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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   翌日,艳阳高照,晴空万里。
      我坐于妆镜前,葛九伫立身后,正慢条斯理,替我梳头。
      铜镜新磨,映得她笑靥如花,宛若二八女子。晓妆初抹,脸上早已贴好悬腰舞所需花黄,一举一动,率真妙曼,美不胜收。
      夷家女儿,到她这个年纪,早该寻了婆家出嫁,她舞跳得好,长得又如山茶花一般动人灿烂,却不知谁有那个福分,能娶到这样侠骨柔肠的奇女子。

      我与她相识数年,我最穷困潦倒之际,得她所救,她当时被无良叔父拐卖进妓寨,被老妓欺负,被雏妓嘲讽,姿色并不十分出色,脾气却十分火爆,更别提如天启朝的女人一般,不是会琴棋书画,与文人墨客周旋吟诵,便是懂得扮娇弱博怜惜,一句句“冤家”叫得人骨头酥麻了半边。
      她甚至连官话都说不利索,连一首最简单的《俏冤家》,都唱得不地道。

      但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却比一般男儿还多几分血性,自己受客人欺负,被老鸨派着没人愿接的贩夫走卒,领着玉衡院抵挡银钱,却有那个闲工夫救助我,有那个豪情壮志与我喝最便宜的烧刀子,拍胸脯道终有一日,要将那些瞧不起夷家女子的花魁头牌,都揪着头发照脸狠狠地抽几巴掌。

      那时,小彤正过世不久,我一人带着琪儿,焦头烂额,心力交瘁,若不是她帮衬,我想带着孩子一起追随小彤而去的心都有。
      然后,待我缓过劲来,我便为她谱曲,为她鼓琴,教她看准时机,以舞取胜。她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许,以一曲悬腰舞倾倒整个榆阳城,从此坐收红绡,成为此地风头最盛的舞姬。
      数年之后,夷家悬腰舞名扬天下,青楼酒肆竞相模仿,文人骚客填词作赋,纷纷传诵此等销魂色舞。葛九一舞成名,竟然令榆阳一地盛行夷族舞姬,一时之间,原先瞧不起她的花魁头牌们,不得不丢下琴棋,荒废书画,扮作夷家舞娘,以招揽客人。

      现下,葛九早已拿下牌子替自己赎了身,等闲不轻易跳舞,她越是矜持,则越发显得金贵,外头葛九一曲,早已水涨船高,与我在京师鼓琴索价相差无几。
      此番,她肯去忠义府参加悬腰舞选拔,只是为了我。
      她不是不知道我想干什么,也不是不知道,若我失败了,她自己也必遭连累。
      但这样的女子,却远较饱读诗书的人来得干脆利落,爱恨分明,她什么也不知道,却愿意为我两肋插刀,尽心帮我。
      她的心思很单纯,认定我是好人,那么,我的仇人,自然就是天下绝无仅有的大恶人。
      帮好人打恶人,山寨里年代久远的神话,茶馆酒肆说书先生讲过的演义传奇,野台子戏上一本本唱本,不都是讲做人该这样吗?

      我心里感激,大恩不言谢,我只能在暗中替她铺好几条后路,尽可能地,不要连累她。

      此刻葛九正笑语盈盈,手持碧玉簪,替我穿过发髻,又端详了片刻,方满意道:“嗯,好了。”
      我道了谢,正要起身,葛九却按住我肩膀,我奇道:“九儿,你又要作甚,莫不是还想替我涂胭脂?”
      “这张脸已经够作孽了,再涂红抹绿,你想抢了老娘今日的风头么?”她狠狠地伸出纤长手指,戳了我的额角,方回头道:“樊姐儿,快拿来。”
      樊姐儿应了一声,开了柜子,取出一件衣裳,抖开来,竟然是一套绣工精美的夷家男子衣裤,我愣愣看着她们在我眼前展开,只见月白缎面上绣了多种花卉,针脚细密,显然费了许多工夫。
      “怎的傻了?快过来试试。”葛九笑道:“我头一回为旁人做衣裳,也不知合不合身。”
      我愕然道:“这,这是给我的?”
      “难不成给楼下那个龟奴不成?”葛九啐骂道:“快些过来,装扮好了,咱们好出门了。”

      我走了过去,木然任她们替我换上这套衣裤,待最后一枚盘扣扣上,樊姐儿欢呼一声,笑道:“公子换了这身打扮,瞧着可有咱们寨子里头人的风采。”
      “胡言乱语,那糟老头子怎的比上他?依我看,他就如那传说中孔雀王国的孔雀王子一般英俊不凡。快快,再把头饰给他。”
      樊姐儿笑嘻嘻地递上来一定头上戴的包布,上面缀满亮晶晶的珍珠宝石,葛九与我带上了,笑道:“如今这身打扮,才称得起咱们的悬腰舞。”
      “不是,九儿,我……”

      “怎么?做咱寨子里的汉子辱没了你?”葛九假意怒道:“你瞧瞧你自个,穿咱们的衣裳,才显出三分刚性,今儿个好比上战场,没个好点的战袍可怎么好?”

      我闻言顿住,半响,方哑声道:“谢谢你。”
      “谢甚么?”葛九嗔怪地瞥了我一眼,忙忙碌碌地替我摆弄头上包布,道:“我早几个月即放出风了,今儿个替我鼓琴的,可是咱们族里最年轻的祭司,是最厉害的琴师,他一双手弹出来的琴啊,可能引来天神祝福的。”
      我看她,明明眼圈微红,却掩饰着强笑,不由心中一痛,道:“难为你了。”
      “我可不爱听这些。”葛九笑道:“若要谢我,完事后,孝敬老娘一坛子江州曲凌,人人都到那酒好喝,我还没尝过呢。”
      我微微笑了起来,点头道:“好。”

      这一日,我做这副打扮,以祭司不能被无关人等窥见面目为由,堂皇冠冕地白纱覆面,跟着葛九来到占地甚广,建筑宏伟的忠义府。我们自侧门而入,那里早已停满马车,一路上莺声燕语,全城的舞姬几乎都云集于此。葛九名气最大,竟不用下车,由忠义府家仆领着,马车走宅子边的窄巷,一路畅通无阻,直接到大堂前停驻。
      我坐车内,一路上不住听得外面有人议论:“这哪个楼的姑娘?排场如此大?”
      “你走眼了不曾,这是大名鼎鼎的葛九姑娘乘坐的香车啊。”
      “啊?葛九来了,那我等还比什么?”
      “谁说不是呢?”
      “那也未必,她年纪在那呢,我就不信她的腰有我的软,臀有我的会抖。”
      ……

      我笑了起来,转头调侃闭目养神的葛九道:“腰可还软?臀可还能抖如筛糠?”
      葛九睁眼没好气地啐道:“呸!软不软的,空口无凭,你要不试下?”
      我呵呵低笑,摆手道:“我可不敢。这么着听,外头的小舞姬,倒率真得可爱。”
      葛九眼中带了笑意,道:“那是正宗从寨子来的女儿,爱恨情仇写在脸上的,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不喜欢,自然不像这的花魁名妓有那许些花花肠子,明明恨我恨得牙痒痒,却偏偏遇着了却满脸堆笑,一口一个姐姐,听得我难受得不行。”
      我笑了笑,温言道:“我晓得你不喜这些明争暗斗,陪客应酬,再忍过今日,明日就可回去了。”
      葛九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道:“放心,细软都收拾好了,车子也备好。”
      “那就好,”我欣慰一笑,正待说话,却听车子嘎吱一声停下,外头有人朗声道:“玉衡楼,葛九姑娘。”
      葛九眼中骤然显出神采,拍拍我的手低声道:“我先下,你随后再下。”
      我点了点头,她拉起裙裾,推开车门,款款而下,这才娇声道:“我车上可有贵客,这位大哥,这人来人往的,我那贵客可不是一般人,最受不得污浊之气,冲撞了神明可是会降罪的。早几天我就打发小子来禀报总管大人了,要一间干干净净的屋子,闲杂人不得入内的,不知可备了不曾?”

      那人答道:“早备下了,九姑娘放心,贵客临门,也是我府之喜,这就请人下来吧。”
      “那就好,”葛九娇滴滴地扬声道:“祭司大人,您请下车。”
      我含糊应了声,将面纱裹好,伸出手去,借着葛九,慢腾腾下了车。
      却见四下俱静,我挺直腰板,缓缓扫视过去,这么多年,倒也能学到谷主三分冷冰威严的仪态,果然,我视线所到之处,那些异族男女,个个垂头行礼,表示恭敬,就连忠义府家仆,见状也忙欠身,道:“祭司大人有礼了。”
      我从鼻子里冷哼一声,淡淡地道:“气味太差,走。”
      葛九立即道:“是,大人切勿怪罪,这位大哥,请快些带路吧。”

      我正待抬脚,却听身后一个男子声音不屑地道:“什么玩意,边陲小地来的,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声音何其太熟,我心下一凛,缓缓转过身去,身后不远站着两位青年,均衣着华贵,气度不凡,出口伤人的那一位却是老熟人,虽然经年不见,那少年时代的青涩轮廓如今已变英挺俊朗,但那一脸不屑的神情,却一如既往,令我想扁他。

  • 作者有话要说:  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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