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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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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老是觉得身后有人在跟着他。
那日,他独自从进京赶考的途中归来,路过一片浓密的竹林。
眼看天就要黑了,他只想着快些穿过竹林,好找个人家落脚。
那竹子青翠得略微有些发黑,整片林子阴森森的,在大夏天也不免寒凉,总感觉前方雾蒙蒙的。
他自言自语道:“以其境过清,不可久居。”便加快了脚步。
半个时辰后,拨开几节四方竹,才看见一间小屋。
小屋感觉风餐露宿多年的模样,破旧不堪。庭院漏掉的栅栏,门口干枯的井,似乎都预示着这里早已无人居住。
他想起寺院里老住持曾说这种地方常有鬼魅出没,不禁心惊胆战。
摸了摸自己随身携带保平安的玉心佩,冰凉的手感让他心中镇定了几分。
“啪”的一声,晃神间,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他一转头,是位花容月貌的姑娘。春风眉,夏星眼,秋果唇,冬雪肤。
“这位公子,一直在小女门前徘徊,可是有事?”笑露白齿,巧目含情,实乃佳人。
“姑娘,这眼看着就要天黑了,小生想着找个地方落脚。不想,打扰了姑娘的……清净,对,清净。”他向后退了半步。
“公子说笑了,若公子不嫌弃,进来叨扰也不妨事的。”她步步紧逼。
“姑娘可是一人居住在这儿?”
“小女父母双亡,一人独居。”
这……很明显就不正常啊!
他倒吸一口凉气,慢慢往后退,忽然撞到了什么。一转头,发现既是那个姑娘!
他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玉心佩掉落在地上。他双唇颤抖着,手指紧紧的扣着地,因为紧张而颤抖用力的指尖肌肉与沙土摩擦渗出了血丝。
“公子~可是在怕我?”她蹲下来,欺身上前,在他耳边轻轻的说。
拾起那块玉心佩:“这还是我送给你的呢。”说话间吐出的气息让他面红耳赤,和惨白的脸形成鲜明的对比。
“你胡说什么!你,你不是人吧!”
“我不是。”她眼中露出一丝落寞和淡然。
他也因她如此坦诚地承认而愣住了,刚想问下去。
却对上她的眼睛,像是江南水乡欲雨未雨的压抑和沉闷,堆积在心头,又上眉头。眼泪在眼眶里转着,溢满睫毛之间,一副山雨欲来之势。
他不语,起身,径直走进屋子:“进来啊,不是说我叨扰也不妨事的吗?”
她一愣,随即笑出来,挤出两滴泪水:“好。”
他告诉自己,她是个妖魔鬼怪,这儿是定不可久住的。
她每日早起煮的白粥,像盈盈的珍珠,又热气腾腾,君子不受嗟来之食,肯定是意欲用毒药加害他,不可食!
——“公子你慢点吃,锅里还有很多呢。”
她在向晚无风的时候,坐在河边浣纱,那挽起的衣袖下一片白花花的手臂沾满了汗水,在夕阳下晃的他的眼睛有点疼,肯定是意欲装可怜引他到河边加害与他,不可助!
——“公子不必帮忙,这点小事我来做就好了。”
她在夜色下与他铺毡对坐,两人举杯邀明月,她面上爬满绯红,吐气如兰,琉璃步摇不摇自摇,是因为醉了,肯定是意欲勾引他吸□□气加害于他,不可信!
——“公子,不要啊。”
他才醒悟过来,他爱上她了。
她问他怕不怕。
他只笑着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却没注意到,她的眼中蒙上了一层阴影:“不要做鬼,做鬼一点都不好。”
他决定要娶她。
和她在这竹林中生活了数季,也不见家人出来寻找,想着家人大概都急疯了,便决定回家一趟,并准备与她成亲。
“我知你无父无母,我以后定不会让你受委屈。婚礼咱们要办的漂漂亮亮风风光光的,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娶了你。”他满目深情,紧紧的握着她的手。
“好,我等你。不管多少年,我都等你。”
“傻丫头,我去几日便回来了。”
“你一定要回来。”
“嗯。”
他回到家,发现家人们都已不再,物是人非,只有一群不认识的生面孔在家中。
“太爷爷,您这是干什么?”一个几十岁的络腮胡大汉向他行了礼。
他一边退后一边说:“你认错人了。”
心中又叹息这男人长得壮实,但脑子却出了问题,还叫他太爷爷,他都还未成亲呢。
便飞跑出这家门,难道家人们在我进京赶考的时候搬走了?这不可能啊。他疑惑着走向回竹林的路,打算先告诉她再做打算。
回到竹林,拨开几节四方竹,原本破屋的位置只有一片空地。她也不在了。
他愣住了,飞奔在竹林中寻找着她,喊叫着她的名字,被竹枝和竹叶划伤了脸颊和衣物也毫不在乎。
不知不觉间,他竟跑出了竹林,猛然间想起寺中的老住持,没准老住持可以帮他找到她!
他匆匆的上了山,进了寺,找到了老住持。
这一点点路便让他气喘吁吁,他大口呼吸着却也不忘说话:“您,您知道,她在哪吗!竹林,林里,她,她去哪了啊!你不是说要等我回来吗!”
老住持的眼中像一滩深水,深不见底。
老住持凝望着他:“蒲施主,您再仔细想想,她到底是谁?”
寺庙中的念经声,外头呼呼的风声,老住持敲木鱼的声音……一个个在他耳边滑过。
他一转头,看见面前的铜镜中,自己早已满头斑白,长须苍苍。
他忆起来了!
她是,他的亡妻啊!
从那日竹林初遇开始,几十年的相知相许。
她临死之前还紧紧握着他的手:“夫君,我舍不得离开你。”
他也落了泪,在她满是皱纹的手上:“娘子,我永远属于你。”
她最终还是咽了气,她多想陪他一辈子啊。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在自己面前死去,除了失声痛哭什么也做不了。
她说过她会等他的,他答应她一定会回来的。
所以她的鬼魂还在原地等他。
所以他还觉得自己是当初相遇成亲那般模样,一定会回去找她。
当络腮胡汉子追到寺院的时候,只看见他跌跪在地上,双手捧着那块玉心佩,按在胸口。
他失了神的模样,口中喃喃自语,眼泪不住的流出:“娘子,你听……我的心也在说我永远属于你,我爱你……你回来好不好?好不好?”
络腮胡汉子拉住老住持:“大师,您看看。我太爷爷他以后是不是该少写些妖魔鬼怪的故事,都写魔怔了。”
“非也。蒲施主困顿于生死轮回之间,就会希望借鬼怪之身做一些人力不可为的事。”
“那该怎么解?”
“相思不断,理还乱。”
“那他想做什么?”
“蒲施主大概是想——超越生死吧。”
他又回到那片竹林里独坐,和过路人闲聊,写着鬼怪的故事,日复一日。
“可否在公子这讨杯好茶吃?小女必讲出公子所喜爱的故事。”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慢慢地抬起头——她正坐在他的木桌上,玩着他的玉心佩,笑靥如花:“可好?”
“好。”
独身忘折一支月,似有魂来,抬眸又见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