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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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提着手提箱走进了这座博物馆的馆长办公室。箱子沉甸甸的，然而我的脚步却是说不出的轻快，我很清楚此行的目的。
办公室不大，却整洁。各类文献资料安静而井井有条的排列在几乎覆盖了三面墙壁的高大香樟木书柜里，在透窗而过的金色阳光下散发着一种沧桑而悠远的意味。正如桌前的那个人。
虽然就这个职位来看，他太过年轻，但是那种气质是这个行业的人独有的，我想我没有认错人，于是笑着打招呼：“贸然打扰，还请见谅。想不到馆长先生如此年轻，差点让我以为走错了地方。”
他也笑笑，站起来和我握手，并示意我坐在桌前的椅子上。“秦先生久居海外，居然中文还说得这么好，我也很惊讶。”
我只能苦笑：“虽然是随处游荡，但总还不会忘了自己扎根在哪里，从小祖父就是这么教导我们的。”
他正了正色道：“秦老先生虽然这些年回来的次数不多，但即使在海外也为国内业界的工作做出很大贡献，我们都是很敬重他老人家的。”
祖父一直是我最敬佩的人，这么多年来跟在他身边，看他事业之外就热心于文物回流工作，我总是猜测，他心中一定有什么故事来支撑着这份持续了多年的热情。直至一个月前，他在病床上，向我讲述了一个埋藏多年的故事。
“这次来到贵馆正是受他老人家的委托，”我将手提箱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打开了保险锁。箱子里做了层层的防震处理，中间有一个用白缎包裹的物件。“祖父希望把这件文物捐赠给贵馆。”揭开白缎，露出一尊不足半尺的石雕佛像。佛像线条简洁流畅，身姿舒缓，面目犹微微含笑。
他一下露出惊讶的神情：“这是。。。。。”
看着佛像的微笑，我心中有种很微妙的感觉：“是的，它终于回家了。”
四十二年前，新疆某处
“秦老师，秦老师！今天一号窟和二号窟基本清理完毕，等完成了收尾工作就可以进行三号窟的发掘了。”青年学生回身望去，石壁上万千佛像，都在慈眉善目地笑着看他。“真美啊，真想让世人都能看到这杰作。”
被喊做秦老师的人笑着拍了拍青年学生的头：“会有这一天的。”
姓秦的年轻教授带着他的学生们已经来到这大西北很多天了，这里干旱缺水，每个人的嗓子里都好像进了沙子，说话都是沙哑的，干涩得磨得嗓子疼。白天他们在这石窟里进行测绘和临摹，晚上就回附近的村子过夜。生活上虽然辛苦，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的工作热情。
“老师，”小梁工作之余把秦教授拉到一旁悄悄说：“我看这几天来的那几个洋鬼子不对劲，他看这些石刻的眼神可邪乎了，总觉得好像在打着什么歪脑筋。”
教授笑着看这个他最喜欢的学生。小梁聪明而有恒心，在学习研究里处处透着灵气，最主要的是他对这工作充满了热情，是最得力的助手。
秦教授明白那些洋人在想什么，不久前他们私下找来过，希望以一大笔钱换走数目可观的文物。虽然是严词拒绝了，但是恐怕那帮人不会善罢甘休。
拍拍小梁的肩膀：“回去排个值班表，每晚轮流两个人在这里守着。再坚持一阵，政府就能派人来协助咱们工作啦。”
晚上，秦教授和小梁并肩坐在石窟外，秦教授身旁竖着把笤帚，小梁手边放着把锅铲。
小梁：“教授！你看那些星星，从来没见过这么多星星，真亮。”
秦教授笑了：“小傻瓜。”
“教授，我喜欢这里，真想一辈子留在这。”
伸手敲了这犯傻的学生一个栗子：“你才多大就敢说一辈子？留在这里干什么，吃沙子？”
“不是，”小梁转过头来，眼睛亮晶晶的“只有在这儿才能和您这么近。”
秦教授一下子沉默了。
“在城里学校的时候，您那么忙，那么多人围着您，想和您说句话，请教点问题可不容易了。到了这里，才感觉和您近了。”
“您看，这里这么苦，这么荒，却有这么多瑰丽的文化财富，永远发掘不完。有时候我想，能和您一起呆在这里，就像这样，那真是再美好不过了。”
教授伸手把学生的头发揉成了一个鸟窝。
有两条黑影沿着石壁悄悄地溜过来，小梁猛地跳了起来：“谁？！”师生二人一个架着笤帚一个抄起锅铲，杀气腾腾地围过去。
黑影们似乎是吓了一跳，却战战兢兢地站住了。近了一看，就是那两个洋人，其中一个手上还端着一把枪。那人颤抖着用枪指住了他们，另一个带着工具去凿石壁上的佛像。秦教授一言不发，抡起笤帚就挥了过去。
“老师！”他被小梁一把推开。黑暗中，枪声响了。
两个洋人丢下工具跌跌撞撞地跑了。他一把抱起他的学生：“怎么样？！伤到哪儿了？”小梁呻吟一声，坐了起来，揉着耳朵：“没事没事，擦着我耳朵飞过去了。这帮该死的洋鬼子！”
秦教授觉得刚才那一瞬间，他的头发都快吓白了。他狠狠地抱住这个学生，小梁在他怀里小声地抗议：“老师，我的鼻子都快被您压扁了。。。。”
第二天，整个考察队都驻扎在石窟门口。秦教授总是这样安慰他的学生们：“放心，再过不久，国家就会派人来支援我们了。”
不久，支援的人果然来了。他们戴着□□章，抡起锤子和铁锨砸在神佛们的头上，一下比一下狠。神佛们摔落在地上，依旧是悲悯地看着这一切。
秦教授觉得他的心也一片片的碎开了。
半夜他偷偷溜回这个他曾经怀着那样崇敬的心情守护的地方，一切都不同了。他站在满地的石渣中央，他哭不出来，悲哀得想笑。
有人从身后牵住了他的手，他转过身，在黑暗中看见了小梁亮晶晶的眼睛。小梁捧了一个东西给他看。“居然给我找到了，您看，这尊几乎完全没有损坏到。您说这是不是上天保佑？”星光下，神佛笑得宽容。
秦教授把额头靠在小梁肩上，声音低沉却坚定：“不会一直这样的。”
过了没几天，有人来扯了教授去游街，给他戴了顶奇怪的帽子，绑住了关到牛棚里，不给吃喝。晚上小梁偷偷摸了进来。
“小傻瓜！你来干什么？给他们抓到了还得再打一顿。”小梁手臂上划了好几道血口子，教授看着心疼得不得了。
小梁笑笑，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来，塞到教授怀里。“您带着它快跑吧，看他们天天这么整您，谁受得了。。。。。东西都砸没了，就剩这一件早晚会被发现。我把门口的人敲晕了，您快点走吧。”
秦教授火了：“我走了那你们怎么办？你怎么办？！”
“您放心，我这种小鱼小虾人家才懒得抓呢。”小梁说着把干粮和水囊也塞过来，推着他的老师就要出去。“再说。。。。您说过，不会一直这样的！”
几年后，秦教授辗转出了国门，他知道国内那段轰轰烈烈的历史一直持续了很多年，他也知道那座曾经美轮美奂巧夺天工的石窟已经掩没在大西北的黄沙中，一同逝去的还有他的小梁。他身体一直不好，经过几顿毒打，在那环境中又得不到医治，最终没能留住。
故事结束了，佛陀依然立在白缎中央，慈眉善目，笑意泯然。
“祖父临终委托我完成这件事，他说他因为私心，让这石佛流落在外了这么久，希望能有人谅解他。” 这些年来，祖父常常一个人对这这尊佛像看很久，我想我终于知道他那时在想什么了。
馆长很久没有说话。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照射进来，光斑在楠木书架上移动，空气中有金色的灰尘微粒。
他忽然很郑重地站起身来，向我伸出手，声音很低沉：“我代表本馆感谢并接收秦老先生的捐赠。”
我也起身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坚定而温暖，他说：“欢迎回家。”
我笑了：“你是和我说，还是和佛陀说？”
---完---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