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之壶》百目鬼妹

26、卷三《曼陀罗》（上）

　　《恶魔之宠》
　　卷三
　　《曼陀罗》（上）
　　作者：百目鬼妹

　　自古以来，
　　沙漠中的绿洲——般罗若国，
　　就在诸神的管辖下，
　　过着幸福平静的生活。
　　而千百年来，
　　众神也守在神坛之上，
　　安然享受人间的供奉。

　　绚丽的天空，晴朗无云。
　　小鸟在上方叫着，绘成弧形，一下抛起又潜入树丛中。
　　穿过叶缝的阳光柔和，美丽。
　　青青的流水深处，传来人们阵阵欢笑。）
　　广阔的大地，丰饶富庶。

　　突然间——
　　乌云密布，遮天蔽日.
　　也许神厌倦了这千篇一律的和平：
　　女祭司卡拉，起兵谋反。
　　（画面上出现一美丽少女，她侧骑在一匹黑马上，双手紧紧攥住缰绳。嘴角浮起了蔑视一切的微笑。
　　黑马仰空长鸣。）
　　她带领信徒们，如暴风般席卷王宫，颠覆王权。

　　苍白的天穹映出神庙高高的尖顶。
　　圆柱拱廊下，人山人海。
　　凸浮雕装饰的大理石通道两旁，有斜披白帔巾、腰围白布，光着头的青年把守。
　　人群欢呼起来。仪式结束了，头罩白风兜、身着白祭袍的卡拉在通道一端出现。她的背后，围着四五名戴铜面具的男子。他们的衣袍如风中的旗帜，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人群碾扎着一点点往上挪。
　　卡拉走向台阶。她向天空伸出双臂，就象平时祈祷那样。而且她的面孔比平时更美。
　　然后，她的声音响了起来，不可阻挡地直贯人心：
　　“太阳神的子民啊，神之子已经下凡，他将作为王位继承人，肩负起这强大领土的重任！”
　　人们重新发出热烈的吼声，如大象的吼叫震动了空气。
　　“神之子就在我们中间！”
　　说完，她慎重地一步步走下台阶。大家渐渐安静下来。人声静息了，乐声停击了。
　　卡拉从人群中穿过。人们跪伏在她两旁，长长的袍角擦过他们头顶。
　　决定性的时刻似乎已经到来：卡拉的目光象凝固了，直直落下来。
　　她看见夹在强健宽阔的肩膀、大腿间的，一个小小的身影。
　　他的手和脚不知不觉地靠拢，成了泥土般紧紧的一团，紧盯着白长袍向他飘来。他的头发披散在脸边，脸上尽是灰土，两只眼睛却明亮得象雨后的明星。
　　那双大眼睛正直愣愣地望着卡拉白皙纤细的手象蛇一样伸过来。
　　卡拉展开了满意的笑厣。
　　她哗地一声扯开了自己身上的白袍，露出黄金两色相扣的肩围和配白裙的黑底红莲花的长带子。她用袍子把他从脖颈以下一齐裹住，用肘弯把他托举起来。
　　“我们的神子！”
　　话音一落，顿时引起了一阵阵猛烈的欢呼，和雷一般的回音。
　　卡拉转过头来，与臂弯里的孩子相对视。
　　孩子在白袍中露出头，两条瘦弱的腿吊下来，摇晃着。那么细小，好象一只受惊的晴蜒，只是一昧转动着大而亮的眼睛，惊恐而茫然地环视着那高呼的人潮。
　　卡拉火辣辣的眼睛映入他的眼波中：
　　“神之子啊！现在就请你带领我们，攻下波耆王的堡垒吧！”
　　孩子发愣的时候，已经被她抱在战马的镶银花边的蓝色鞍垫上。她又接过随从递来的饰金莲的尖顶冠，用双手把它戴上。
　　“神之子万岁！”
　　“神之子！”
　　卡拉握紧缰绳，敏捷地侧身跨上马背，用双臂环绕着“神子”。接踵她的手一挥，人们便化为怒吼的海浪，跟随战马冲了出去。

　　愤怒的浪潮汹涌澎湃，咆哮着冲进了阿尔拜街。人们手里拿着棍棒，石子，所到之处，栅门倒塌，门窗关闭，权贵们四处躲藏，外地人躲在柱廊下惊愕地观看这滚滚向前的怒涛。而领导这支队伍的，却是骑在一匹黑马上的少女和孩子。少女显得强健而秀丽，穿戴着金碧辉煌的朝服，明亮得如海上升起的朝阳。她的双手护着孩子，口里大声指挥队伍前进。
　　人们从各面汇集而来。他们越走近，越惊叹叛军头领的美丽。他们为她欢呼，加入到她的部队中来。当他们冲过阿区，踏上奥西斯街时，很多人手里拿上了火把。咆哮声更高了，火炬更多了。人们郑起的滚滚尘烟，仿佛一股金黄色的巨龙郑风，直冲云霄。旋风中心，人们义愤的面孔，拳头，火把的光焰，隐约可见。
　　军士们到达了。但人们张牙舞瓜地扑了上去，人海把他们冲倒，淹没，甩在后面。这并不是一场血战，只是一场歼灭敌人的砍杀。半时辰不到，士兵们就抱头鼠窜了。人们用他们遗留下来的武器，短剑、长矛和投枪匆匆武装起来。卡拉的随从用强有力的手，在围攻兵士的大群人中为她开道。他们手中剑，不断在敌人中播散死亡的种子。
　　“神子”耳边充满可怕的喧闹声、喊叫声、呻（*）吟声和武器的铿锵声。他不由哆嗦起来。卡拉感受到了，于是更紧地抱住他，嘴贴在他耳边说：

　　“别怕，我们就快到了噢！”

　　皇宫的大门紧闭，仿佛一座空荡无人的宅院。它仿佛一只受伤的鹿，在原地不动，面对着渐渐走近的人群，露出一副毫无防范能力的温驯胆怯的样子。
　　御王队看见敌人突然奔涌而来，如同山里奔出的狮子奔向河谷吃草的牛群，十分惊慌。盾与矛叮当震响，狙击战又开始了，不久就血流满地。太阳升到中天，普照着苦难的殿堂。
　　尖利的叫声。宫女们推推掇掇地跑出来，就象河水冲垮了巢穴时一哄而逃的蚂蚁一样。一些倒在另外的宫女怀里，她们在哭泣，互相安慰。
　　卡拉拉着缰绳，静静地走过翻腾的浪潮。突然她轻轻一勒缰绳，停在挤成一堆的宫女们面前。
　　女人们跪倒在她面前，哀哭着求饶。
　　卡拉觉得真好笑，问：
　　“父王在哪儿？”
　　“我在这儿！来杀我吧！”
　　老王波耆全副武装挡在后宫的通道口。他的两眼闪烁着怒火，声音犹如雷埏，他闪电一般迅疾地挥舞着军宝剑，使敌人大为恐慌。他在敌人中奋战，不仅把他们打退，砍伤，而且把胆敢进攻他的人一剑一个地刺死。他不断发出断断续续地呼喊：
　　“来吧，卡拉！来杀你的父亲吧！”

　　“你才想起我这位女儿啊，父王？”卡拉微微露出笑容。在四周血淋淋的景象映衬下，她的笑容更加冷艳，迷人且狰狞。
　　双方渴血的欲望还未满足。千余名最顽强勇敢的士兵，以王为核心，向敌人猛烈地反攻。
　　“你不来杀我吗？你不想得到王位吗？”
　　“神子”抬起黑黑的眼睛，朝波耆王瞧上一眼，好象对他那悲愤的声音感到难受。他回头望望卡拉：
　　“老伯好奇怪噢！他为什么要叫姐姐你杀他呢？”
　　“因为他不喜欢我。”卡拉淡淡地说，低下黑艳艳的眼睛看他，阳光反映在眼珠里，仿佛金箭头在跳动。

　　波耆王一个人对付着七、八百个敌人，他们组成一个人环团团围住他。他的宝剑疾如电光，似乎力量永不衰竭。但是，一支狠狠掷来的短杵，扎中了他的大腿。他一腿跪地，把盾牌转向敌人，继续挥舞着短剑，用非凡的精神击退他们。
　　卡拉把视线转向随从。他头裹白巾、身着白短衣，脸上覆着一张黄澄澄的面具。感到卡拉的目光，他仰起这张蜡尸一样的假脸望她。
　　“父王不愧是王族的勇士！”
　　“——但仍斗不过神子！”那随从接口，从背上抽出一支箭，搭在弦上。弦响之际，波耆王手中的剑被呼啸的箭尖击落。就在一刹那，一支长矛从后面刺中了他的背部。他发出狂野的呻吟，一下扑倒在地上。
　　“父王？”
　　地上传来波耆王的回应。呻吟中夹杂着微弱的话音：
　　“你达到目地——了，卡拉——你是——女王了……”
　　卡拉默然望着他。不再是骁勇羡战、驰名天下的君王，而是可怜的，垂死的老人。

　　“你是女王了，饶过你弟弟吧，不要伤害他！”老王躺在一大滩鲜血中，脸失去血色，罩上死亡的阴影。
　　“我不会要他的命。可是‘神之子’呢？我们可是听他吩咐的！”卡拉微笑着对“神子”说，“由你决定吧！不过，最好一个活口都不留，以免种下祸根！”
　　“神子”睁着眼睛，不解地瞧着她。
　　“啊！愿神火……辟死你！”波耆王叫着，施出最后的力量撑起了身子，瞪圆了眼睛，发出他最后的喊叫：
　　“你和你母亲一样……该死的女人！”
　　“住口！”蒙面人道，拔出腰间银鞘的短刀。但卡拉回过头去，用眼神阻止了他：
　　“死人的诽谤，能干什么？”
　　“我的儿……”波耆王眼直直望向上方，象已达到那个遥远的天堂。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也再也动弹不得了。
　　卡拉慢慢转过身：
　　“注定被疼爱的孩子，所以我不喜欢！”
　　她抚摩着“神子”的头发说：
　　“亲爱的‘神之子’，现在的你，已是般罗若王，请发布你的第一项指令吧！”
　　“神子”贴住她的身体，紧张得全身颤抖。
　　“——立刻处决王储阿摩斯！”
　　灰色的浓烟裹着腾空而起的紫红色火舌，在上空慢慢翻滚。人群开始后退，叫嚷声也在慢慢减弱。
　　战马跺着脚，扬起优美的脖子，长鸣一声。卡拉用右手抱着“神子”，观看着这场大火。大火仿佛一条七头火蛇，发出红蓝两色的光芒，噼啪作响。它反映在她眼中，如同灵魂的红莲之光。

　　风吹动着紫丁花。那悬铃的花朵，抖落下无数雨点一样的花粉。
　　几个水涡在混浊的褐色河流中旋转。

　　软桥似乎走出很远了，他的眼光从桥帘透出来，一会儿投向头顶澄碧的天空，奇丽的光线，一会儿又望着天穹下又长又直的街道，低低的白色房屋。6个系淡蓝对襟上衣的武士排成庄严的卫队，寸步不离地紧跟左右。他们也一律是铜盔，黄铜面具，左耳戴着大耳珠。刀鞘随着走动闪出宝石的光芒。
　　“不好玩吗，‘神子’？”身旁的女子说，把桥帘放了下来，“还要一会儿呢，休息一下吧。”
　　“神子”点点头，靠在她的膝盖上，扬起两条清秀的细眉，用天空一样清流澈的眼睛，望着她的脸。她鸦翼一样滇黑可签的头发，罩着镶珠嵌宝的长长白头巾，胸前缀满各色璎珞。他只觉眼前光辉闪烁，流曳不定。而她那双美目也是流光溢彩，优美得无以复加。
　　“神子”把两手放在腮帮下，伏在她膝盖上更舒服些。但他不安分地动着脑袋，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
　　“卡拉。”
　　“怎么？”
　　“你为什么不叫我的名字？”

　　“因为你是‘神之子’。只有神才有权利那么叫你。”
　　“可我从没见过他。我是没有爸爸妈妈的孩子。”
　　“因为他把你寄托在人间。”卡拉俯身紧贴着他，用自己的脸轻轻摩蹭他的头发，“我们都是天上的孩子，所以人间的父亲不疼爱我们。不过不会怕，有我爱你，”她象作梦一样低吟，“你不会象我那样孤独……”

　　浮云遮住月亮。一切变得暗淡起来。
　　四幅精美的绸幕，从天花板一直垂到地上。绸幕上罩着一层云雾一样的白纱，似乎透出雾水的气息。
　　房间里充满混杂着灯油味的香料气味。柔和的烛光，静静地照着同样漆黑的头发。
　　“想听故事吗，‘神子’？”卡拉用手托着头，肘弯支在枕头上，轻声问。
　　“想。”“神子”抬起头，歪着脑袋瞧着她。
　　卡拉细细地瞅着孩子，用柔和的声音讲起故事来了，象在提起遥远的记忆。
　　“以前有一个女孩儿，她长得很乖，很听话。可是没有人爱她，关心她。”
　　“她有爸爸妈妈吗？”
　　“有啊。可她爸爸爱上另一个女人，只爱那个女人的孩子。他不管女孩儿和她的妈妈。”
　　“好过分噢！那女孩儿呢？她在哪儿？”
　　“你找不到她的，只是个故事嘛……”
　　“后来呢？女孩儿怎么了嘛？”
　　“后来，后来女孩儿的妈妈把那女人杀死了。”
　　“……”
　　“用一种很漂亮的花做成的毒药，把那女人杀死了。”
　　“神子”眼睛眨巴眨巴的，象忽闪忽闪的鸟翅膀。突然他问：
　　“就象卡拉杀弟弟一样？”
　　“‘神子’？”卡拉手微微罩着嘴呵呵笑了，“我可是砍掉弟弟的头喔。”
　　“哦。”
　　“还想听吗？”
　　“嗯。那女孩儿的妈妈？”
　　“也死了。被爸爸杀死了。”卡拉坐了起来，手环抱着膝头，“在女孩儿的面前，把她妈妈杀死了。”

　　一个弱小的女孩儿紧缩在墙角，手里紧紧抓住帷帐。
　　她听着父亲母亲在争吵。吵得好厉害，让她害怕。
　　她看见父亲的手臂一动，裂帛之声响起。一个锥子尖一样的东西便从母亲背后刺了出来。
　　母亲的身子摇晃着，慢慢转了过来。她看见母亲的胸前有一大片红色的……
　　“母后？你衣服好红！……”
　　母亲动着嘴，可女孩儿却听不清她说什么。她只看清楚母亲胸前有一个窟窿，不断有红色的很稠的液体流出来。
　　“母后！把它堵上！别流了别流了！好多！父王，别让它流了！快堵上呀！……”女孩扑上去，用手蒙住母亲的胸口。可那红越流越多，就象在母亲身上披上一条红绸巾。
　　“母后！——”

　　“……”
　　“以后就更不会有人来爱女孩儿了。她身边的人都知道，用不着对她多好。而只比她小两岁的弟弟，从一出生就占有所有人的宠爱。”卡拉的目光好象变冷了，离远了，思想在回忆中飞得很高很高：
　　“女孩儿决定寻找，找别的来爱。没有人爱她，于是她爱上了神。”
　　“是太阳神吗？”
　　“其实不是。是卡莉，”卡拉向他笑了一下，当她笑的时候她的眼睛却不笑，只是冷冷地发着光，“渴血的女神卡莉。”
　　“……“
　　“卡莉喜欢悲伤，也欣赏血腥。所以女孩儿充满悲伤愤怒的心，十分讨女神欢喜。她借助女神的力量，夺回了很多东西。不知是否有爱，可也够多了。”
　　转眼间她又变回可亲可切了。她捧起他的脸，亲了一下他的脸：
　　“好了，这就是结尾。喜欢吗？”
　　“她不一定要卡莉呀。我会喜欢她的。”
　　“是吗？我想她会高兴。睡吧。”

　　浴着月光的雾气慢慢地升起来。云散开了。
　　月光悄悄从窗口流进来。
　　他稍微靠着她的肩头，脸蛋儿挨着她松软的白绫衣。他缩着脖子，长睫毛象浓密的篱笆搭在眼睑上。纤巧的小鼻子，婴儿那样的耳朵，还有半掩着耳朵的黑发，都好象在静静地、均匀地呼吸。
　　她下了床，走到窗边。
　　天还没有亮，天上满是星星。有些星星在高高闪烁，有的却低低俯下黑黝黝的大地尽头。
　　卡拉回身凝望神子可爱的睡脸。

　　（待续）
　　（2021年5月22日 19:20发于晋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