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女儿》安盐

3、第三章 孤野魂的身份

　　九川沉着脸来到银殿，里面只有九易、九华、九恒、九彩抱着九凤，以及狼瘸子。银色阁的长老和其他林精本来都在，被九华和九恒打发走了，但是他们都没有离开，都聚集在外面广场上，张望着里面的情况。九川的身体一旦复元，便立即显出昂扬的气度来。他并不高大，只是中等个儿，但是身体健壮，身上每一块肌肉都胀鼓鼓，指关节粗大，浑身上下透露着锐气和坚定。中等身材的人缺乏高个儿的挺拔气势和矮个儿的蹒跚扭作，一向容易被埋没在人群中，但是谁也不会忽视九川，他太醒目了。他的行动迅捷轻快，走起路来像一只老猫那样灵活。面容俊朗，颌骨的线条如雕刻一般刚毅。一头银白的长发使他神采飞扬。灰黑的眼睛很锐利，闪着逼人的光泽。这些特征加上他壮实的躯干，便从内在散发出一股张扬而威慑的气息。林精们尊敬他，也很惧怕他，因为他惩罚人时极其严厉，毫不留情。他的蛇杖比其他林精的都要粗大，闪着墨绿的寒光，不少触犯了法令的林精都被这根蛇杖打得死去活来。所以当林精们看到九川对凤柳百般呵护温存至极时，都非常吃惊，也暗自欣喜，这说明九川有温柔善良的一面，这是一个好兆头，人人都希望柔弱的凤柳能使九川从此宽厚地对待他的子民，而他也的确比以前温和了不少。但是现在情势又变化了，他重新严酷起来，是那种很呆板的严酷，因为他仿佛一下子失去了充沛的精力，他脚步滞重，垂着头，背微微驼着，从体态到心情都显得非常沉重。他走到王座前坐下来，一个一个逐一严厉地扫视着下面的人。
　　九易等人都惴惴不安。九川对凤柳的感情是有目共睹的，当初为了凤柳，他对林精们的反对置若罔闻，强迫大家接受她，摆明了凤柳在他心中的地位。对于刚才的做法，每个人都明白那很阴暗，这使他们心中发紧，如坐针毡。以九川的脾气，对这件事肯定是要爆发的，大家都做好了承受的准备：九易和九华沉默地盯着地面；九恒一脸倔强；狼瘸子不时抬眼偷偷扫瞄九川的神色；九彩脸色淡漠，轻轻拍打着啼哭的九凤。大殿里的气氛非常压抑，只听见九凤停停歇歇的哭声。
　　九川心里的确翻滚着如雷的怒气，但是凤柳的凄惨状况塞满了他的心，使他悲戚得都不想发作了，就像一个疲累至极的人对愤怒欢叫等都没有了反应似的。他明白九恒等人的私心，其实，就算他们阻止凤柳，凤柳也不会放弃，她就像弓箭一样坚韧，她认定的事情什么也阻挡不了。九川望着下面惴惴不安的几个人，说：“都抬起头来吧，我知道你们都尽力了。”
　　九川如此冷静，大家都很意外，都提着一口气没有松懈。
　　“采取措施了没？”九川问。
　　“开门石没有被召唤过，孤野魂应该还在森林里，已经安排银色阁关闭开门石了。”九华说。香蜜森林的大门是一块开门石，只有具有银色阁授予的手钥才能召唤，一旦关闭，任何人都无法进出，现在只等九川下令，他们就开始搜捕孤野魂。
　　九川点头：“孤野魂被我打伤了，他应该受伤很重，没有多嚣张了，九恒，你立刻去通知龙柏，唤醒木精审查所有的林精，凡是身上有伤的一律押来审问。”
　　“是！”九恒领命走出银殿。
　　“您认为是香蜜森林里的人做的？”狼瘸子惊讶地问，“这不可能，没有哪个人敢这样撒野，我保证。”狼瘸子压根儿没往香蜜森林这方面想，他长年在森林里巡逻，比九川他们更了解这里林精们的心理。在这里，九尾狐的地位至高无上，一点惩罚击溃不了林精对九尾狐族群的崇拜之心。
　　“香蜜森林的大门外人绝对进不来，孤野魂如果不是这里的林精，不可能出现在香蜜森林。”九华说。
　　狼瘸子被问住了，骨碌着圆鼓鼓的白眼珠，哑口无言。他想了一下，说：“也许是别的林精帮他进来的，本领这么高超的我可是第一次见，如果有的话，我早就发现了。”
　　“有这个可能。”九川脸色阴沉，眼睛里闪着沉沉寒光。只要是林精，就可以通过开门石，孤野魂即使没有手钥，在有手钥的人的帮助下也能够进来。“九华，你去调查这件事，看看一年来手钥都发放给了哪些人，对他们的行为严加盘查。还有银色阁的长老，他们也要接受盘查，尤其是管理手钥的人。”他吩咐道。
　　九华答应了一声，内心很忧虑，以九川的个性和对凤柳的偏心，如果查不出线索，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遭殃，他必须谨慎再谨慎。
　　“我很抱歉，这件事因为凤柳而起，连累了你们。九易，你的伤怎么样了？”九川问。
　　“好多了，不碍事了。”九易说，坐在椅子上。百方派洞精石丸送来了药，他服用之后气色见好，但是神态仍然很颓废，浑身无力的样子。
　　九川心中涌上内疚，当初他坚持让凤柳进入香蜜森林，想不到飞来横祸，给香蜜森林带来这么大的祸端。更严重的是，导致九易受伤。九易可能很难复元了，要他一辈子带着裂痕，痛苦绵绵无期，自己对他的歉疚太大了。而且，原本想把王位让他继承的，现在——
　　狼瘸子很奇怪：“主君，您为什么这么说，这件事和夫人有什么关系？”他听到孤野魂说了一些凤凰之心、天定的礼物之类的话，但是并不知道前面的事情，对九川的话感到莫名其妙。
　　“孤野魂是来挟持凤柳的，他闯进我们的山洞，想把凤柳挟走。”九川说，把山洞里发生的事情说了一下。
　　“他为什么要挟持夫人？”
　　“不知道。不过这人很奇怪，他称凤柳为凤凰之心，凤灵的图腾是凤凰，凤柳是凤灵，但她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凤灵，要说凤凰之心，应该是凤飞霞才对。”九川说，也感到迷惑。
　　“我们香蜜森林里能称得上是凤凰之心的只有凤柳了，可是凤柳来这里才一年多，和人无冤无仇，能有什么人要对她下毒手？”九华说。
　　九川的眉头焦虑地皱到一起……凤凰之心是我的……她将转动命运之轮……将履行伟大的使命……那是天定的礼物……孤野魂的话不难理解，凤灵的图腾是凤凰，凤灵居住在天空之上，香蜜森林里只有凤柳是从天上来的，凤凰之心！天定的礼物！这些话的含义很明确。但是孤野魂为什么要称凤柳为凤凰之心呢，九川从未听凤柳提到过这个说法，日出城里也不会允许这么称呼一个侍女，那是对凤飞霞的大不敬。那么，凤凰之心就只是孤野魂自己的称呼，他和凤柳之间能有什么关系？凤灵清高自傲，隐居在日出城里，很少和其他种族往来，也从不和其他种族结怨，凤柳来到香蜜森林后，因为很快怀孕，绝大部分时间都在银山上，和孤野魂之间能有什么关系？……去取属于我的东西……你我都珍爱的东西……九川心里涌上怒气和醋意，难道是暗恋凤柳的人？如果是出于爱意，这样下手未免太狠毒！
　　大家都沉默着，孤野魂留下的线索太少，无从得知他的目的，但是对凤柳遭到劫持的原因或多或少都有些心照不宣。当初除了九彩抱着无所谓的态度，所有的林精都反对九川和凤柳的结合。五大生灵之间因为生存的需要从不通婚，为了使种族能够永远延续，都极力保持着本种族的纯正，偶尔产生的一些萌芽的情感，都被及时制止。九川和凤柳却公然突破千万年来严格恪守的信条，执意走到一起，让林精和凤灵都既震惊又尴尬。凤柳更是宁愿脱离本种族，让凤灵更加面上无光。而林精这一边反对的声浪如排山倒海。九川是他们的主君，是种族的统领和象征，他的行为简直是对整个种族的践踏和不负责任。水魅人和地魂把这件事情当作生活调料津津有味地大肆咀嚼了一番，让林精和凤灵都深感侮辱。但是所有的阻碍、责难、嘲笑、反对都被九川和凤柳踩在脚下，他们义无反顾地走到了一起。凤柳因此被逐出日出城，永不得赦免。但是没有人能奈何九川，他敞开了香蜜森林的大门，在林精敌对的白眼和愤怒的沉默中迎来凤柳。好在凤柳性情温和，与人为善，颇具仁慈心和凝聚力，经过一年的相处，林精们也都默认了，彼此之间渐渐愉快和谐，给凤灵和林精挽回不少面子。可是现在却突然飞来横祸，刚刚沉寂下去的流言蜚语又要四起了。
　　“我想孤野魂是早有预谋，他在九凤满月这天下手，就是想趁着大家都很劳累凤柳身体又虚弱的时候出其不意。这件事太突然了，我们毫无防备，才着了孤野魂的道儿。对凤柳要加强保护，师父，在您门外再安排几个木精吧？”九易说。
　　九川点点头：“你们认为孤野魂会是什么人？”心中对孤野魂的本领心有余悸。
　　“我认为瘸子的想法有道理，他可能是外来的，他的本领这么高超，很难不引起人们的注意，但是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九易说。
　　“可是我总觉着孤野魂不是林精，他自始至终没有使用灵力。”九华说，想着孤野魂幽灵一样的身影。凤灵、林精、水魅人和地魂都需要运用灵力才能实现比平时更加强大的力量，魔法也要靠灵力才能实现，可是孤野魂在搏斗中却只使用肉掌，一次灵力也没有闪现过，他掌上的力量非常强劲，好像是与生俱来就具有强大的力量似的，如果是林精，不用灵力难以达到这样的力度。
　　“他如果不是林精怎么会出现在香蜜森林呢？”九易说。
　　“这个人天生灵异，本身带有血毒却不死，我想，他身上也可能还有其它灵异的方面，说不定能突破我们的大门。”九华说，不太肯定自己的推测，但还是说了出来。
　　大家都惊骇地瞪起眼，开门石是一个魔法大门，虽然有重重魔法和咒语，自从使用以来一直是安全的，但是孤野魂的本领的确太匪夷所思，难保他不会突破大门。
　　“这个魔头不会是凤灵派来的，想把夫人和小姐抢回去吧？”狼瘸子说。
　　“孤野魂不可能是凤灵，凤灵不会用这种下三烂的手段。”九华对狼瘸子的推断不以为然。
　　九川知道九华指的是孤野魂使毒这件事。的确，凤灵很清高，不会用这么毒辣的手段，否则一年前就不会容忍凤柳离去了。九华的话使九川略微释怀，他不想再和凤灵僵持下去了，凤柳一直希望得到本种族的谅解。想到这点，九川的神色又黯然下来。凤灵对本种族的人极其回护，九凤有凤灵的血统，算是半个凤灵，可是凤灵至今对她的出生没有丝毫表示，这说明凤灵难以原谅凤柳，凤柳要想得到赦免看来很难。不过这也传达了一个信号，说明凤灵不会重新接纳凤柳，所以今天的事和凤灵扯不上关系。
　　“那可难说，”狼瘸子大声反驳说，“凤灵主君能够光明正大，夫人的哥哥可不一定，你们忘了，他差点把香蜜森林给烧了！”凤柳来香蜜森林的那天，他哥哥凤杨随后追来，用火烧香蜜森林威胁凤柳回去，凤柳反过来以自焚相威胁，凤杨才恨恨地离去，并发誓以后再也不管凤柳的事。
　　“孤野魂不会是凤灵，”九易说，“凤灵的血液是白色的，但是我们看到孤野魂的血液是红色的。”
　　这句话提醒了大家，泼在九川肩膀上的血液是黑红色的，黑色是因为含毒的缘故，那么孤野魂的血液就是红色的。在所有的生灵中，凤灵的血液是白色的，水魅人的血液是蓝色的，地魂没有血液，只有林精和陆地人的血液是红色的。
　　“血液是红色的只有我们和陆地人，陆地人不会魔法——”九易说，没有说下去，但是那意思很明白了。
　　九川沉着脸，他平时没少惩罚犯事的人，有些林精心存怨恨他是知道的，但是竟然有敢和自己作对的，他从心底里不能接受这样的事情。

　　九恒往老鹰山飞去。老鹰山在森林的东部，在起伏的层峦叠嶂之间，山体如一只拢翅的老鹰。这座山的显要之处在于山腰有一株参天古柏，是香蜜森林最古老的树木之一，枝叶郁郁葱葱，伸展在其它树木之上，如云雾一样遮天蔽日。在需要十几个人才能合抱的巨大躯干上，粗壮的木纹扭结缠绕，像十多条巨龙聚在一起，所以这棵柏树被尊称为龙柏。龙柏是香蜜森林木精的尊长老，号令所有的木精。
　　九恒在幽暗的夜色中掠过白雪皑皑的森林上空，落到老鹰山的东南山腰上，踏着咯吱咯吱的积雪走到龙柏树下。树下光线阴暗，压满积雪的树冠遮挡住了天空的寒星，枝条上挂满了冰冷的雪霜，沉甸甸地倒垂着，那样子让人担心随时会被压断。九恒手上蕴含灵力，按在龙柏树干上。龙柏内部传来一阵震颤，然后又是一阵，雪花簌簌地从上面落下来，落了九恒一头一身。
　　“谁呀？”树干里传出一声闷声闷气的询问。一会儿之后龙柏木精慢慢腾腾地从树干里探出头来。她满头绿发，脸色很苍老，皮肤深褐色，晦涩粗糙，脸上皱纹密布，生着弯曲纵横的木纹，宛如描画的纹饰。她双眼迷蒙，睡意惺忪，看到九恒后缓慢地出了口气，没精打采地说：“是你呀，深更半夜的你把我叫醒干吗？哈！”她张嘴打了一个哈欠，嘴角慵懒地蠕动了几下，“我很困呐，有事吗？没事不要来打扰我，还是冬天啊！”
　　“很抱歉这个时候把您叫醒了，但是有事要麻烦您，主君有令，立刻唤醒木精审查所有的林精，凡是身上有伤的一律押到银殿受审。”九恒恭敬地说。
　　龙柏吃了一惊，眨着一双老眼：“审查所有的林精？出什么事要这么大动静？”
　　“今天半夜我们遭到袭击，森林里有人作乱，请您立即行动。”九恒说。
　　“立即行动！”龙柏看起来很不情愿，“你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冬天，木精们都懒洋洋的，把他们叫醒了他们也没有精神。是不是事情很重大？”龙柏清醒了一些，开始不安起来，以她在香蜜森林的地位，如果不是发生了特别重大的事情，九恒不会在深夜贸然把她唤醒。
　　“有人要挟持凤柳——”九恒把事情捡最重要的说了一下。
　　龙柏惊讶地张着嘴，她彻底醒了。她走出树身，不停地打断九恒问中间的事情，九恒只好耐着性子详尽解答。听到九川中毒凤柳拼尽全力给他解毒时，龙柏的脸色既震惊又痛心，她严肃地问：“凤柳还有没有希望？她的女儿有没有受到惊吓？”她很喜欢凤柳，九凤出生时尽管已经进入冬眠季节，她还是特意醒过来去看望她们，她深深赞赏凤柳身上所具有的勇气、韧性和温柔的品质。
　　“九凤没事，凤柳也活着，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出孤野魂，他身上的伤势是最好的证据，我们只要找出受伤人员，就能确定哪一个是孤野魂，请您立即唤醒木精开始审查。”九恒着急起来。像所有的老年人一样，龙柏不去抓问题的核心，却关心起旁枝末节来了。
　　“噢，对，对，找出那个恶棍才是最重要的，你看我都急糊涂了。真是骇人听闻，竟然有人敢对主君下手，我活了这么大年纪还没听说过这种事。凤柳还活着，那就好，那就好。你回去吧，这件事交给我我来办。”龙柏的脸色威严起来，透出刚强的气度，她干瘪的身子挪动了几下，走回到树身里。
　　一会儿之后，树干里传出低沉的轰鸣声，树干颤抖起来，巨大的树冠瑟瑟抖动，冰雪纷纷扬扬地掉下来。九恒急忙走出树影，跃上空中往回飞。轰鸣声沿着大地如潮水一样蔓延出去，大地微微颤抖，龙柏用她深厚的灵力把九川的命令用木精之语传达给了香蜜森林的每一个木精。木精是森林最忠诚的卫士和守护者，他们构成了森林最主要的部分，勾勒了最美丽的风景，奉献着甜美的浆果、芳香的叶子、奶白的汁液和结实的木材等。他们诞生于森林，森林就是他们的生命和家园，他们懒散、从容、保守、眼界狭窄，总是固守着自己那一棵树的天地。他们也许不知道森林里有多少同类，也不关心，也不去探索森林有多大，反正只要乐意，他们就在每一块空地上洒上种子，然后乐天知命，任由领地无限延展。他们还是出色的建筑家，在树上建造了千姿百态的小木屋，但是却并不住在里面，只是偶尔爬上去，聚会或者储存东西什么的。所以这些小木屋成了鸟儿、小兽和林精们都乐意光顾的地方，成了大家伙儿临时的休憩地和避难所。木精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都缩在树身里沉睡，尽管他们是森林里最庞大的分支却从来不想统领什么。他们对森林的忠诚深厚无比，就像铁块和磁石一样，一旦有需要，他们就会竭尽全力奉献力量。在龙柏的召唤下，很快，数十万木精从树身里走出来，他们走上高山，进入水下，闯进每一个山洞、树洞、水洞和树屋等，把林精们从床上拉起来，翻来覆去地检查他们的身体，丝毫不理会林精们的惊疑和质问，甚至连树顶的小仙人、拳打脚踢的洞精和相互之间也不放过，森林里吵吵嚷嚷，一片混乱局面。

　　银殿里，九彩慢悠悠地拍着九凤，她和九华一样，对孤野魂是林精的说法比较质疑。凤柳到香蜜森林已经一年多了，如果孤野魂是林精，他有很多机会对凤柳下手，尤其是凤柳刚到森林的时候。那时候凤柳对香蜜森林的好奇心正浓，经常一个人到处走动，那时暗地里偷袭的机会比现在要好很多倍。“凤柳已经赢得人心了，哪个林精还会去和她作对，她是个凤灵，除了师父没人对她感兴趣。”九彩讽刺地想，“孤野魂当时抓住了她却没对她下毒手，说明他不想杀凤柳，他另有目的。”她在下面听到了孤野魂说的话，孤野魂说过他不想和他们作对，那么他原本是想悄悄地劫走凤柳，没能成功才转而大开杀戒的，他原本没计划把林精一族卷进来。没错，他还说过他们逼迫他选择了他不想采取的方式，也就是说后来发生的事情不在孤野魂的计划之内，那么孤野魂和林精之间没有宿怨，他是凤灵的敌对者。九彩的精神提起来，仔细想着凤灵的往来大事。凤灵的对外活动很少，和林精之间的交往也很少，去年凤柳的事算是他们最频繁的往来了，九彩想不出本种族的哪个人和凤灵之间有过仇隙，所以孤野魂不太可能是林精，那么他能是什么？血液是红色的除了陆地人没有其他生灵了！九彩想着孤野魂的身手，越来越觉着他不是林精，他自始至终都没有使用灵力，但是他的确拥有只有灵力才能达到的力量，而且他的黑袍明显只有在魔法之下才能锻造出来，这些矛盾的地方令人困惑。“他血液带毒，是个天毒者，体质怪异，本领怪异……”九彩想着，无意识地轻拍着九凤。过了一会儿，她心中忽然一顿，有什么东西正刺激着她的神经。她的手不自觉地停止拍打九凤，痴痴地想了一会儿，头脑里忽然澄明起来，精神也提起来，抬头对九易说：“大哥，你刚才说的不对，孤野魂也可能是陆地人。”
　　“陆地人没有灵力，不可能具有那么大的力量。”九华说。
　　“不，他们当中有些人天生灵异，不需要灵力就拥有很大的力量，人灵，我们都忘了。”
　　九易愣了一下，叫道：“对啊，人灵，孤野魂可能是个人灵！”
　　九川等人也都顿悟过来。在五大生灵中，凤灵、水魅人、林精和地魂都要依赖各自领域里的灵气才能生存，只有陆地人例外，他们不需要灵气，仅仅依靠五谷杂粮就能够生存下去，所以陆地人没有灵力，是五大生灵中唯一不具有灵力的种族。但是就如同一些动植物由于机缘巧合蜕变成林精一样，陆地人中偶然也会产生一些灵异的人，这部分人天生拥有特殊的本领，四大种族习惯上把这部分人称之为人灵，以便跟陆地人区别开。
　　“孤野魂的血液含有剧毒，他自己却安然无恙，这本身令人费解，他一定是天生灵异，天生血液中就带有毒素，人灵中很多人拥有怪异的本领，没法解释，孤野魂一定是人灵，我们林精中没人能有那样的体质。”九彩说，很肯定自己的推测。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感到了恐惧，就连一向对什么都不在乎的九彩也感到寒意透心。如此一来，孤野魂的血毒就是世上独一无二的，难怪百方看不出血毒的成分。百方是森林药王，森林里各种奇异的毒草毒虫很多，他对各种动植物的药性毒性了如指掌，但是碰到孤野魂这种天毒者，就只能束手无策了。金线丹是百方制造的克毒良药，是把各种毒液和灵草混合放进玉矿中经过长年净化炼制出来的，能够化解各种剧毒，眼镜王蛇的毒性都能轻易解掉，但是对孤野魂的毒却丝毫不起作用，这意味着他们再也经不起第二次折腾了，这一次是因为凤柳的牺牲才躲过一劫，以后倘若孤野魂再来找麻烦，不可能再有这种幸运了。但是孤野魂说过，“……她终将归我所有……”，他不会善罢甘休，他会卷土重来！
　　九川觉着事情开始蔓延，难以控制了：“这就麻烦了，我们几乎不跟人灵来往，对他们也所知有限，陆地人的疆域很辽阔，我们找到孤野魂的几率如大海捞针。你们有谁看清了他的样子？”
　　大家相互询问的神色表明谁也没有看清。孤野魂披着一件宽大的黑袍，黑袍上的风帽很大，他的整张脸都隐藏在风帽里面，谁也没能看到，只听见他的声音，低沉、沙哑、粗重，话语缓慢，好像喉咙肿胀，需要费劲地一个字一个字拖出来似的。他们还看到了他的手，比较细小，和他高大的身材不相称。
　　“看来我们只能凭着他天生带毒这一点到人灵中去慢慢打听了，孤野魂的本领很强大，人灵中也许有人知道他的下落。”九易说，心中的希望不大。据他所知，人灵没有统一的组织，他们散居在陆地人中间，而且一般隐藏自己的身份，要打听到人灵的事不容易。但是他尽量不表露出沮丧，以免影响大家本来就已经很沉重的心情。
　　“从他今晚的架势看，恐怕他不会善罢甘休。”九彩说，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九川。
　　“我就说那魔头不会是我们这里的，你们偏偏都不信。”狼瘸子嘟囔道。
　　“他不是林精怎么进来的呢？”九华说，脸色严峻。这个问题很严重，开门石只有拥有手钥才能够召唤，只有林精才能凭着手钥进出香蜜森林，除了林精，任何外来生灵，如果没有经过银色阁的批准和干预，是进不来的，开门石会自动关闭。开门石被赋予了各种魔法和咒语，能感知每一个过往的人和他身上东西的气息，即使他有手钥，如果他身上东西的气息和他本身的气息不一致，那么开门石也会自动关闭，拒绝他的进入，这个时候只能由银色阁的长老亲自检查，决定这个人的去留。这些措施是为了保持香蜜森林的纯净，使森林能够更好地孕育生灵，不要说一个陌生的人灵，就是陆地人那里的一滴水也不可能通过开门石。当年凤柳进入香蜜森林时就被开门石阻挡了，经过银色阁长老的检查，是她随身携带的包裹里有不属于她的东西，但是凤柳不能舍弃她母亲的胸针，在九川的强硬干预下才使她顺利进入森林。但是孤野魂进来了，难道，他真的有突破大门的本领？
　　“九华，通知银色阁去检查开门石，如果孤野魂突破开门石，一定会留有魔法痕迹。”九川说，阴沉着脸。香蜜森林的大门竟然给人突破，这是莫大的侮辱和蔑视，被其他生灵知道了，不知道会惹来什么议论。
　　九华答应着，走出殿门，吩咐外面广场上银色阁的长老即刻去检查。
　　“我觉着事情很奇怪，我们和人灵素来没有交往，孤野魂为什么要和我们犯难，又吞吞吐吐的不肯说明来由。”九易说。在莫名其妙的情况下他们大打出手，两败俱伤，孤野魂如果说明来由可能就是另外一个结局，任何事情都有回转的余地，孤野魂如此武断，使双方都付出了惨重代价，这太愚蠢了。
　　“为什么犯难，孤野魂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九川想。和这四个弟子不一样，出于丈夫的立场，他更多的是考虑孤野魂和凤柳的关系。他翻来覆去地把孤野魂的行为和话语想了几遍，推测出孤野魂的目的。命运之轮，这就是他此行的缘由！
　　“孤野魂想改变命运，他说凤凰之心将转动命运之轮，言外之意就是命运之轮偏离了原来的轨道，现在他要扳回命运。”九川说。
　　“用凤柳？”九华问。
　　“我想是的，凤柳身上一定有什么东西跟孤野魂的命运有关，我想他要的应该是凤灵的灵力，除了这点凤柳身上没有什么特殊的。”
　　“用灵力改变命运？可是，凤柳的灵力并不强，比她强大的凤灵很多。”九华说。
　　九川沉默不语，这也正是他所考虑的。

　　九恒进来，说身上有伤的林精都已经被带到广场上了。九川等人来到外面，广场上站满了前来复命的木精和银色阁的长老以及得到讯息赶来的人们等，有近百个林精被捆绑着，个个衣衫不整，有的还穿着单薄的睡衣，在冷风中瑟瑟发抖。他们被木精从床上揪起来，莫名其妙地被转来转去检查全身，然后被捆绑起来，一路上推推搡搡来到这里，心中早就怒气难抑，纷纷乱糟糟地质问这是为什么。九恒喝令他们住嘴，亲自把他们的伤势逐一检查了一遍，失望地对九川等人摇摇头。这些伤势要么位置不对，要么形态不对，大部分是小伤，有被刺石头扎的，有被虫子咬的，有相互之间打架抓的，有摔伤，有划伤，但都不是被通过蛇杖的尖梭所伤。如果被尖梭所伤，尖梭混合了蛇杖的魔力，伤口上就会有一团缭绕的黑气，像一条蛇在盘绕，直到魔力消散掉伤势才会好。而且九川那一下用足了力气，残留在对方身上的魔力没有一年半载难以消弭。
　　“还有没有其他受伤的？”九恒问。
　　“没有了，我们把所有人都检查了，一个不漏。暂时没在森林里的都登记下来了，他们一回来就去检查。”一个木精首领说。
　　听了木精的讲述，九川挥挥手，把那些林精都放了，吩咐九恒组织木精继续搜查。这么看来，孤野魂的确是人灵，他的确突破了大门。开门石已经关闭，孤野魂还在森林里，他潜伏着。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开门石的调查和监控，但愿能找到线索。

　　回到银殿，九川面色沉重，他盯着九彩怀中的小襁褓，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命运性的错误。数千万年来，各个种族之间分界明显，天凤、地魂、水魅、林精、陆中人分别生活在天上、地下、海洋、森林、和陆地上，除了陆地人，其他种族都必须依靠各自领域的灵气才能生存，凤柳从日出城来到香蜜森林后，吸收不到天空的灵气，身体已经有虚弱的迹象，为此他心中已经很焦急了，现在她又碰到这种劫难，生死难料，是他使凤柳背离了自己的种族，凤柳如果待在日出城就会安然无恙，就不会有今天的遭遇。
　　“九彩，把九凤给我。”九川说，心中涌动着自责和内疚。
　　九彩上前把九凤抱给九川。九川打量着这个粉红色的小婴儿，脸色柔和起来，眼睛里涌上温柔的痛惜。“我要带凤柳和九凤离开香蜜森林，你们推选一个新主君吧。”他说，声音平静。
　　众人都大吃一惊。
　　“您要去哪里？”狼瘸子扯着大嗓门急急地问道，“您不能走，您走了我们怎么办？香蜜森林怎么办？您有什么地方可去？您一直在森林里，这里就是您的家，您能去哪里？不行，绝对不行，您不能丢下我，您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从来没离开过您。您怎么会产生这种想法？”
　　“师父，别那样，太冒险了，您走了也没有用，孤野魂既然能找到这里，就能再找到你们。”九易说。
　　“是啊，如果他再让您中毒，您怎么办？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夫人被他劫走？在森林里我们都能帮手，您如果离开，孤孤单单的，更加对付不了那魔头，别走了！”狼瘸子哀求道。
　　九华九恒也都劝解，但是九川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孤野魂的目标是凤柳，我不能因为我的家人把整个林精族都拖入灾难之中。”
　　可能被大家的声音吵着了，九凤又开始啼哭起来。九川望着她皱巴巴的小脸，决心用自己全部的生命保护她好好成长，让她远离所有的苦难，尽享他和凤柳对她的爱。
　　“孤野魂这次没有得逞，他还会再来，你们都听见他的话了。他对我们如此痛下杀手，说明他在这件事情上绝不会罢手，只有把凤柳带走香蜜森林里才会安全。你们赶快推选一个新主君，天亮之后我们就走。”九川说。
　　“您不能走，九凤不能离开森林，她还是一个娃娃，没有香蜜森林的灵气，她不可能健康长大。”九彩说。
　　“就是这样，您离开香蜜森林很不周全。”狼瘸子赶紧说，“孤野魂今天已经被您打伤了，这够他受的了，一年半载之内他不敢再来了，我们慢慢查访他的下落，趁他虚弱的时候铲除他，您没必要离开。夫人现在昏迷不醒，您一个人带着她和一个孩子出去怎么生活？以夫人的状况，再也禁不起折腾了，您这一走，恐怕会搭上夫人的性命。”
　　九川犹豫了，九彩和狼瘸子的话击中了他心中最温柔的部分。他可以离开香蜜森林，离开这个他生活了四千多年的地方，离开他统领的诗画美地，抛开他崇高的地位，抛开他驾驭一切的权力，但是他不能失去凤柳和九凤。是凤柳饱满了他的内心，燃起了他的狂热，令他的世界每天如歌唱一般，凤柳就是他的女神，高踞于他的灵魂之上，他失去整个世界也不能失去凤柳。九凤是他的女儿，是他和凤柳生命和灵魂的延续，她的生命中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她应该像娇艳的鲜花一样长大，她生来是公主，理应受到最无微不至的呵护。
　　“孤野魂的目标不是您，您想要香蜜森林安全，只要让凤柳离开就可以了。”九彩说。
　　九川的眼光严酷地射过来：“九彩，你这是什么话，你要我扔下凤柳不管？她是我的妻子，是我女儿的妈妈，她带来的灾难，我来担当！”
　　“您现在担当不起责任！”九彩勇敢地迎着九川凌厉的目光，“您想要香蜜森林安全就要放弃凤柳，想要九凤好好长大就不能离开森林，您得把凤柳送回日出城——”
　　“住嘴！”九川勃然大怒，血液呼地涌上头顶，额头上青筋暴起，在皮肤下可怕地突突跳着，“九彩，你一向冷心冷肺，可这次你太绝情了，你出去！你这是什么胡话，你要我这个时候离开凤柳，是要我遭天打雷劈！”
　　“我是绝情，可是只有绝情才能两全，现在唯一的办法是把凤柳送回日出城，只有凤灵才能够救她，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她留在香蜜森林只能等死。”九彩直视着九川，没有半点退缩。
　　九川依旧怒气冲冲，但是暴怒的脸上有了动摇之色。凤柳因为他被逐出日出城，在这种状况下带她去日出城会很尴尬，但是眼下保住凤柳的命才是最重要的，凤柳迫切需要凤灵的救助。
　　九易给了九彩一个赞赏的目光，说：“师父，九彩说得对，这是两全的方法，您带凤柳去日出城治疗，我们去陆地人那里探访孤野魂的下落，他受伤了，一定会运用魔法疗伤，我们多留意魔法痕迹，说不定能发现他，趁机把他铲除，永绝后患。”
　　“是啊，眼下这是最好的办法，您就去吧，我们会照顾九凤，凤柳康复之后您再带她回来团聚。”九华说。
　　“您去日出城正好跟凤灵问清楚了，他们究竟对人灵做了什么，给我们香蜜森林带来这种事情。”九恒说，他已经从九华那里得知了孤野魂的身份。
　　“就是这样，我陪您一起去，治好了夫人我们再回来。”狼瘸子自告奋勇。两千年多前当九川把还是一只狼的他从山崩的飞石里拎出来时，他就把自己的身体和灵魂都奉献给了九川。多年来，狼瘸子忠心耿耿地跟随着九川，成了九川的影子、最忠实的仆人、坚如磐石的维护者、和林精们的凶神恶煞。他尖利的耳朵总是支棱着，不放过森林里任何一点声响，他比九川更清楚林精们的状况和动向。很多林精有把柄落在他的手里，所以他们很忌惮他，私下里咒骂他，但是一有机会就巴结他，因为担心他在九川面前搬弄是非。同时他们也拍着心口庆幸，因为狼瘸子的嘴并不像他的耳朵那样无孔不入。事实上，他的嘴风还算紧，轻易不会把众人的烂事搬到大庭广众之下，仿佛狼瘸子的乐趣就是私下里咀嚼这些烂事，并偶尔捉弄一下烂事的主人。除非这个林精惹怒了九川，这个时候狼瘸子往往火上浇油一把，让林精们难以翻身，这时他就跟九川一样冷酷无情。狼瘸子一点也不清楚别人对他的看法，他用自己认为是对的方式维护着九川的统治，主动挑起了九川的一部分责任，私下里压下了不少争斗和纠纷，香蜜森林的安定离不开他一厢情愿的付出和努力。此时狼瘸子要陪同九川去日出城，除了习惯性的耿耿忠心，他内心还有别的想法。九川和凤柳的事情导致林精和凤灵之间心存芥蒂，现在九川是去求凤灵的，他担心九川会遭到凤灵的侮辱，如果真是那样，他就把所有的侮辱都承接过来，即使他自己的自尊遭到践踏蹂躏也在所不惜，无论如何也要保全主君的面子，否则以后林精在凤灵面前就抬不起头来了。
　　九川低头端详着九凤，疲乏的脸膛上堆满了痛楚。片刻之后，他抬起头，说：“好吧，就按你们说的办。九易，你受伤了，暂且调养身体，不要太操劳。九彩，拜托你先照看着九凤。九华，你负责查寻孤野魂的下落，和人灵之间要谨慎从事。九恒，你暂且代我管理香蜜森林，有事多和九易商量。”

　　天亮之后，简单用过早餐，九川抱着凤柳坐进马车，告别众人。九恒召唤出开门石，狼瘸子驾着影骓穿过大门，飞出香蜜森林。九川透过蛇杖打出一只凤凰，凤凰展翅往西南高空飞去。狼瘸子驾车跟随凤凰，飞往日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