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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血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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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脉
罗成正襟危坐,听了一上午科学发展观学习心得总结报告,主持人宣布散会的时候,他真的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
这次的会议通知发到A大队的时候,大队长和政委将官大一级压死人的传统贯彻到底,把通知往三个中队长面前一拍,说你们看着办吧,大会要求最少也要正营级军官,言下之意你们仨别想再往下放了。
三个中队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袁朗先开口说下周我们中队野外生存训练,没时间,转头就问,安队你不顺路去看看嫂子?安平一个烟头砸过去,就你装好人,你嫂子去边疆慰问巡诊呢下个月才回来,不过下周不是军区大比武么,我要跟铁头儿去蹲点儿呢!唉成子还是你去吧。
就此拍板定案。
离开会场时还算早,罗成直接就把车从会议地点往防化院开,出来的时候某人意有所指地说老白你不必着急回来,既然进城就好好溜达溜达,把该看的人都看了吧。
要说逛街,高楼林立琳琅满目的商场,对在部队里对这方面需求甚低的罗中队长来说实在没啥吸引力,不过还是进了一家超市转了一圈拎出来个大包,出来直奔防化学院。
防化学院门口,哨兵检查罗成的军官证,边对照照片边问,“86749部队?”
这个番号陌生得很,哨兵对罗成说,“请稍等,我要核实一下。”边拨电话边问罗成,“首长您找哪位?”
“陆任嘉教官,我是他战友。”罗成好脾气地笑着回答,那小子自从离开老A,有时候联合行动还是能遇到,来他工作的学校倒真是第一次。
“哦,陆教官,”哨兵笑着点点头,“您稍等。”
哨兵确认完毕把军官证还给罗成,“陆教官现在正在上课,大概还有个十几分钟,麻烦您在这里等一下。首长,到值班室休息一下吧。”
“没关系,我在车里等他好了。”罗成说。
在车里抽到第三根烟的时候,陆任嘉出现在他面前。
“下周要期末考试,学员的问题比较多,要不是通知我你来了现在还走不脱呢。”陆任嘉扒着车窗冲他笑,“今天怎么有时间进城来了?”
“开个会,”罗成掐灭烟头示意陆任嘉上车,“安队要去蹲点小小要去野外生存训练,所以只有我来了。”
“那两位还是这么欺负老实人,”陆任嘉摇摇头拉开车门,“吃午饭了么?”
罗成摇头,“不饿。”
“那先去我宿舍歇着吧,晚上我们吃大餐。”
陆任嘉住的单身宿舍是过去的老学生宿舍,公共厨房公共卫生间。
一进宿舍罗成立刻觉得有种莫名的气氛压顶而至,十几平米的单间被各种标牌不同的纸箱子横七竖八地堆得只剩床和书桌周围还剩那么点儿空间,一张上下铺架子床,上铺摞满了各种期刊和书籍。
“……”罗成看着跟南瓜宿舍一样简单但比南瓜宿舍要乱一百倍不止的地方,“你怎么……这么能折腾?”
“我每周在这边就住两天,课讲完就回队里了收拾那么勤快做什么?”陆任嘉说得理直气壮,顺手抄起桌上的饭盒,“你坐会儿,我去食堂看看还有什么吃的。”
门打开又合上,脚步声远去。罗成看着满屋的零碎叹了口气,把外套脱下来挂到门后挂钩上,挽起衬衫袖子开始就近打开面前的纸箱子收拾——指望主人良心发现是不可能的,这个他在老A的时候就领教过,如果不是那时候严格的宿舍纪律和此人的责任心和荣誉感,天知道会折腾成什么样。箱子里的东西的种类繁多,各种书籍资料、学生作业、瓶瓶罐罐、乱七八糟的空药瓶。
陆任嘉拎着饭盒回来,一推门愣在那里,“……”宿舍忽然宽敞了不少。
“你的书和一切与纸张有关的我都没动,”罗成指着倚在床头一排拆扁的纸箱子,“那些药瓶子和玻璃罐子我给你们楼下的保洁员阿姨卖废品去了,整整一麻袋。”
“啊,我早想给她了,不过总忘。”陆任嘉把饭盒放在桌子上,“来吃饭吧,你收拾这么干净我还真不习惯。”
“我知道你喜欢乱放东西,不过那时候你好歹收敛点,”出去公共厨房洗了把手,回来接过陆任嘉递过来的馒头叼在嘴里,罗成边打开饭盒盖子边含糊不清地说,“现在没人管你你是彻底露出本性了。”
“我队里的宿舍一样干净,”陆任嘉伸筷子拨开辣椒挑菜,“再说收拾太整齐了我要用的时候找不到,学员要来问问题怎么办?”
“你没办公室么,学员要来宿舍问?”罗成把他拨到旁边的辣椒夹起来吃掉。
“系主任说给我办公室浪费。”
“不是因为给你办公室照样会变成杂物间吧?”
陆任嘉干笑。
白天的时光过得飞快,等到晚上要睡觉的时候,罗成忽然发现没有给自己的铺盖,“我睡哪?”他纳闷地在屋里又看了一圈。
陆任嘉指着那张上下铺:“你有两个选择,要么去上铺的知识海洋里遨游,要么和我挤一张床。就住一晚上,凑合凑合吧。”
“你不是一周就在这里呆两天么,干嘛整这么多书?”罗成皱着眉头打量那一铺的书,还好床板结实。这要压塌了砸下来可不轻。
“准备教案的时候从资料室借来的,忘还了。”陆任嘉铺着被,闷声闷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你还有什么不忘的?”
“动力厂纵深防御堆芯管理燃料卸装C4炸药配比。这些我没忘。”陆任嘉笑嘻嘻地转头,拍手,“好啦。”
“我可以选择地铺么?”
“没铺盖,”陆任嘉一脸“你事儿真多”的表情,“昨天隔壁严老师的同学来看他,借出去了,我总不好现在管人家要回来吧?怎么,中队长当久了不习惯跟人挤?”
罗成懒得理他,直接脱衣服往床上爬,野外比一张宿舍床小的地方又不是没挤过。
不过话说回来,一米二宽的学生宿舍用床挤上俩大老爷们的确非常局促。枕头不够,陆任嘉从上铺搬下来一摞SCI期刊,套上个无纺布袋子权当枕巾,反正这时节气温不低,一条薄被足够了。
熄灯号吹过了,罗成还是睡不着,不是认床的问题,他打量眼前的后脑勺,终于忍不住开口,“小陆,你睡了么?”
“有人在我背后长吁短叹的我睡得着么?”背对着他的陆任嘉嘀咕,他翻过身来对着罗成笑,“我说老白同志,没想到你还认床啊!”
“这个笑话不好笑。”
“那能告诉我为什么睡不着么?”向左侧躺着总归不舒服,陆任嘉觉动了一下想平躺,半个身子已经了到床外,只好重新侧回身。
“你左边不能压到吧,我们换个方向。”罗成想起什么,左手一撑床,一下子就翻到床另一边。
“你轻点儿折腾!”陆任嘉挪到床里侧贴墙向右侧躺着给他腾地方,“这床可比不得老A宿舍的组合床结实。”
“你那个时候为什么不等我?”安顿好了重新躺下,罗成突然没头没脑扔出来一句。
“啊?什么那个时候?”陆任嘉一下没反应过来了,过了一会儿意识到他在说什么不由好笑,“这都过去多久的事了,再说那时候就三分钟,万一你跑得慢了怎么办?再说我不也是没事么?”
“扔那回不来了你觉得才算有事么?!”
“唉唉小点儿声,这老楼隔音不好,别吵了人家,”陆任嘉竖起手指做了个悄声的动作,“当时那不是顾不上了么,都过去了那么久了,你开一天会不累啊赶紧睡了吧。”
罗成沉默地任陆任嘉安慰似的在自己身上拍了两下,打个哈欠合上了眼。拜夜视能力训练所赐,黑夜里走廊上微弱的灯光透进来,让他能模模糊糊看清这个人安静伏着的眼睫毛。
呼吸频率逐渐轻缓平顺,罗成手摸摸陆任嘉的皮肤觉得还是偏凉,于是把被子大半盖到他身上压好被角,自己也逐渐有了些困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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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起床号还没响,罗成就从床上起来。他轻手轻脚穿上衣服,打算去操场跑跑活动下筋骨。刚一动,陆任嘉也睁开了眼。
“你继续睡吧,我去活动活动。”罗成说。
“你真当我离开大队就彻底腐败了么?别瞧不起人,二中队长大人。”陆任嘉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捞下搭在上铺的衣服,“走吧。”
两人绕着操场跑了半个小时,回到宿舍陆任嘉叠被,罗成准备去打饭,拎起饭盒问:“你饭卡呢?我去打饭。”
“《放射化学实验教程》56页。”陆任嘉回答。
罗成扫了他桌上那一摞书,从里面抽出来一本翻开,是有张卡,磨得什么画都看不出来的IC电话卡。
“不在么?那在《放射化学与核化学基础》的137页。”他回头看一眼,说。
罗成翻开,有张卡,过期的图书优惠卡。“……”
“那在——”
“算了,我昨天顺路在超市买了点儿挂面,厨房在哪边?”看着桌上几十本砖头一样的书,罗成确信他一定不记得昨晚究竟看了哪几本。
“出门左转,最靠边的那间是公共厨房。”陆任嘉想起了什么,翻到上铺找资料,闷闷的声音从一摞子书后面传出来。
罗成从放在墙角的超市口袋里拿出加钙鸡蛋蔬菜面,去公共厨房做早饭。
公共厨房里,陆任嘉的灶台很好找,东西最少的就是他的。罗成翻了一下灶台的橱柜,悲哀的发现,大概是灶台主人平时只是热牛奶和煮方便面才用这里,除了个锅子外其余一概皆无。
“你是要找油盐么?”旁边过来个女的,估计是哪家的小媳妇也来做饭,她看罗成在找东西,对他说,同时递过来盐罐和油瓶,“这个你用吧,陆老师不怎么在这里住,从来不准备这些的。”
“谢谢!”罗成非常感激地接过调料开始做汤面,一边和熬粥的她闲聊。她老公是新来教应用化学的,罗成也第一次知道陆任嘉是教什么的。姑娘还好心地剥了根葱给罗成切葱花。
罗成把两碗热气腾腾的汤面端回屋里时,陆任嘉刚翻出来他的饭卡。
“你夹在哪里了?”罗成把面条放到桌上,问。
“昨天有学生问我防护方面的内容,查了点儿东西,顺手夹在辐射防护手册里了。”陆任嘉叼着筷子看了看面条,“哦,你找到调料了,本来还想提醒你去跟吴老师借呢。”
“你都让人家习惯成自然了。”罗成把碗摆到他面前,又拿出一袋榨菜倒到他碗里点儿,“快吃。”
陆任嘉一边吸溜面条一边问:“你今天回队里么?”
“嗯,没事的话下午回去。”罗成说,“你什么时候回去?”
“星期二吧,快考试了,这几天可能有学生来问问题,系主任说让我多呆两天,”他回答,“而且小钟星期二来取试剂,顺便搭我回去。”
果然是要到期末考试,两个人刚吃完饭刚要收碗,就有人敲门。
两个学生进来向拿着碗要去洗的罗成敬了个礼,罗成忙把饭盒交到一手回礼,然后去水房刷饭盒。
刷饭盒期间刚好接到电话,罗成接电话,他弟弟说家里小花又生了,罗成说小花又不是第一次生了你用得着给我打电话么,BLABLA下家里的事情后,等他刷完饭盒回去,那两个学生也问完问题给陆任嘉敬礼准备离开。
“你们去图书馆是吧,”陆任嘉趴在椅背上指指放在床脚两捆书,笑,“麻烦了。”
学生笑着给陆任嘉敬个礼,拎着两捆书告辞了。
“你自己去借了那么多书,干嘛自己不去还?”罗成拿过一个苹果擦干净递给陆任嘉,“欺负学生不好。”
“我哪里有欺负他们?不过是锻炼锻炼嘛。”陆任嘉接过一个半斤的苹果捧在手里,翻了一下捡了块比较红的地方,磕上门牙剃苹果皮,“他们愿意帮我还书的,怎么说我也是最受学生喜欢的教官之一。”
“你还受欢迎?”罗成自己也拿了一个苹果。
“我怎么也算当年防化院的优秀毕业生一名,也曾风云过一段日子嘛!”陆任嘉边说边嚼剃下来的苹果皮。
“你糊弄人的本事一流吧。”罗成不屑,看到他手里被啃出两条沟的苹果,“你这毛病怎么还没改?”
“我怎么吃苹果不关我教学水平和训练水平吧?”陆任嘉不理会,继续犁他的苹果。
“是没关系,”罗成闷闷说,“哎,我说当初为什么队长给你定代号的时候你死活不让他们叫你‘松鼠’非要叫‘借光’?”
他这句一出,陆任嘉终于停下了啃苹果的动作,转头看他。
看他那运气的架势,罗成不觉得好笑:“你不是也想在我脸上咬两个牙印吧?”想当初他们刚从一堆南瓜翻滚成型不久,一次食堂吃完饭,大师傅说有新下来的苹果,每人一个。当时铁路拍着坐在那里嗑苹果的陆任嘉,说今年A大队收了个松鼠,说完还不忘展示一下被犁出来几道沟的苹果。之后袁朗提醒他小心床腿,别半夜被谁磨牙咬断了。
随即陆任嘉就扑过去势要在袁朗脸上印俩牙印出来,食堂里们的闲人就看着互殴的一对作为饭后消遣。
最后么,375了事。
“喂,想什么笑得跟白痴一样!”陆任嘉看罗成吃了一半苹果在那里神游发笑,忍不住踹他一脚。
“没,没什么。”罗成回答。
又给几个学生指导完功课,陆任嘉带罗成在他们校园里转转,给他指这是实验室,那是动物房。罗成说,和陆军指挥学院相比,果然是另外一番天地。
“那当然,这里的事情是精细活儿,练了军体拳也要拿绣花针。”陆任嘉笑着回答。
他俩在操场旁边的葡萄架休息,正闲聊着,天边飘来几朵乌云,转眼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就砸在地上。
“这夏天的雨啊,还真说来就来!”两人边往宿舍跑边说。
忽然有个学生神色紧张地冲了过来:“陆教官!”
陆任嘉停住脚步:“你是——防化指挥的?怎么了?”
“刚才,刚才唐明从图书馆回来,忽然打了个闪,掉下来根树枝砸到了——”
“人呢?!”陆任嘉打断学生因为惊慌有些胡乱的言语。
“那,那边,正送医务室。”
“走!”
医务室的校医给他做了简单的包扎后,说:“伤口太大,还是要赶快送医院!”
“我有车!”罗成说。
把那个学生送到学校,医生检查了一下还好颅骨没问题,缝个几针就好。
“那就好,”陆任嘉说,告诉那学生,“你在这里看下,我去办手续。”
罗成陪陆任嘉去办手续,他等在一边。办完手续两人往回走,路过手术室门口,这时一个护士跑出来:“有没有AB型血的,有没有AB型血的!有产妇大出血,急需AB型血!”
“护士,我是AB型。”陆任嘉说。
“那赶快跟我来!”护士见有人答应,忙过来拉陆任嘉。
“大夫,我也是AB型。”罗成说。
“那更好,你们快跟我来!”见有两个供血者,护士脸上露出点儿笑容,“大人和孩子总算有救了。”
输血处。
看着鲜血从手臂上的血管里抽出来,陆任嘉觉得无聊:“我说那个唐明也是,怎么那么寸,下雨打个雷就偏偏能劈到那根树杈,树杈落哪里不好偏偏能落到他头上——对了我想起来个词儿,叫什么来着,”他挠挠头,灵光一现,“对了,应天劫!”他动了一下,换来护士的一个白眼。
“要应也该应你头上,人家就一老实上学的孩子,哪像你?”罗成说,想到了什么,“反正你这人也是祸害遗千年。”
“是啊是啊,劳您老费心了,”陆任嘉瞅瞅输血管,“连这血都是您当初贡献的哈。”
“能请二位再等一会儿么,”采血完,护士说,“因为产妇的情况——还不太稳定,可能还要二次鲜血……”
“好。”于是两人就坐在血库外面的长凳上等待。
等着等着,陆任嘉觉得上下眼皮在打架,一会儿就啄米一样打起盹儿来,过一会儿更是靠在罗成的肩膀上睡着了。罗成瞥了他一眼,继续端坐。
大概是肩膀面积太窄,斜着脖子不舒服,陆任嘉睡着睡着就逐渐往下滑,直到滑到罗成大腿上才算躺住。大概躺着有点儿窝,他又不自觉地翻了下身趴到罗成大腿上才算安稳。
“……”罗成四下看了一圈,不忍叫醒他,但走廊上人来人往,这么的也不大合适。他想了想,解开上衣衣扣,尽量不动腿把外套拖下来,盖到他身上。
“教——”那边处置完了,两个学生过来找他们教官,看到他们教官正盖着另外那位首长的衣服在睡觉。
“你们先回去吧,等这边没事了,回头我送你们教官回去。”罗成对学员说。
学员向罗成敬了个礼,转身离开。
护士没再出来喊,看来是里面的情况是稳定了,再看看盖在军服下面那位,已经隐隐传出来呼噜声。
回去的时候顺路买点儿红枣熬水吧,罗成想。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