了。”
      我再次见到她是在新员工大会上。她是新员工代表,在太空部所有领导面前发言。这次会议是线下会议,我坐在下面,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突然看见她在讲台前面候场区发呆。领导还在战前动员,却故作潇洒地离话筒很远,空灵的讲话声在礼堂回响,和镇魂曲一样好像要超度下面的亡魂。我给她发了条消息:
      “厉害啊,苏领导准备讲什么?”
      她感觉到手机震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回答:
      “紧张的要命,一会儿聊。”
      她放下了手机,继续木楞着听那个领导滔滔不绝。领导终于讲完了我们的伟大使命,坐着的那些主任部长站起来带头鼓掌,同事们一片掌声,整个礼堂只有她藏在候场区一动不动。那天苏眉难得没穿工装,白色的纱裙搭配黑色的皮靴,看起来像是入学的大一新生,在黑压压一片的工装里格外显眼。她手里拿着演讲稿抓紧看两眼,认命一样拘谨地走上讲台。世界突然安静了,台下悉悉索索的声音消失了。
      那个瞬间,我喜欢上了苏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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