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心》秦苑夕

1、第 1 章

　　三十岁那年，我搬到了一个小镇。
　　搬过来之前，就有朋友告诉我说，这个城市里住着一个可爱的天使。她第一次出现在小镇的时候，是几年前的一个夏日的傍晚。她说自己是天使，并向大家展示了她背后透明的羽翼，于是小镇的人都相信了她的话。
　　她就这样在小镇住了下来。她会在每日的黄昏出现在小镇中央广场的喷水池边吹泡泡。没有人知道她出现在小镇的目的是什么，她也从来都不提起。偶尔会有人问她：“你真的是天使么？天使下凡不都是来帮助大家、拯救大家的么？”她也只是甜甜地笑了笑，并不作答。
　　这样传奇的故事自然引起了我的兴趣。我在安定下来的第二天，就出发去了中心广场，守在了喷水池边。
　　我去的时候正是下午，距离黄昏还有些时间，于是我选择了在喷水池旁边转悠。在转到了第五十三圈的时候，我终于把注意力锁定在了喷水池中央的假山上面。
　　我小时候家住的地方外面有一个莲花池，种满睡莲，其中也有这样一座假山。在我的记忆里，假山上一般都是点缀着装饰用的小亭，或是盆栽里移出来的袖珍植物，从而组成一幅山水图。而这座假山却非常奇特。它上面挂满了各种泡泡。这些泡泡不是五彩缤纷的肥皂泡，而是透明的，不仔细看还分辨不出来。直觉告诉我这些泡泡与我所等待的天使一定有密不可分的关系，所以我掏出了相机，把它当作望远镜，对准了泡泡们，放大了仔细观看。我发现了它们的形状各异，有饼形、球形、星形，等等，连成了一串一串，如同项链一样挂在了假山的脖子上。我开始愈发地好奇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抬头看了看天色，又低头看了看表，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就坐到了一边的石椅上，静静地等着主角现身。
　　漫天的霞光温柔地洒在了假山上，泡泡都泛起了一种淡淡的金红色。我看到一个影子在夕阳中凝成型，先是背后一双透明的羽翼，然后是她的头，然后是她的身子。我终于看清楚了传说中的小天使。她有着小女孩一样的脸孔，扎着两根小辫子，身上穿着黑色的可爱风格的小裙子。因为逆光，她整个身体就像是被金灿灿的光包围了起来，显得更加娇小而且透明。她缓缓地落在了假山边上凸出来的石头上，坐了下来。她对着水中的倒影打理了一下自己的辫子，然后双手托起腮，对着水中吹了一下，水面就倏地凹了进去，然后一个泡泡晃晃悠悠地浮了上来，飘到了她的面前。
　　“今天想看什么形状的泡泡呀？”她像是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心形的好不好？前几天有一对情侣从喷水池边走过，说他们买了一对心形的抱枕。你知道吗？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就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愿望，我想要看心形是什么样子的……我从来没有见到过……”一个微弱的声音从假山里传了出来。
　　“可我也不知道心形是什么样子的呀……”天使侧着头想了想，“我只能按照我见过的东西的形状吹泡泡，我从来没有见过心长什么样子……”
　　“呜呜，好吧……”假山里的生物沮丧地哭了两声，“今天看云形的好啦。”
　　“嗯~”天使笑了，“等什么时候我见到过心的形状，一定吹给你看！”
　　“好呀好呀，你是天使，你可不能骗我哦~”那个声音变得欢快了起来，“吹吧吹吧，让我们把这个假山都挂满泡泡！”
　　我看到天使捧起了刚才拿来的泡泡，凑到自己的嘴边，轻轻一吹，就吹成了天上云朵的模样。她把泡泡挂在了假山上，拍手笑着说：“你看水中的倒影，泡泡刚好把那朵云都遮住了也。”
　　假山里的生物也开心地说：“看到了！天使你真好~”
　　顿了顿，那个声音就开始喃喃说起：“自我有意识以来，我就没有从这个假山上出去过，每天就只能够看这水中的倒影，如果不是你，我还不知道外面的世界长什么样子的呢。”
　　“别这么说，你也曾经给我讲过很多故事呀，当我刚刚来这里的时候，你也曾经帮助过我，所以我帮你是应该的。”天使说，“等我长大了，力气够大了，我一定把这假山移开，带你出去看外面的世界。”
　　我听着两个朋友开心地聊着，一直聊到了太阳落山。天使说她必须要赶回去了，就告别了她的朋友。我站起身来去喷水池边看了看，除了亮起来的水中的装饰灯，什么也看不清楚。于是我准备先回家，等再有空的时候出来看看。
　　回家之后，因为繁忙的工作，我就渐渐地忘记了这件事情。等到情人节将近的时候，我在步行街的橱窗里见到了心形的抱枕，才又想起了假山里的生物，和那个为他吹泡泡的天使。一想起来我就觉得我想去见见他们，去看看天使有没有为他吹出心形的泡泡。
　　我是在情人节的那天傍晚去的。我提前了一点时间赶到了中心广场，在广场周围转了一圈，看到了一个关于广场中心改造修建的公告，其中似乎包括了天使常常吹泡泡的那个喷水池。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心里也为这两位朋友揪心了一下，不知道他们接下来的考虑是什么。
　　就这样略带心事地坐在了上次的石椅上，连天使怎么出现的都没有注意到，只有他们的对话唤回了我的心神。
　　我听到假山里的声音说：“你好几天都没来了……你知道吗，明天这里就要拆除了……”
　　“什么？”天使先是惊讶，后又兴奋地说，“这里……这里要拆了？那你不是可以出来了吗？”
　　“没……你不知道……”声音痛苦地说，“搬除假山的时候会炸毁最下面的根基……我、我肯定会魂飞魄散的……”
　　“啊？那怎么办？”天使焦虑起来，“这几天都在忙天上过节的事，没有抽时间下来看你，居然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呜呜……怎么办……”
　　“别哭，别哭，”假山里的生物安慰她，“我也想了好些天，最开始也很害怕，不过现在也想明白啦。从我一开始被安插在了这里，我就该有觉悟，这迟早是我的结局，早一天晚一天也都回来的……”
　　“呜呜，不要……我不要你离开……我不要再也见不到你……”我听到天使抽泣了起来，声音呜咽。
　　“不会的，不会的~”假山里的生物笑着说，“明天移除假山的时候，你可以过来找找我的尸体嘛，我觉得还能剩下一点什么，你不会见不到我的。”
　　“呜呜哇哇……”一听他说得那么轻松，天使更是嚎啕大哭起来。
　　“开心一点~来，这几天你是忙着过节，是情人节吧？那你一定见过心长什么形状了？来为我吹一个心形的泡泡吧。”
　　“……好。”天使沉默了许久，终于回答。而我也听出来，她的语气里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
　　我不明所以，同时又有所期待地盯着天使。
　　我发现这一次她没有从水中召唤出泡泡。我看见她展开了双翅，从石头上飞了起来，停在了空中。然后渐渐的，我看到她从最里面吐出来了粉红色的泡泡，缓缓地膨胀，越来越大，然后终于从她的口中脱离，漂浮起来。我瞪大了眼。那是一颗心的形状，确确实实是一颗心的形状。然而让我惊讶的不止这一点。我发现了那颗心形的泡泡，正在很有节律地跳动，就像，就像一颗真正的心脏！
　　我把目光从心形泡泡上挪开，移到了天使的身上，我终于，终于发现了——天使的身体已经变小，像是一根火柴棍一样拼接在了她有着粉红脸蛋俏皮发辫的头上——她是把自己的心给吹了出来啊！
　　烂漫的霞光里，心形的泡泡悬浮在空中，有力地搏动，而天使的影子，渐渐地淡了下去，然后慢慢地、慢慢地，稀薄，消逝。
　　我听到她轻声地说了最后一句：“看，心形的泡泡呢！”
　　一时间，我再也承受不住这样的冲击，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所听到的，只能够佝偻下身子，捧着胸口，阻止抽痛的痉挛。我一直以为童话只是给小孩讲的故事，可当这纯真善良的一切真的发生，我的情感还是依旧会无可抑制地跟随。
　　那个晚上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跌跌撞撞意识模糊地回到了家中，只记得自己冲入了卧室倒头就睡一觉到了天亮。我控制着自己的意识不去想关于天使关于泡泡的任何事情。
　　不知道是后来的哪一天的早上，我吃着早餐看当天的报纸，突然就看到了一条消息。消息里说，在最近的中心广场的改造工程项目里，工人们在喷水池假山转移的过程中，发现了假山根基处有一块心形的粉色石头，石头中央穿插着一支金色的小箭。鉴于大家都发现了吹泡泡的天使再也没有来过喷水池，专家和大众都一致认为这是她离开的时候留给我们小镇的幸福珍宝。
　　我又不知不觉地落下泪来。

作者有话说

　　献给七夕的礼物，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