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共此時》凌真

15、第 15 章

　　晚餐過後沏上一壺甘醇爽口的好茶去掉口中的油膩是談無慾的習慣，宴客的時候也不例外，與討喜的客人用膳時更不吝嗇有良伴可以分享茶水淡而清新的滋味，不過今日的座上賓中有個欠打的傢伙，所以談無慾雖悠悠哉哉的泡了茶，其中免不了會有些門道。
　　散逸的茶香包圍了坐在崖上石桌的六個人，看似極為輕鬆的氣氛，但事實上眾人各有所思，誰都沒把繃緊的神經卸下。
　　將茶杯一一遞出，笑笑道：「試試看，這是談無慾近日研究出來的新茶，用藥材與月下美人的葉子煮泡而成，有去膩消脂的作用。」像是想到了什麼又補充一句話：「還可以瘦臉喔。」
　　素還真優雅的端起杯子聞著細微芬芳，喝了口後讚道：「有閒情研究微不足道的小技藝，師弟的生活當真愜意，只可惜了腦中玄機用不盡的聰慧腦袋啊，實在難脫大材小用的嫌疑。」
　　「智慧要使用在什麼地方是每個人自己的選擇，豈有高下之分？飲食乃人生第一要事，花心力在這上頭沒啥不對；總比某些道貌岸然的偽君子整日盤算如何牽扯無辜的人去送死來得好，腦中玄機藏萬貫，指得是滿腹的害人法子。」一飲而盡，輕吐口氣，不知是欣喜茶水的甘美，或是感嘆多舛的世道。
　　蒼見鳳梨酥被其餘沉默的三人瓜分而空，起身走進廚房拿取新的茶點，五雙眼睛盯著他離去的身軀看，直到背影完全消失於視野所及之處後日月才子各懷鬼胎的看向對方，秦假仙等人則緊盯著他們不放。
　　素還真伸手欲拉卻撲了個空，因談無慾非常有先見之明的挪到蒼的座位；不死心的跟上，再次連師弟的衣袖都沒沾到邊，這回是因為秦假仙眼明手快的跳出戰局，讓談無慾又能輕易換了位置。
　　就這麼繞著石桌迅速挪移，幾圈下來談無慾終於受不了某人的幼稚，站直罵道：「你鬧夠了沒有！」
　　笑瞇瞇的朝他走去，表情有些得意：「當然還不夠啊，師弟，我們還沒有好好的敘敘舊呢。」
　　談無慾退了幾步，連連暗呼幾聲不妙，方才起身時沒有察覺自己正好背對海洋，再退下去怕是要成落湯雞了，但不後退鐵定被衰神纏上，真是麻煩了。
　　看談無慾戒備的步步往後，觀戰的三人頓覺素還真的笑容邪惡不堪，活像是心懷不軌的變態正準備撲倒不幸路過的獵物。如果談無慾從小到大都不得不忍耐這副德行的師兄，怪不得會萌生他念；除了神經病之外，誰能忍受會走路的過圓肉包每天惡趣味的騷擾？在為黑袍道者的命運默哀的同時，仍不忘張大雙眼看清楚兩人的一舉一動。
　　就在談無慾打算心一橫跳海的時候，突然被摟入溫暖的胸膛，乍生的安全感令他不由得眸中光芒閃耀，回頭看蒼手中捧著的麻糬，拿了花生口味的咬一小口，美食讓他的心情回復愉悅。
　　遠遠望見談無慾搖搖晃晃似是要落海的樣子，沒有多想立即化光到他身後將人抱住，正欲詢問平安與否卻見他帶笑的咀嚼著黏性強韌的食物，蒼於是放下擔憂，轉頭打量神色驚愕的神人：「這是做什麼？」
　　計畫被變數打亂，又不見師弟推開弦首的懷抱，素還真突感悲從中來，硬是從喉嚨擠出幾個字：「沒什麼，只是和師弟玩個小遊戲。」
　　哼了聲，撇過頭逕自走回原本的位子，蒼也回主位坐好，將一大盤的麻糬放到中央。
　　「月才子功體盡失，需要多加調養，如今又是夏末初秋時分，季節變換之際容易小病不斷，若是意外掉入海中，恐怕會有幾日的病榻纏綿，此種後果還是能免則免為上。」不輕不重的淡淡說著，蒼細心的替素還真倒滿空杯。
　　「是劣者失算，以為能與師弟並肩在夜闌人靜之時共憶往昔，驟變忽起，只能徒喊奈何。」重重嘆氣，不見口中所說的驟變有任何表示，素還真不禁咬牙切齒起他泰山崩於前面色不改的沉穩氣度。
　　「時間太晚了，病人需要休息。」冷冷應了句，看著秦假仙眼中詭異的光芒跳動，談無慾頓感毛骨悚然，渾身起雞皮疙瘩。
　　時間悄然流逝於一片靜默，月出東山，一干人等起身告辭，談無慾想去取贈別之物，卻被主人勸服送客出門。
　　紫影剛走，白影立馬撲上，而且是抱得死緊讓人連喘氣都嫌困難的黏法。
　　「無慾，過去的一切都是我的錯，你跟我回琉璃仙境養傷吧。」邊說邊用力拖，黑袍被扯出了數道皺痕，不顧談無慾的反抗將他往外拉去。
　　「你再不放手，休怪談無慾不客氣了。」大力拍打扣疼自己的手掌，怒氣漸漸升起，仍舊無法甩開煩人的攻勢。
　　「我絕不會放手的，你不能繼續留在天波浩渺了，看看你過得是什麼樣的日子啊？大家還說你當家主母的生活過得很舒心悠閒，實際上是當保母、廚子，忙得團團轉，你能安心療養嗎？還是跟我回去吧，我會讓屈世途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絕不會讓你操心的。」越說越激動，連王寶釧式的哭調都出爐了，可惜對手不吃這一套。
　　「家事都是談無慾自願操持，不勞費心；遷居之念未曾有過，素賢人的心意可以省下，不會操心但會煩心的地方，實在無福消受。」放棄掙扎被拖著走，老神在在的等著腹黑蓮花出下一招。
　　顫抖的開口：「你……你是自願的嗎？消耗青春虛擲光陰，無慾啊，你怎麼這麼想不開呢？連髮簪都換成便宜貨，好好一個玉雕似的人兒竟成管家了！」
　　「請勿胡說八道好嗎？家事並非一人獨做，蒼與某種動口不動手的養尊處優之人絕非同路；另外，髮簪是由千年黑檀木製成，不是什麼路邊攤。」
　　「翡翠簪用得好好的，為什麼要換？」說不動親親師弟，開始無理取鬧了。
　　「摔壞了，而且修好太費功夫，就乾脆汰舊換新了。」
　　「無慾，你對師兄送的東西也太輕賤了吧，連等它復原的耐心都沒有。」
　　嗤笑：「翡翠髮簪雕工精巧細緻，平凡的玉匠根本不知如何是好，既然蒼正巧有多出來的，我不借用，難道要鎮日披頭散髮嗎？」
　　安靜了數秒，消化聽到的訊息：「黑檀木髮簪是弦首的？」
　　「嗯，這是他以往當道子時佩戴的飾品，翡翠簪壞得突然，他才取出讓我應付幾日，沒想到這簪好用又適合，索性編了雲雀結替我繫上，比原先的流蘇更好看。」事實上雲雀結是他有心想要為難蒼才開口要的，未料蒼竟然只翻書看圖就學會編織的方法，但這種小細節不用交待吧。
　　「那月下美人又是什麼？」素還真久久不語，等不及的秦假仙好奇問道。
　　「我在天波浩渺發現的一株罕見蘭花，把它放在蒼的房裡照顧。」
　　「快走！此地險惡萬分，盡速離去為佳，師弟，你要被居心叵測的壞人拐跑了啊！」覺得事情不能再這樣發展的素還真握住細瘦的手腕發狠拔足狂奔，正以為可以逃離凶宅時偏偏得不甘不願的猛踩煞車。
　　喘氣甩開素還真的手，冷冷嘲笑：「解不開陣法就出不去，你若沒有耐心等蒼來的話，可以自己試著闖陣。」
　　說時遲那時快，紫色身影由遠而近走來，步伐邁得有力，速度卻不驚人，維持著主人一貫安然的步調。
　　看了下頭埋在談無慾肩膀似是不捨的素還真，暗忖現在說什麼大概都得不到他的回應，於是直接將大盒子交給秦假仙：「此乃月才子精心備好的禮品，待素賢人回琉璃仙境後可切成好幾份請眾人品嚐。」
　　忙不迭的接過，秦假仙見到談無慾無奈的大嘆口氣對弦首伸出手，紫袍道者會意點頭，左掌捻法印右掌拂塵瀟灑輕揮，結界消失，一把置於鞘中的名劍瞬間出現在談無慾的手中。
　　哀切不已的素還真忽覺劇痛自腦門湧上，揉著痛處抬起頭，就見師弟右手拿著未出鞘的寶劍衝自己微笑：「還不放手。」
　　正欲將師弟強行帶走，談無慾動作更迅速的直接打斷他的念頭，而且是將人給打到泥土裡去。
　　「素神人，慢走不送！」每說一字就敲一下，說完的時候素還真已經陷入黃土三寸，左手被捉著不放的談無慾卻巍然不動，因為旁邊有人攬住他的腰保持平衡，不覺親暱，只覺好友深得我心，適時給他援助。
　　半截身體下陷的素還真恰巧平視環圈住談無慾腰身的手，悲憤的欲出聲，師弟卻牽著弦首掉頭就走，無一絲一毫的留戀。
　　疾步走了會兒才回頭，見到秦假仙等人正努力撥土救出武林支柱，嘴裡頭還叨唸著：「終身有靠是件好事，又何必想不開呢？」、「留來留去留成仇，現在找到個好對象，該高興才對啊！」、「我看你還是認命回去翻翻黃曆，挑個好日子好時辰把該準備的都備好，名分既定，你也不用再操心了。」
　　這些聽了滿頭霧水的話談無慾也不深思，只當他們也被素還真傳染到神經不正常，該讓續緣找個時間好好診療一番。
　　耳畔傳來低笑，這才發現自己還手持蒼的配劍，玩味道：「你不太用白虹的，除非是與玄宗相關之事，沒想到竟然願意借出，老實說，我還挺訝異的。」
　　「對手既然是日才子，當然得用上白虹劍了。」知曉談無慾完全沒有發現二人如今十指交扣的狀態，蒼也不點破，順理成章的繼續握著。
　　「是是是，說得對極了！他日我功體復原，定要你傳授得意名招的秘訣。」
　　「你若有心，蒼自然不會私藏。」
　　於是他們一起漫步在銀輝月光灑落的寬廣路上，未知未覺的人與若有所思的人手指交纏，形成一幅融洽和諧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