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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   算沈墨山言而有信,第二日起来洗漱过后,便瞧见琪儿由一位上了年纪,慈眉善目的老妇人领着,带到我跟前。
      那孩子呆呆地任人牵着手,立在不远处,怯生生地望着我,想扑过来,却硬生生忍着,大眼睛里瞬间蓄满泪水,扁了扁嘴,竟然朝我规规矩矩行了礼,嗫嚅地道:“爹爹。”

      我张开双臂,微笑柔声道:“琪儿,还不过来?”
      他正要撒腿,却听那老妇人轻咳一声,立即收了脚,乖乖地走过来,待到我跟前,我早已忍不住,费劲扯过孩子搂在胸前,揉着他的脑瓜子叹道:“傻孩子,怎么啦?受委屈了不曾?怎的这般乖巧?”
      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抱住我的腰抽泣着道:“他,他们说,爹爹病得很重,不能带琪儿了,爹爹你不要生病,不要吐血,琪儿会很乖,一直听话,爹爹不要病,呜呜呜……”
      我那日马车上在他面前呕血昏迷,终究是吓到了他,我听得心疼不已,也不知这小小单纯的心里会怎么理解这件事。我抱住他,摇着哄着道:“没事了,爹爹不会生病了,没事了,乖,莫怕,你看,爹爹已经好了,真的。”
      我想举起他,就如往日那般抱在膝上,却怎奈久病无力,试了两次,竟然险些将孩子摔了。就在此时,旁边一双手稳稳扶住他,帮着他爬到我怀里坐好,我一抬头,竟然是那名老妪,不觉一笑,道:“多谢。”

      “公子客气。”她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目光有些古怪。
      我心下一突,微笑道:“这几日犬儿多承照应,在下感激不尽。”
      “易公子说的哪里话,老身清闲多时,明着看是我照应小公子,实际上却是小公子陪着老身,他天真烂漫,聪明可喜,倒解了我不少寂寥,原是我该说多谢才是。”
      我听她谈吐不俗,料想绝非一般老妪,遂欠身道:“夫人谬赞,犬儿顽劣异常,淘气无赖,带他最伤脑筋,夫人这几日费心了。请恕在下抱恙在身,无法亲身谢过夫人,待好了,再拜谢不迟。”
      她微笑着摆了摆手,道:“咱们这么客气来客气去的,可怎生到头?不若都抛开那等繁文缛节,不然再说下去,小琪儿要闷到睡着了,对不对啊?”
      她慈祥对着琪儿发问,声音不似一般老年人嘶哑低沉,反而清润柔和,煞是动听。我仔细打量,却见她一张脸虽爬上皱纹,却仍依稀得见旧日好女儿样貌。
      琪儿见问到他,往我怀里缩了缩,认真地道:“琪儿不会睡着,琪儿要陪爹爹说话解闷儿。”

      我们闻言均是一笑,老妇人伸手摸摸他的发辫,微笑道:“易公子莫怪老身多嘴,小琪儿这般年纪,正是启蒙识字懂规矩的时候。若想习武,也得早早打下基础。然我这两日却发现这孩子虽聪明伶俐,但只知玩耍,长此以往,好像不是个办法……”
      我心里苦涩,垂下头,不知怎的,在这个温和慈爱的老妇人面前,竟然说了实话:“我是,撑不了几年,也陪不了这孩子多久,故此,能多疼他一日便算一日,不舍得拘束难为了他。”

      她吃了一惊,随即拍拍我的肩膀,笑道:“这种半只脚进棺材的话,往后莫要再讲,说句不中听的,我老太婆都没嫌活够,你怎可以出此丧气晦气之言?况且,你只管疼他,却是害他,若真有撒手尘寰的一日,这孩子无一技傍生,便是替他准备了金山银山,却难保终究能不能让他吃上一顿饱饭。疼他是要紧,然教他,更要紧。”
      我叹了口气,默然不语。
      “也是我与这孩子有缘,你若信得过老身,我替你教养他。”老妇微笑道:“沈墨山那小子你别瞧着现如今人模狗样的,当年穿开裆裤的时候,可也是老身拉扯的。你错眼看去,现如今也算出息了,”她嫌弃地道:“当然,他那身爱钱的臭毛病可不是我教的,也不知道像谁,沈家向来出磊落英豪,顶天立地的汉子,偏生到他,怎的成了这样也闹不清,我每每想起,总觉着死后没脸见他九泉下的亲爹……”

      我听得莞尔,小琪儿也来偏偏也来凑趣大声道:“爹爹爹爹,我长大以后也要跟沈伯伯那样赚好多钱给你。”
      “胡说!男孩儿就当立志高远,当个商贾算怎么回事?”老妇人假意呵斥。
      “沈伯伯说了,一文钱愁死英雄好汉,没有钱就不能给爹爹请好大夫抓好药,也不能给琪儿买好吃的点心……”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小心地看了我一眼。
      “小馋鬼,尽想着你的点心吧?”我捏捏他的鼻子,笑说:“别让人笑话了,以为我养你都是喂草填糠。”
      “爹爹最好了。”小琪儿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把头埋进我的怀里,小小声说:“如果爹爹能马上就病好,那就更好了。”

      我怜爱地摸摸他的头。
      那老妇人定睛看我,目光复杂,直看得我心存疑虑,抬头道:“老夫人?”
      “哦,”她回过神来,微微一笑,道:“易公子莫要见怪,老身是因为公子像一位故人,这才唐突了。”
      “故人?”我蹙眉,淡然一笑道:“想必老夫人印象极深。”
      她叹息道:“见过那一位的人,谁都不会忘记他。”她摇摇头,微微一笑道:“算起来,大半辈子都过去了,唉,都老了。”她笑了一笑,温言道:“原本我还疑惑,墨山为何单单对你这般好,现下见了你算是有些明白。”
      我莫名有些酸楚,轻声问:“因为,我长得像您所说那位故人?”
      她看着我,微微一笑,柔声道:“墨山早年受过那人极大的恩惠,一生最崇敬的人多半也是他。墨山最初带你回来,或许是因着你与他确实有些相似的缘故,然若只为这点相似,他不会做到这一步。”

      我心下恻然,强笑道:“或许爱屋及乌,也是有的。”
      她微微一笑,拍拍我的肩膀,道:“是与不是,端看你如何想罢了。小琪儿,还要闹爹爹吗?”
      “我要和爹爹在一起。”小琪儿立即抱紧我。
      “好,那你乖乖的不许折腾,记住婆婆教你的,听见了吗?”
      “知道了。”琪儿嘟起嘴。
      老妇人站了起来,对我含笑道:“你父子想必有些体己话要说,我先出去了,虽说养病忌口,可你若想吃什么,要什么,只管开口。”她狡黠一笑,低声道:“难得铁公鸡愿挨宰,不要白不要,别亏待了自己。”
      我笑了起来,点了点头。
      她又看看我,叹了口气,道:“你这样外柔内刚的人,想必心思过重,也不易听人劝,但老身还是想多说一句。我老婆子这一生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生离死别,国仇家恨之流的不晓得看了多少,任你盖世英雄,帝王将相,终究不过一抔黄土,万事易成空,但活着却最紧要。好好留着你的命,你还有这么可爱的儿子要养活呢。”

      我点了点头,低声道:“我省得。哦,夫人慢走。”
      她笑了笑,起身慢慢走了出去,临出门却回头道:“小琪儿瞧着不像你,想来像他娘多些了?”
      我心下一惊,道:“是啊,很多人都这么说。”
      她点点头,转身出去,悠悠地道:“这孩子的娘想必颇有英气,小琪儿往后长大了,定是浓眉大眼,国字脸悬胆鼻,不错不错。”

      我双目微眯,一直到这个高深莫测的老妇人出了屋,方觉着松懈下来,酸痛的背一挨上垫子,立即滑了下去,几乎要坐不住。我抱住小琪儿,苦笑道:“乖宝宝,跟爹爹一起躺着盖被被好不好?”
      “好啊。”他立即来了兴致,自己蹬了小鞋子钻进被窝,紧紧挨着我,撒娇道:“爹爹现在都不喜欢琪儿,都不哄琪儿睡。”
      “抱歉,”我吃力地揽住他的小身体,微声道:“爹爹往后改。”
      “嗯,爹爹身上药味好重。”他皱皱鼻子,跟小狗似的嗅来嗅去。
      “别动,乖,跟我说说,这几天都学了什么?”我吻吻他的头发。
      小琪儿絮絮叨叨地开始讲,我一边听,一边觉着身子有些不对劲,似乎无力得厉害,仿佛这几日将养的力气,正在一点点地从身子遗漏出去。我心知不妙,咬牙努力平缓呼吸,对琪儿道:“乖宝,跟爹玩个游戏好吗?”
      “好啊。”他兴致勃勃地睁大眼睛。
      “你现在出去,去找你沈伯伯或栗叔叔,但不要让刚刚的婆婆察觉,能做到吗?”我问。

      “嗯,”他重重点头。
      “乖,”我拍拍他的头,小琪儿立即爬起来,自己溜下炕,穿了鞋子轻手轻脚跑了出去。

      我抬头望着半支起的窗棂,屋外似乎是个晴天,能瞥见一丝白云和蔚蓝的天色。
      忽然想起,我已近多日,未曾晒过太阳。

      我闭上眼,忽然觉着,就这么当成终点,也未尝不可。
      所有的担子,仇恨,恩怨,责任,对琪儿的慈爱,对景炎的关爱,对那些死去人们的思念和愧疚,对仍活着那些人的怨怼痛苦,都突然抛下了,其实也未尝不可。
      前面或许有平坦的康庄大道,路的尽头,或许有早逝那些亲人温暖的笑容。

      就在此刻,一阵纷杂的脚步声闯了进来,沈墨山焦灼呼唤的声音,栗亭呵斥失常的声音,服侍我的小厮们哭哭啼啼的回禀音,还有小琪儿尖利的哭声,骤然间响成一片。
      “都给我闭嘴!”一个严厉的妇人之声响起。
      四周果然安静下来,沈墨山带了颤音问:“姑姑,是你做的?”
      “是我,他肩上三处大穴,被我才刚以重手法下了手脚,至于怎么解,你是沈家人,理应晓得!”
      “你明知他身子羸弱至此,如何还经得住?”
      “没有经不住,唯有你舍不得!”那老妇人厉声骂道:“瞧你那点出息!我最不欲见你走上这条断子绝孙的路,可你偏不听,非得这么瞎折腾。折腾便罢了,却又缩头缩脚,没个干脆!我现下给你个机会,若真有心要走这条道,上去,冰魄绝焰的内力一输入,那人便自此打上你的烙印,任天荒地老,也是你的人!”

      沈墨山怒道:“胡闹!我沈墨山还不屑于趁人之危,做这等逼迫强来之事!”
      “你不听我的是吧?行,往后有你哭的时候,你就等着跟你爹一样孤独终老,追悔莫及吧!”老妇人重重一拍案,不一会,传来踹门声和脚步声。
      我的意识已经陷入昏迷,朦胧之中,感到有人扶起我,又有人解开我的衣裳,随即人中等地方,被人以金针刺入,我打了个激灵,勉强睁开眼睛。
      入眼的是沈墨山和栗亭的脸,上面有不同程度的担忧和焦虑。沈墨山见我睁开眼,尴尬一笑,轻声说:“对不住,你这样,是我姑姑任性妄为,栗亭与我会替你想法子另解,全套针法弄下来,会有些难熬,你千万忍着。”

      我冷冷看他,声音微弱地道:“你,姑姑,说的,都是,真的?”
      他脸色讪讪,强笑道:“那个,等你好了再说。”
      “沈墨山。”我咬牙道:“你,趁早,死心,我,绝不,唔……”
      一阵剧痛自胸腔传来,栗亭下手如电,飞快点了我数处大穴,佐以金针,疏导气血,沈墨山面沉如水,伸掌抵住我胸前,一阵热流登时自肌肤相贴之处缓缓注入,他板着脸,沉声道:“闭嘴,听着就好!我阻止你杀萧云翔,初初只为不坏我筹谋之事,但带你回来,却出于一片惜才之心。后见你一人苦苦支撑,倔强刚毅,却怜你早年不幸,欲待你好,不令你落入仇家之手,如此而已!再后来,”他声音一顿,随即飞速地道:“再后来,这种怜惜之心变得愈发加重,我见你一人将身子骨折腾成这样,心疼得紧,欲好好留你,让你养病,想你脸上多几分喜色,常笑一笑,早日能再弹弹琴,多想点高兴的调子。”他深吸一口气,狠声道:“易长歌,我便是看上你,也还不至于用那等奸猾威逼之计谋手段,你大可不必惊恐!我今儿个把话撂这,京师的事一了,你爱走便走,我若强留你,令我生意赔本,亏得哭爹喊娘!”

      我听得愣住,近处端详这张脸,却见他脸色坚毅,嘴唇紧抿,大刀阔斧般的轮廓内,透着言出必行的气势。
      这个男人,明明是他惹出这么多事,却为何还能如此理直气壮,倒好象我是令他受委屈的一方?
      就在此时,小枣儿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口里嚷嚷着:“爷,不好了,前头铺子被官兵团团围住,大掌柜让我回禀您,来的,”他迟疑地看了我一眼,压低声音道:“来的是阳明侯府并骁骑营的人。”

  • 作者有话要说:  一直有童鞋讲,沈墨山像谁,这个模式像谁,我一并解释一下吧。
    1、说像夏兆柏,这是不对的。夏兆柏是从底层爬上来的人,他失去过小简,对小简的爱是惶恐中带了霸道,讨好中带了小心,性格上狠厉的成分更多些;小沈却不是这样,他出身很好,无需冲锋陷阵杀出血路就得到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东西,比如巨大的财富,神秘的势力,绝顶的武功。但这个人却有出世态度,不想拘泥于英雄豪杰的梦想,只喜欢为自己而活,做个斤斤计较的商人。这在一个武侠背景的时代里,人人要求绝世武功,建伟大功勋,商贾一流不过下等人所为,他是非常特立独行的。他的率性,与白析皓的率性是不同的,但同样都是为自己而活的人,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在某种程度上,也都偏离了男性梦想中的“权力”建构欲望,这是他与夏兆柏最大的不同之处。夏兆柏是没有条件,必须靠自己双手去创造条件,沈墨山是生来就有条件,所以他有资本走另一条路。
    2、像晋阳公子中的沈慕锐,那更加不同。沈慕锐是心存大志的人,有心夺天下的枭雄,自来这个目标高于一切,因此他便是爱晋阳入骨,最后却还是会选择牺牲他;但沈墨山的志向相比之下要低得多,靠近生活得多,做买卖赚钱是他的爱好,在古代环境中,这等于是自动选择低人一等的生活方式。但他心境豁达,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好,身在一个有条件做建功立业等一番大事业的环境中,他却选择当个商人,这是他聪明的地方,也是他率性的地方。
    3、每个人对爱的理解不同,对扫墓中的简逸而言,爱是奉献,对老夏而言,爱是牢牢掌控在自己手心中呵护,对小黄而言,爱是一件伤人的利器,不要更好;但对老沈而言,爱就是心疼你,对你好,舍得为你花钱,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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