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之壶》百目鬼妹

16、卷九《轮回》（下）

　　《魔鬼之壶》
　　卷九
　　《轮回》
　　（下）
　　作者：百目鬼妹

　　“好美噢！”小优止不住兴奋地叫着。他们从柱与柱之间，望着蓝色的天空无限地伸展。尼罗河曲曲折折，蜿蜒如带。雄伟的庙宇和巨大的雕像耸立在荒漠之中，辉映着残照。
　　小优抬起手臂要他们看这边，看那边。角猎只看见一堆高低起伏的石头跟柱头。小优听他毫无情绪地“啊”了一声。她说你到这里来东看西看却觉得没意思。角猎说是没意思。我看你这人才没意思，小优说，还是阿曼会欣赏。不再看他了。她看见阿曼望着远处，她顺着他的视线看。
　　“利芬，那是什么？”
　　“阿努西斯神庙。掌管阴间的神。当法老王死后，祭司们就在那儿举行仪式，然后法老王进入冥界上升为阿努西斯神。”
　　“啊，我真想看。”
　　“一会儿就能看到。”利芬嘴角溢出笑容又消失了。
　　“是啊，看过爱情再看死亡，就更能理解‘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了。”角猎接口说。
　　“角猎！”小优呵斥他。
　　“为爱情牺牲，你不是很向往这种浪漫吗？”
　　阿曼没说话。他望着利芬的侧脸，从额头到下颌牵出秀丽的线条，一双美目在流动的日暮晚景中却冷冷地闪着光。

　　被晚霞围绕的太阳，慢慢落向长河，开罗的街道依然暄嚣热闹。
　　“这是方尖碑，它象征埃及王的皇权至高无上。”利芬指着一座神庙前的高大尖顶的方形塔说，“石料都是来自底比斯，是一整块岩石，不能有丝毫差错，否则就会前功尽弃。在哈姆特斯女王…..（这时小优问：是那位在位十三年把自己喻为“太阳神之女”的女王吗？）是她。她的陵墓前放着一块未完成的方尖碑，就是因为留有一条缺口而停工了。旁边就是穆特女神庙。
　　“以前法老王从南部城门出游，绕城一周后来到神庙，女祭司们会手捧莲花前来迎接。”
　　“还有多久能看到阿努西斯神庙呢？”小优问。
　　“你就那么想进爱情的坟墓吗？”角猎笑着说。
　　“讨厌！”
　　“阿努西斯神庙，一会儿就到了。古埃及的街道排列很整齐，排水系统也完整，不过最豪华的就是这条西奥图斯街，最伟大的神的庙宇都在这儿。其余的街可算它的附属了。”
　　“那是韬斯像，一位用光明驱散黑暗的智慧神。传说他是五前年前下埃及一位王子的化身。”
　　“对了，利芬，狮身人面像也是按照胡夫法老的形象雕刻的吗？”
　　“只是传说。但那位法老是四千年前，人面像更长久，另一种说法是它产生于水量丰富的雨林时期，大约千万年前。”
　　“难以置信！”
　　“是啊，我也不信。”利芬眼光闪动。

　　夕阳西沉，夜幕从天际垂挂下来。寺庙沐浴在一片圣洁的月光里。他们游弋在柱与墙之间。四壁和天花板上琳琅满目的画，充满明亮的色彩和奇异的形象。
　　“这是哪位法老王？”阿曼摸着凹进去的阴刻线问。
　　利芬的目光亮得象黑暗中的宝石。她望着壁画：塞姆特斯王在沼泽地狩猎，拿着标枪对准鳄鱼。沼泽里长满茂密的纸莎草；还有拿着盾牌的士兵，下面是波浪形的河流。
　　“塞姆特斯王。”
　　“就是那位比喻为‘埃及的拿破仑’的法老王？”
　　“是的，他骁勇善战，壁画基本上都是有关他狩猎出战的情景。不过因为他的木乃伊身材短小，才有这个此喻。”利芬眼睛不离壁画，突然说，“神庙的内壁是用来举行生死轮回神秘仪式的，你们可过来看一看。”

　　一轮皓月高高倚在天穹。
　　人声渐渐稀落，四周更显空旷。
　　羊头斯芬克斯石像静候在通道两边。在有铭文的门槛两旁，伫立着两尊豺狗，守卫着，窥探着。
　　我好象来过。一个想法昙花一现般地在阿曼头脑中掠过。地面很凉，透过鞋底也能感受到它的冰冷，象有股吸力拔着他的脚。命运的形体在他脚下显现了。
　　“阿曼你好深沉哦！”小优注意着他的眼神。深沉？
　　爱之深，痛之切吧？
　　“要当哲学家了，还是思想者？”角猎又在冷嘲热讽。
　　利芬的眼睛再次向他投来。还是那张脸，那双眼睛，象尼罗河水，象晴朗的碧空。他熟悉它们。一时间，他的意识改变了，换为她的眼睛：
　　神庙的门颤颤地向她打开，仿佛刮过一阵阴风，扬起她的发丝。黑色发丝在眼前飞舞，宛若黑暗的精灵在歌唱在舞蹈。
　　来吧，把你的生命放在轮（*）盘里，由阿努西斯操纵吧。
　　黑色的轮（*）盘慢慢转动了。

　　祭祠的人们被阴刻在石壁上，剪影般的线条，凸显出光滑润泽的质感。
　　“祭司先捧上祭神的饼，美酒（它们是被装在一只巨大精美的银酒缸里），把祭品（一般是牛，有时是人）带到祭坛前，把它（他）杀死，然后小心取出内脏，装入带盖的罐子；这些罐盖是阿努西斯——胡狼的形象。”利芬为他们讲解图像的内容，“接着就送到主神的祭坛上，完成对阿努西斯的献祭。”
　　“…..”阿曼感到神庙的苍凉。薄薄的月光好像漂浮在石壁上，银亮亮闪烁。墙体猛地逼近了，然后一个大的影子突出在墙面上：
　　是利芬。她伸直了手脚挂在墙面上，血弯弯曲曲爬过她的白色圆筒裙，光滑的墙壁。她的前胸上扎着两三支坚（*）挺的长矛，象图钉把一只白色凤尾蝶钉在墙上。
　　他不说话，他的脸苍白如纸。
　　有风从廊道吹来。他的身子抖了一下。墙上的利芬没有了，他看见利芬站在墙边看他。她的手扶在墙上，上方是胡狼头的阿努西斯在阴间把取出的心脏放在天平上的图画。她的目光被风刮得又硬又冷。
　　埃及人把对永恒和轮回的理解，隐藏在这些优美的图形里，等待来世相逢的机缘。
　　“喂，该走啦。”小优拉住他的手。阿曼浑身一震，马上看见了利芬的眼睛，象石头里刻出的眼睛。猜她是悲伤还是愤怒，都不确切，都不真实。小优的手很软，软软地象要在他手里溶化。
　　“前世的缘分无法等到今生。”他把目光投向利芬，说。
　　角猎在远一点的地方看着阿曼和小优的手握得紧紧的。他的目光很轻视，听见阿曼的话更让他看不起。他甩了甩胳膊：“我可先走啦。”
　　“等等，我们都走。”小优喊。
　　“那我在外面等。”角猎的身子闪了一下，就随着话音消失在门外了。
　　“你也在外面等吧。”利芬对小优说。她把目光转向阿曼：“我要同他谈谈。”
　　“为什么？”小优眼里闪着惊讶。阿曼说不出话，一碰到利芬的眼光他就说不出话，更无法回答小优的眼光。
　　“有些事他应该知道。不过，只限于我们两人知道就行了。”
　　阿曼的嘴颤动着。我知道。
　　知道？利芬看着他。他猜不透那目光所含的意味。
　　“你们俩认识啊？”小优问，象把他看透似地。“那我出去罗，”她说，但马上又加了一句，“你们谈得久吗？”
　　“我会尽快的，我也不想久等。”利芬说。
　　接着就他俩一对一，面对面了。
　　利芬。
　　叫我柯尼丝，象以前那样叫我。
　　不要再提以前吧，你知道塞姆特斯王是三千年前的法老了，不属于这个时代。
　　可你还在啊。我的心一直属于你。我知道，我能感受到它在你胸口跳动。
　　别再说了，柯尼丝，也许你我的确相爱，但已经过去了。
　　相爱？柯尼丝的眼光变得怪异起来。你以为我要取回的，是和你失落的爱情？
　　柯尼丝？
　　他觉得自己的手在微微发颤，他觉得自己整个身心都在等待她往下讲。
　　你是一个滥用情的人，塞姆特斯。我从没爱过你，但我给了你一颗忠诚的心；作为你的妻子，象奴隶般侍奉你，象影子一样追随你；可你不仅没给我什么，还杀死了我的心。
　　她呜呜地呻吟着，用手去抓自己的胸口。好痛苦，好痛苦。我的心被你撕裂了。
　　血。阿曼看见她手捂住的地方流出了鲜红的血。
　　来不及了，快快，把我的心还给我。
　　她的手向他伸去，他竟逃不开。
　　阿曼的眼里闪着恐怖。
　　她的手离开胸口，露出一个大的黑黑的窟窿。
　　她的手已抓在他的衣襟上。
　　他明白了，但彻彻底底明白过后就是死亡。手经过衣服的片刻的阻碍，就刺进一个柔软的东西里了。他看见了自己的心脏，红色的，密布着血管，在她手心里跳动，怦怦、怦怦，还带着热血的温暖。
　　这也是她临死的感觉吧？
　　阿曼已经不知道痛了。

　　月亮那么晶莹，月色那么宁静温馨。小优却显得很烦燥。
　　“他们谈什么呢？”
　　“进去看一看不就行了吗？”
　　他们就进去了。
　　“阿曼！”

　　小优把头往后仰，她的眼睛向上看，她的嘴唇失去了血色；她喘着，喊出：不——
　　角猎不得不遮住她的眼睛。
　　墙上有一只巨大的蝴蝶的标本，在周围的彩图照映下，无比鲜艳眩目。
　　那是阿曼。
　　他没有心了。
　　在原本心的位置上，插着一支长矛，已经锈迹斑斑。
　　阿曼的身体贴在墙上，两手象巨大的蝴蝶的双翅。他的脸仰着。他睁开眼睛了吗？睁得很大吗？他看见了什么？他还想再看些什么呢？
　　等下辈子吧。
　　寂寥的轮回。
　　他的眼睛向下坠，向下坠。
　　他笼罩在小优的尖叫声中。

　　（本话 完）
　　（2021年3月5日15:36 发于晋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