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难平》悬猫

1、意难平

　　依旧记得当年开学典礼上，校长站在主席台上向下扫视着我们说：“不许早恋，早恋影响成绩。”我当时便也不以为然。
　　双向喜欢共同进步，一起奔赴更好的人生这样的事情在小说里见多了，我便认为现实生活也是这样。
　　理智而荒唐。
　　-为了喜欢的人而努力，不是很平常么。我这样想。

　　直到我遇到了他，我还是这么想；喜欢上他之后，依然这么想，从不曾改变。
　　多年过去，关于他的记忆早便模糊不清，藏在我心底最深处的地方。但不知为什么，无厘头地，我一直能清楚地回忆起当年和他一起窝在宿舍里想象着美好的未来的那番场景。而且这场景随着时光流逝越来越清晰，不曾消散。

　　虽然已经不甚记得相处的细节，但我确信这故事远比小说复杂得许多。也许就是这样，生活不需要逻辑，往往有毫无预兆的事情发生。
　　这是我经历过，最短暂又悠长的噩梦。

　　（一）
　　高中时，我认识了他。一次偶然的机会，又像是冥冥中注定的缘分。
　　上学路上误打误撞地遇见，分到同班，因为老师随意排的座位表而成为同桌，云云。渐渐地才发现和他的关系变得亲近起来。试卷被偷，演讲稿被替换，被校外不认识的小混混莫名地盯上……好像每次遇到困难时他都在我身边，让我不由得怀疑这些事都是他暗中安排。不经意地，和他的联系变得越来越紧密了。
　　少年人桀骜又轻狂，也不乏简单和纯粹。当时的我一度认为他就是上苍派来拯救我的“盖世英雄”，是我将要共度余生的人。
　　我想，他也曾经这么认为过。
　　不知道哪一天起，班里流传起我们的绯闻。我以为，以他那样凡事只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性格，会对我疏远，直至厌烦，我甚至掰着手指数着这样的日子的到来。
　　可是他没有。
　　他对我更热情了，听到别人讨论我们的八卦，有时还会点点头表示认可。发现我在为了别的cp的亲密互动而疯狂吃柠檬时，他会耐心地哄我，只是哄得方式总是很笨拙，但又显得那么真挚，那么令人向往。这让我们成为学校里公认的高甜cp，数不清多少人在当年校园贴吧的cp楼下面说我们有多么适合。
　　-这么好的男孩子十辈子也再找不到一个了吧。我想。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子了。
　　可上苍看不惯这般顺利，幸福也会戛然而止。

　　（二）
　　高三的时间在无数作业卷子考试复习中像一只长了脚的妖怪一般飞驰而去，在我人生的答卷上匆匆画上一笔。
　　从此再不见夕阳斜照在课桌上，窗外蝉鸣不绝于耳，耳畔安静得只有笔尖触碰纸张发出的沙沙声，这样的夏天了。
　　也不再见那段匆忙又美好的安静日子了。
　　高考成绩出来的那天，我和他约好了在餐馆一起查分数，见证我们共同努力的结果。可惜他没有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没有如期赴约。
　　我本以为，他只是路上堵车迟到个十几分钟，但大门开开关关，我的心便随着那门一次次地活过来，又死寂下去。
　　那天，我左等右等，百无聊赖，也没有等到那个人。

　　（三）
　　我等到了一通电话，来电显示：妈妈打来的。
　　失望地接起电话准备一通寒暄后，我在电话那头听见了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
　　“我在你家，赶快来一趟，有东西给你看。”
　　听见那声音的我仿佛全身被注满了活力，飞奔出那家小餐馆，随意拦了一辆出租车便开始往家里赶。我的心跳越来越快，也设想了几十种他要给我看的东西，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一点。
　　噩梦。
　　弄堂里的那间小屋子格外冷清，还弥漫着血气的味道，我越来越不安了。
　　敲开门，熟悉的他背着手站在门前，只是神色不再满怀笑容，而是冷冰冰的，令人好生生惧。再往黑暗里看，女人瘫坐在地上，双手被死死地绑紧，嘴里塞着一块抹布，眼里透出绝望，随意披散的长发凌乱地遮住了她的脸颊。隐约可以看见，她的脸上淌着就快干涸的血。

　　这是我妈，千真万确。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却像被人扼住了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眼睁睁地看着面前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他，那个曾经甜言蜜语哄着我的他，那个前几天还笑眯眯地求着我带他去见家长的他，拿出背在身后的东西——一把散发着银光的长刀。
　　我看着他举起这把令人不寒而栗的尖刀，在我的眼前停留了几秒，就像每次他买东西时都这样举着让我仔细地看一看那样。而后，那把尖刀便一下子戳穿了面前那个痛苦不堪的女人的身体，速度快到她都没有时间感受到痛苦。

　　我就这样生生地看到自己最亲密的母亲死在最喜欢的他手里。
　　我这才能发出声音，他好似看透了我似的，瞬间贴近了我的脸。“嘘，别叫出来，你不想也成为这个样子吧。老婆。”他的声音还和往常一样温柔，仿佛一个刚结束游戏的小孩，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听我说，”他在我耳边低语道，“我呢，和这个贱女人，一直是仇敌，世世代代都是。不瞒你说，我接近你，就是为了杀她。现在我的目的达到了，我想我们也没有继续的必要了，我最后给你一个机会问我一个问题。问完了，便忘了我这个人吧。我放你离开，但你要记住，出了这里，你便从来没有认识过我。”
　　“以后，我只是一个杀了你妈妈的凶手，要去报案随便你，我们再无关系。好么？“
　　听完这番话，我的情绪竟然趋于平静了。面对自己的母亲的惨死，我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但怎么也喊不出口了。
　　身边的人，爱我的人，我爱的人，都慢慢离开了。不知什么时候，我开始学会了接受这种离别和亡失。

　　“我就想问……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我轻轻地，沙哑地问出了这句话。
　　“这个啊，”他又逼近了一点，就快要吻到我了。和往常那些不一样，我感觉到这种气氛的恶心。没等我推开他，他就自己收了回去，把刀背在身后，道：“说实话，我真的很喜欢你。不然你今天也不可能离开这里。要是你不是你而我不是我，我想过我们真能在一起。可惜了，我这样的人，当然是不可以对人质动情的。我已经破戒了，让你离开这里，就是我破的最后一个戒了。”
　　不知为何我的心放下来了，好像有那么一点点的欣慰感。我开始害怕自己，感觉自己不是那个有血有肉的人了。

　　（四）
　　我不记得，是怎么走出那个小弄堂的。
　　我报了案，看着警察拥入这个恐怖如斯的地方。他被逮捕了，在被警察押进警车里前，我仿佛看到他嘴角荡起了一抹笑容。
　　那种终于从牢笼里解脱的满意的笑容。

　　我为母亲举办了葬礼，就在最近的殡仪馆里。当我麻木不仁地送走最后一个来悼念的亲戚后，不知怎么的，竟也感受到解脱和放纵。

　　想想也只是个少年人吧，总会无限地失去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