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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   不出三日,顺天府便以窃人货殖、欺诈官府、私卖大内用物等罪名发衙役护军将我们栖身的杂货铺围个水泄不通,因忌惮沈记伙计身手,甚至调用骁骑营一百个弓箭手早早占据有利地形,一声令下后攻入店铺。在遍寻不获一干首犯的情况下,京兆尹大怒,命人查封沈姓无良奸商名下买卖共一十九处,并发榜文广布四海,缉拿首犯沈墨山。

      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沈墨山就在我跟前,抱着琪儿玩耍,逗得小孩咯咯大笑,清澈童音响彻云霄。
      我们连夜辗转出京,行了大半日的车程,当在京郊,但我由始至终呆在车内,车马劳顿,我才将养得好些了的身子受不住颠簸,一路上昏昏沉沉,上下均需靠沈墨山抱着,待睁开眼,已然到得太白山旁支太封山下一处别院。

      这一日,我身子好转,能撑着慢慢走出房门。沈墨山在回廊处设了躺椅,将我半抱着扶了过去,又把琪儿带来,缠着我玩了半日。我才发现,原来身处的这所别院气势何等恢弘。整个建筑依山而建,引山涧传流而过,绕宅蜿蜒,自成水池,其余亭台楼阁,风雅古朴,粗看浑然一体,仔细琢磨却连一草一石皆有妙处。
      我看得暗自叹服,想来当年,建这样的地方,真不知花了多少心思。

      我问过沈墨山此乃何处,沈墨山嬉皮笑脸地答:“这是我一位长辈的产业,谁让我没出息,混到走投无路的地步,这会客栈旅店可哪也住不起,又不能委屈你,没法子,只得先来投奔旁人,白吃白住一段时日再作打算。”
      我心里狐疑,这别院已然如此雅致,倒得有什么样的主人方配得上?这位主人若身份不凡,则无论牵扯到庙堂抑或江湖,对我都不是什么好事。
      “那,我们是不是应该拜见此间主人?”我犹豫着问。
      沈墨山眼睛一亮,问:“小黄,你真想拜见?”

      我莫名有些尴尬,呐呐地道:“我只是不忍见你被扫地出门。”
      沈墨山笑了起来,凑上来摸摸我的头发,道:“放心,老家伙们都出去云游,这宅子现下空着也是空着,不住白不住。”
      我叹息道:“这园子布局巧夺天工,真乃神仙胜景。”
      “你喜欢啊?那多住些日子好了。”他摆摆手,不以为然地道:“你是不晓得,这宅子就是中看不中用,一年下来,开销银子不知多了多少,今儿个要修房顶,明儿个要粉刷墙壁,要不就是古画翻新,要不就是重新置办灯烛细软等物,哪一项用度不是从我手中的账本划出去?过日子嘛,种那些个不着调的奇花异草干嘛?瞧瞧,”他手指廊下一盆绰约幽香的兰草道:“那叫紫兰草,原不算金贵,却来自南疆深山,移植京师就显得贵重,而且还容易死,种这些玩意,真真吃力不讨好。”

      我垂下头,轻声道:“但香气悠远,很好闻。”
      沈墨山笑道:“那容易,回头我让人给你做这种草的香囊,你随身带着,想怎么嗅便怎么嗅。”他在我身边坐下,不胜感慨地道:“要叫我说,这地方开两亩良田,种些瓜果,饥馑不愁,自给自足,多好。”

      如此蓬莱仙境,他竟想种菜,我忍不住莞尔,问:“那可需要养些鸡鸭?”
      “甚好,”沈墨山来劲了,坐直身子唠唠叨叨道:“还可养猪,池子里放鱼,对了,还养些小鹿小兔给琪儿消遣,后院再备几匹马,这小子还能学些骑射功夫……”

      我听得愣住,这话里的意思,倒仿佛有长长的几十年,要一起过一般。

      但我却比他明白,人生到底是朝不保夕多点。

      我默然不语,却听忽而传来一声洪亮笑声:“小山,你又胡扯什么?真有这胆子,当着主子们的面说去,背地里嘀咕算什么男人?”
      说话间,一个脸色红润,身材魁梧的老者大踏步过来,沈墨山笑着站起,态度间竟然多了几分恭敬,迎上前去道:“邬大叔,您说您都几十岁了,怎的也不耳背眼花些,跟耳报神似的,偶尔也让做小辈的放肆点嘛。”
      那老者哈哈大笑,道:“臭小子,你打小放肆得还少了?”

      我忙挣扎着从躺椅上下来,那老者却伸手止住我,微笑道:“这位想必就是易公子,果然相貌非凡,别说,才刚隔远了这么一瞧,还真有点敝处主人年轻时的风采。”
      我心里狐疑,抬头望向沈墨山,沈墨山啧啧出声,道:“那是,我瞧他第一眼,就觉得象。要不是那位断不会有后人子嗣流落在外,我还真怀疑几时他跑出去神不知鬼不觉养了私生子……”
      “放屁!”老者笑骂道:“越大越没规矩,你这话要传到那位爷耳朵里,还要不要有安生日子过了?”
      沈墨山呵呵低笑:“真是,我还没活腻,大叔可别乱嚼舌根。”他微笑着看向我,道:“小黄,这位是别院的总管邬大叔。”

      我拱手道:“邬总管有礼了,冒昧打扰,还请见谅。”
      “呵呵,无需客气,”邬总管笑道:“易公子身子不好,正可在此好好养几日。昔日敝处主人也是身子抱恙,余下各式药材并养生方子不少,东西都是现成的,要什么只管与我说。”

      我欠身道谢,邬总管又笑嘻嘻地看着沈墨山,道:“臭小子,听说你把思墨全给了这位小公子了?”
      沈墨山大咧咧地点头道:“是啊,那玩意儿还挺管用,就是太少了,宅子里还有没有?一并给我吧。”
      “一并给你?你口气不小!知道那味丸药配齐了有多难?当年为了这个,主人可是亲上漠北,南下南疆,好容易才配了这十来丸,你当是花生米啊?还有没有?”邬总管一巴掌拍了过去,沈墨山笑嘻嘻侧身躲开:“邬大叔,您回头瞧瞧小黄那小脸,好容易有点人气,还得再接再厉不是?若有药,您就拿出来,救人一命比收着发霉强。”

      “臭小子!一眨眼你个没心没肺的东西也知道疼人了?”邬总管好笑地道:“你可别在我这打主意,你那几颗还是当年公子爷瞒着主人偷偷塞给你,我们这些都是下人,哪配有这种灵药。”
      “邬大叔,您别拐弯抹角,直说。”
      “思墨没有,但有药膳方子……”
      “拿来。”沈墨山立即道。
      “啊,我老人家有些健忘,放哪呢?我想想啊……”
      “老东西,”沈墨山咬牙切齿地道:“老子刚来时正赔了十九处买卖,告诉你,要钱可一个子没有!”
      “铁公鸡!”那老者白了他一眼,骂道:“公子爷教你那些道理都进狗肚子里去了吧?”
      沈墨山嘿嘿低笑:“哪里,先生有言,做自己爱做的事方能快活一生,老子这可是秉承他老人家的教诲,时刻不敢忘。”
      “我不跟你扯歪理!”老者摆摆手,对我说:“我只要易公子一样东西。”

      我诧异地问:“可长歌身无长物……”
      “老朽这有一谱,乃敝上当年所奏之曲目,老朽听过一次再难忘记,可做下人的,总不好让主子为自己操琴弹奏,易公子琴技名扬京师,不知可否……”
      我精神一振,问:“是什么曲?”
      “敝上当年有言,名为越人歌。”他笑了起来,从怀里摸出一本薄薄册子,递了过来,道:“这是曲谱,公子请看。”
      我接了过来,果见册子黄旧,当有些时日,翻开来,却见是我朝常见的七弦琴曲谱,但哼唱之下,却曲调古怪,不似我朝风物。我全部看完,心潮澎湃,先为大惊,既而大喜,仿佛骤然间有条苦苦不得其门而入的道路,突然间向我敞开门户。若用这种方式谱曲,若用这样丰富的调子,大胆的停顿、断裂和回旋,那我的《天谴》,是不是也朝此修改,是不是,能更进一步,促进它的威力?
      是不是,就能毙那仇人于我琴下?

      我的心兴奋得怦怦直跳,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直直坐起,对着沈墨山,迫不及待地道:“墨山,快,给我一张琴。”
      沈墨山呆了呆,随即笑了起来,柔声问:“身子能行?”

      这么多天,我首次露出真心微笑,舒臂道:“若现在不给我弹,那还不如一刀杀了我。”

      这里也有好琴,只是久未用已然积尘,我拿过雪白方巾,慢慢擦拭,犹如剑客擦拭负载他全部光荣与梦想的名剑。然后,我熟练地调音,戴上指套,屈起手背,弹了起来。
      这是我从未接触过,以往想都不敢想的一种谱曲方法,古怪却意外地动人,仿佛一把钥匙,直接推开操琴者与听琴者的内心,直接就在诉说,在低泣,在晦涩地忧伤,在隐约地欢喜。
      我在这个调子中想起我经历过的往事,想起当年,有谁一双纤长手指,教会我什么叫曲调,什么叫吹奏,教会我弥足珍贵的东西,却又亲手,让它们朝夕之间,分崩离析。
      曲调当中,我竟然仿佛又看到那个男人,俊逸如仙,他对着我徐徐揭开人皮面具,他温言许诺我,可以在无人处唤他的名字。他微微一笑,整个山谷都似乎为之黯然失色,他玉笛吹奏,所有的鸟儿都会飞出来唱和。
      他本来就如神仙一般,我与他,本来就是云泥之别。
      他根本不知道,只要自己皱眉,我就会自动去做能让他高兴的任何事,哪怕让我去死。
      在我身上,其实他真的不需花费那么多心计。

      突然之间“嗡”的一声,一只手掌伸过来不由分说按住琴弦,所有的声音嘎然而止,我不解抬头,却见沈墨山黑眸深沉,隐含怒气和怜悯,他直直注视我,终于叹了口气,柔声道:“莫要弹了,太悲苦,你犹在病中,不宜作此哀声。”
      我仿佛没太听明白,突然心口一痛,身子一歪,竟然坐也坐不住。
      却在此时,一双手臂将我揽入一个温暖厚实的怀里,耳边听得沈墨山用哄琪儿一般的声调道:“乖,不弹了,咱们不弹了,莫要想不愉快的事,都过去了,乖。”

      我靠在他怀里微微喘气,苦苦撑着道:“我没事。”
      他搂紧了我,仿佛恨不得将我嵌入胸骨之内,随后抚弄我的后背,一股柔和热流再度传了过来,我知他在助我运气调息,心里感激,直待那股热流走了五脏六腑一遭,方吁出一口长气,轻声道:“好,好了。”
      沈墨山放开我,却负手不怒而威地道:“邬老头,小黄不适宜弹奏,你的方子爱给便给,不爱给,我断了你明德山庄下个月的花销!”

      “你敢!”邬总管骂了一句,却对我诚心诚意道:“对不住易公子,是老朽强人所难。公子技艺非凡,比之敝上,更为动人心魄。京师第一琴果名不虚传,老朽有福,得聆听此等仙乐。方子随后便会奉上,公子放心。”
      我点点头,道:“是易某有福,能瞥见此谱。”

      突然一人远远地道:“如此清音,果非凡品,缠绵低徊之中竟带了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妙哉。”
      我心里一跳,看过去,却见远远地一人背部挺直,一身春季绸缎常服,负手而来,那气势却仿佛一身戎装,兵器在握一般。
      我猛地一下抓紧沈墨山的衣襟,失声道:“薛啸天?!怎会是他?”

  • 作者有话要说:  傻笑要花花,要评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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