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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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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蕙嫁人已经三年了。
这三年里,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的是,她的夫君怎么还不肯纳妾。
明明旁人家里,都是三妻四妾的,再不济也有那么一两个通房。
偏偏她府上就干净得很。
别说小妾通房了,据说她的夫君,连长安最出名的风月场所——平康坊,都出来没有去过。
每每跟她旧时的手帕交来往,她们都在抱怨家中的小妾庶子如何闹心时,阮蕙只能乖乖巧巧地坐在一旁,老实得像只兔子。
有旧时自以为与她交好的,想拉她一道说上两句。
阮蕙就只能摇摇头,满脸忧色地郑重道,“我家没有妾室。”
那些手帕交就会用异样的眼神看她。
看得阮蕙浑身不自在,感觉她们都在腹诽,觉得她装,觉得她是在炫耀。
阮蕙心里也苦。
她是真心实意地想给她家夫君纳妾的,可她家夫君就是不肯松口,她能怎么办,她也没办法。
可即使这样,下一回,阮蕙的那些手帕交们办小宴时,还是会叫上她来。
原因也简单,阮蕙的夫君,姓崔名然,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是统领中书省的宰相,还背靠着百年世族博陵崔氏,是下一任的族长。
阮蕙其实都能猜到那些手帕交背后是怎么说她的。
不就是仗着一张好脸,蛊惑着崔家六郎,不顾门第之别强娶了她进门。
每当想起这些时,阮蕙都会很郁闷,粉白的腮帮子高高鼓起,细眉一蹙,然后化悲愤为食欲,吃掉满满一碟子的桂花糕,撑得只能躺在软榻上看看话本,或者让人来唱唱小曲解闷。
然后不知不觉地睡过去。
直到晚间昏昏沉沉的,被人抱到床上,再被人压醒。
不出意外的话,她再睁眼时,就能看见她那位俊美冷漠的夫君正静默地看着她。
再不出意外的话,他的眼神会像狼看见兔子似的,灼灼熠熠,令人害怕。
最后,就是婢女们红着脸退下去。
一直到夜深,才会捧着热水巾帕进来伺候。
红烛高燃,烛影参差,阮蕙瘫在床上,只觉得她那位夫君真不是人。
明明每天奔波案牍,费尽心思,与人周旋,居然还有精力来压她,居然还有精力能花样百出地压她这么久。
脸颊潮红的女郎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心想,得快些给夫君纳个妾才好。
一个不够,最好纳两个。
不止要挑容貌好看的,最好还要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
正胡思乱想着,裹住她的被子就被人揭了开。
阮蕙身子一颤,瑟瑟缩缩地往床里躲,却被温热有力的手臂捞了回去,只能乖乖巧巧地缩在他的怀里。
“早些歇息吧。”崔然淡声道。
阮蕙点点头,心里想的是,要不是他回来折腾这么久,她早就歇息了。
一直睡到日上三竿。
阮蕙再醒时,果然就看见她的夫君没了踪影。
大约是去上朝了。
她慢吞吞地起身,才用过早膳,就有人来通报说,崔然的生母,也就是她的婆婆,崔大夫人请她过去叙话。
婢女桃霜伺候着她换上一身端庄打扮时,苦着脸,跟要哭出来似的。
“大夫人唤您过去,一定是又要跟您说给郎君纳妾之事了。”
阮蕙从妆台上捡了根簪子递给她,示意她替自己带上。
心里却在想,若是真的能行,那就好了。
她早就盼着崔然纳妾了。
那他以后就不能只压她一个了。
到了崔大夫人的屋子,行礼后,两人客气一番,果然跟桃霜说的一样。
只是这回跟以往不同,崔大夫人连人选都替她备好了。
阮蕙瞧着,站在那里娇娇怯怯的小娘子,眉眼竟是跟她有三分相似,就由不得有些讶异。
崔大夫人见她乖巧应下,则是既愧疚,又欣慰。
她苦口婆心地劝慰阮蕙道,“我知道你跟阿然感情好,可阿然是长房嫡子,怎可无后?蕙蕙,我会替你做主,日后阿然的庶出子女,你若看上哪个,就记到你的名下,这府中绝不会有人说二话。”
阮蕙连眉毛都没抬一下。
她早些年掉进水里受了寒,再不能有孩子,所以对孩子也并不热切。
可当崔大夫人说要将崔然的孩子给她养时,她还是有点向往的。
崔然生得那么俊美,剑眉星目,器宇不凡,若是他的孩子,应该也很是好看吧。
小小的,软糯糯的一团,粉雕玉琢的。
只可惜不会叫她阿娘。
因为她大约永远不会有自己的孩子。
阮蕙垂下眼,漫不经心地想,这大概就是命。
是她李代桃僵,冒充崔然真正的救命恩人,她早夭的亲妹妹,嫁给崔然的命。
她也不失落,只是晚间多用了一碟桂花糕,撑得有些胃疼。
不得不瘫在软榻上当咸鱼。
耳房里多了个长辈赠予的妾室,这事崔然很快就听说了。
他没什么表情。夜深后,依旧倚坐在窗下看文书,没有一点要过去的意思。
阮蕙过去催促他。
他就不轻不重地瞥她一眼,只当没听见。
阮蕙急了,好不容易他没直接一回来就赶人,眼看房里添个妾室的大计就要成行,偏偏败在这最后一步。
她气鼓鼓地盯着崔然,只恨不能上手推他出门。
可她还是不敢。
崔然这人,冷漠又心狠,前脚面不改色地挥剑斩杀恶人,后脚就拉着她一道去看什么河灯。
即使那恶人调戏她,还试图轻薄她,阮蕙也还是怕得不行。
但她后来又想了想,觉得崔然应该是气急了,才会下手那么狠,也就释然了。
听说那恶人以前玩弄过好几个小娘子,害得人家上吊自杀,阮蕙觉得,他死了,其实也是活该。
可到底还是有些怕上了崔然。
尤其是,她心里还藏着秘密。
就更怕他了。
阮蕙不敢催,一直看着夜深了,崔然依旧纹丝不动。
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催促他安置。
窗下的郎君随手将文书搁下,抬眼望她,目光沉沉,“夫人打算让我去哪安置?”
阮蕙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耳房,就不敢再吭声,垂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发呆,希望崔然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她等啊等,也不知过了多久,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才收了回去。
可还没等她松口气,就被崔然弯腰扛了起来。
柔软的腰腹磕在他的肩上,硬邦邦的,很是不舒服,阮蕙挣扎了下,就被他拍了拍腰身以下。
她的脸蹭得一下就红透了,又羞又恼,却也不敢再挣扎。
直到被崔然扔到了床上,她才敢确定,自己的这位很少喜怒形于色的夫君,一定是生气了。
阮蕙下意识地往床里躲。
却被他拎着脚腕,一寸寸地拖了回来,压在身下。
修长如玉的手指灵活地揭开衣带上的活结,他压低声笑,吓得阮蕙一个激灵,背后汗毛都竖了起来。
“把我推给旁人?夫人如此大度,倒是我没想到的。”
被他掐着腰,狠狠磋磨,阮蕙在一片恍恍惚惚中,听见他在耳边慢条斯理地戏谑道。
对此,已经昏沉的小娘子只能示弱地嘤嘤两声,泫然欲泣地求他放过。
结果么……当然是被折腾得更惨。
接下来的一连几月,只要阮蕙一提耳房里的那人,崔然就会冷着脸,径直把她往内室里拖,以至于她看见那张睡了三年的雕花床,就会腿软害怕。
自然不敢再提。
崔大夫人也是心急。
她叫了阮蕙来问过好几遭,语气由最初的慈爱温和,变得冷声冷气。
她甚至怀疑,阮蕙故意领了人去,只是为了敷衍她。
阮蕙有苦说不出,
崔然不知从那知道了这事,特意抽了空,去寻了崔大夫人说了小半个时辰。
阮蕙不知道他们都说了什么。
可从那之后,崔大夫人明面上的确再没有说过纳妾之事,可私底下,待阮蕙也没有那么亲热了。
阮蕙叹口气,觉得崔然是在给她找麻烦。
这下好,她在府里,不得婆婆欢心,除了崔然,真的无人可倚靠了。
但崔然显然不这么觉得。
他甚至在夜里漫不经心地提起此事,情至深处时,眸子亮得吓人,只盯着她,显然是想拿这事,问她讨些好处。
阮蕙气恼地别过脸。
他就停下在半途,衔住她的耳珠,唇齿间细细厮磨,直磨得她脸红心跳,杏眼朦胧,带着哭声不停地小声唤他夫君,才肯给她个痛快。
日子一日一日的过。
阮蕙还是没能给她夫君纳上一房妾室。
她偶尔觉得,好似这样也不错。
阮蕙从小就过得苦,家中父亲宠妾灭妻,利欲熏心,她跟妹妹的生母早早离世,比那地里的小白菜都不如。
要不是她父亲不知从哪里得知,妹妹曾救过崔然一回,逼她去冒领早已死去妹妹的功劳,到崔然面前露面,得了他的喜欢。
说不定,她早就被她那个无良爹,卖给哪个糟老头子做了妾室续弦。
哪能像现在这样,每天吃吃喝喝,有一堆人伺候着,体体面面地当她的宰相夫人。
心安理得地让她脸红。
可那个秘密,就像是个死结,或者说,是个不安分地定时炸.药。
每每阮蕙觉得,崔然足以依靠时,便会跳出来提醒她。
她是个卑劣的小偷。
连死去妹妹的机缘都要抢。
这一切都是她偷来的。
阮蕙有些悸动的心跳,便忽然停了,紧接着,就恢复如常。
可秘密之所以是秘密,就在于,终于一日,它会以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大白于光下。
如果崔然没有带回那个跟她妹妹长相肖似了八.九分的小娘子,阮蕙觉得,她还是可以自欺欺人地觉得,他也许爱的,是她这张脸,并不是那什么曾经的救命之恩。
可事实远比她想象得更残忍些。
原来……崔然早就知道,她在骗他了。
堂屋内,阮蕙看着崔大夫人言笑晏晏地与那个陌生女郎谈话,只觉得浑身的血液一寸寸冷下去,化为锐利的寒刃,将她的五脏六腑一同搅碎。
既然崔然早就知道的话,那他是怎么看待自己的。
那枚玉佩可还日日挂在他的腰间。
他看着那枚他曾经留给妹妹,又被她以妹妹的名义,还回去的玉佩时,究竟在想什么。
阮蕙不敢深想。
她把自己的心密密实实地裹了起来。
然后就觉得一阵轻松。
不管怎么样,她的夫君,终于要纳妾了,不是么?
许是再过上一年,就会有粉粉嫩嫩的婴孩被抱到她的面前,被下人抱着,给她行礼,唤她一声嫡母。
阮蕙扯扯唇,却不知道自己笑得比哭都难看。
崔大夫人无暇顾及她。
只一门心思在那个被崔然命人送回的女郎身上,不着痕迹地试探那人的身世是否清白,可配得上给她最引以为傲的长子做妾。
阮蕙起身告辞。
回了房,就闷头睡了一觉。
她又梦见了自己的妹妹。
那个永远笑眯眯,跟着她身后,一叠声亲密唤她阿姊的小女郎。
可她已经永远地消失在长康四年的冬日。
这才给了阮蕙冒领她的人生的机会。
阮蕙梦见的,就是那个冬日。
她领着妹妹一道出门看灯,却齐齐被人流挤掉下了河。
可这次,被先救上岸的,却变成了妹妹。
梦里的阮蕙含着笑,慢慢沉到了寒凉刺骨的水里。
她想,这回,她不会窃取妹妹的人生了。
可再一睁眼,阮蕙就又回到了人世。
她望着摇曳的烛火,觉得眼中干涩,眨眨眼,就怔怔地落下泪来。
这夜,崔然果然没有回来。
阮蕙根本没有问他的去向,只怕自取其辱。
谁知,接下来一连半月,崔然都没有再回来。
隔壁的小院总是欢声笑语。
阮蕙听得觉得刺耳,便窝在屋里不出门。
却不想,那个女郎自己找上了门来。
远远地立在堂下,怯生生地唤她姊姊,满眼孺慕深意。
可不,妾室唤主母,唤声姊姊也没毛病。
阮蕙心里针扎似得疼。
她温温和和地笑着,让人将早就备好的见面礼给了她,便借口身体不适,回了房。
那女郎皱着脸,欲言又止,阮蕙却不想再见她。
到了晚间,崔然过来了。
他换了身阮蕙从未见过的衣衫。
大约是新人亲手做的?
阮蕙捏了捏帕子,没有吭声。
“那位女郎你可见着了?是否觉得她的相貌很是眼熟?”崔然难得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来。
阮蕙被他抱坐在膝上,浑身僵硬。
想到他也曾这般抱过旁人,就更是生出几分厌恶来。
崔然很快便察觉了。
但他见阮蕙衣衫单薄,就以为她是冷着了,吩咐人取来斗篷,亲手为她裹上。
待到夜间用过膳,崔然如往常一般,慢条斯理地握住妻子的手,想将她带进内室时,才发觉她的面色难看极了,满是抗拒。
“怎么,我不过半月未回,蕙蕙便要冷脸相待?”
崔然不知想起什么,冷笑一声。
阮蕙吓得一个激灵,极勉强地才立住自己。
每当崔然这般神色时,便有人要倒霉了。
可阮蕙万万没想到,要倒霉的是她。
一晌雨骤风急,绿肥红瘦。
阮蕙再没有一丝力气,只能任由崔然拥着她,抱着她往净室去。
郎君垂着长睫,仔细轻柔地替她清洗擦拭,时不时便会俯下身,吻上她,细细流连。
阮蕙半阖着眼,只当没看见,没知觉。
等到两人都躺回床榻上,静默无声中,崔然倏地轻笑了声。
“是我不好,这些时日公务繁忙,一直留宿在宫内,陪蕙蕙的时候少了,倒是让蕙蕙待我都冷淡不少。”
阮蕙蓦得睁开眼。
原来,他竟不是留宿在隔壁的么。
发觉跟她想的完全不同,阮蕙心里不是不欢喜的,可她没有出声。
毕竟人已经被他带回来了,不过是早晚之事。
只当……只当她提前适应好了。
阮蕙咬咬唇,心道,自己竟也是个虚伪透顶之人。
口口声声说着自己要为夫君纳妾,可到头来,还是看不开,放不下。
崔然发觉身旁人没了声,反倒更来了兴,非要逗得她多说几句不可。
他将阮蕙抱入怀中,下颌抵在她瘦弱的肩头,一下一下地用高挺的鼻梁轻蹭她的耳廓。
“蕙蕙,你看我让人送回来的那人,可也几分像你的妹妹?”
阮蕙浑身一僵,继而微微发抖。
崔然这是要跟她摊牌吗?
身后人显然也察觉到了,语气里却更添几分愉悦。
温热的气息均匀地喷洒在她的脖颈上,带来一阵阵令人战栗的酥.麻亲密。
阮蕙瑟缩一下,硬着头皮道,“夫君还记得,记得我妹妹的模样?”
崔然只当她是思念幼妹,便将她翻了过来,想看看她是否又偷偷落泪。
结果却对上了一双绝望痛苦的眸子。
他默了一瞬,冷声道,“你若是不喜欢,我便让人将她送走。”
阮蕙眨了眨眼,氤氲在眼底的水雾就凝结成珠,欲落不落。
她咬着唇,嗓音发颤,“只要,只要夫君喜欢就好。”
崔然怔了下。
他的眉梢慢慢拧起,语气古怪,“我花了许多功夫,才找到这个与你妹妹长相肖似之人,想让你开心些。你若是不喜欢,我便让人将她送走,这与我喜不喜欢,有何干系?”
这下轮到阮蕙怔住了。
她默了一瞬,怯怯反问,“夫君知道我妹妹才是……”
崔然好像是头一次发现了什么,漫不经心地挑起唇角,指尖摩挲着她的唇瓣。
“蕙蕙当真以为,你拿了那玉佩,我便能信了你胡编乱造的那一番鬼话,认错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阮蕙心里一慌,揪住了他的衣襟。
却听他慢悠悠地戏谑道,“那时你拿着玉佩,连看都不敢看我一眼,低着头,声如蚊呐,委屈巴巴,一副心虚又愧疚的模样,我若是信了,只怕早就被官场上的那些老狐狸吞吃的连骨头渣都不剩。”
阮蕙彻底懵了。
她没想到,原来,崔然早就知道自己骗他。
那他怎么还愿意接了那玉佩,将自己认下。
崔然瞧着她这幅震惊过头,可怜可爱的小模样,忍俊不禁地亲了亲她的眉眼,也敛起了笑。
“我起初,对你倒真没什么心思。”
他回想起旧事,语气淡了些。
“当年,我意外受伤,沦落之时,是你的妹妹救了我一命,因此我将玉佩留下,许诺等归家之后,便亲自来酬谢她。”
“可你那个妹妹,年纪小小,人小鬼大,不知怎地,对我说起,她有个亲姊姊,最是胆小懦弱,不得家中看中。她希望我能将这恩报在你的身上,让你日后能嫁个如意郎君,过上安静平和的好日子。”
阮蕙眼里一酸,几乎又要流下泪来。
她低喃着,“阿箐……”
阮箐,她那个可怜早夭的妹妹的名字。
崔然见她难过,便将她抱得更紧,温柔地拍抚着她的脊背,叹气道,“是我的不好,被朝中家中之事绊住,却没想到,去得迟了,最后只接到了你。”
阮蕙这会已经是痴了。
她哽咽地轻声,“若是,若是阿箐还活着,你会娶她么?”
崔然皱着眉,看她一眼,“你当我是为了报恩,才娶的你?”
阮蕙抿紧了唇,没吭声。
心里却觉得就是这样。
若非如此,他怎会只见了她一面,便急匆匆地夺了她已经定下的婚事,以正妻之礼,迎她做了新妇。
只是没想到,崔然这人冷心冷情的人,居然也会以身相报救命之恩。
倒跟戏折子里唱得一样。
崔然简直要被气笑了。
这么些年,他将这个小妻子放在心上宠着爱着,生怕她受了委屈。
身边更是绝无二色,他连有没有子嗣都不在乎,更是扛住了族里、长辈的压力,保住她的地位。
她竟以为自己是为了报恩才娶的她。
他起身穿衣便要出去。
阮蕙再迟钝,也察觉到不对。
她踉踉跄跄地爬下床,一下子扑到郎君的背上,紧紧搂着他的腰身不撒手。
这几乎是用尽了她所有的勇气。
“夫君……别走……”
崔然深吸一口气,想扯开她的手,却又在听见她呜呜咽咽地啜泣时,眉心紧蹙。
僵持好半晌儿,他叹口气,转身将阮蕙抱进怀中。
“蕙蕙,是我待你不够好?”
阮蕙摇摇头。
“还是我不曾让你放心?”
阮蕙低下头不敢说话。
崔然自然是让她放心的。
所以这些年她才会一直口上说着,要替他纳妾。
其实,她心里隐隐约约早有预感,崔然他……一定不会同意的。
所以才会在误会他歇在隔壁时,极其震惊茫然。
崔然盯着她,“所以,蕙蕙,你缘何不肯信我?”
阮蕙也茫然了。
崔然为她做了这么多,她为什么不肯信他。
都不肯将真心都给他。
崔然握紧她的肩,强她抬头,盯住她的眼,轻声问,“还是说,你始终还在担心,自己不能有子嗣之事?”
阮蕙眼睫一颤,别开脸,不敢吭声。
可鬓边滑落的大滴泪珠,已经说明了全部心思。
崔然终于找到了她的软肋,自然不肯轻轻放过。
他低声道,“我们从族中领养一个孩子吧。”
阮蕙心尖一颤,不敢置信地望着崔然。
崔然盯住她的眼,坚定重复道,“我们领养一个孩子。”
他顿了顿,“三叔父家的小十二,胡闹得很,前不久又得一子。可他后院混乱不堪,只怕多这一子不多,少这一子不少,肯定会愿意过嗣给我们。”
他如此自然地说出这番话,显然已经是考虑良久,并不是临时起意。
阮蕙怔怔望他,没想到,一夜之间,压在她心头,沉甸甸的,名为秘密和惊惶的巨石,就被崔然三言两语给挪了开。
崔然的手段雷厉风行。
很快,便有个小小的婴孩被抱到了她这处来。
他的生母难产去了。
生前又只是个不得宠的妾室,崔十二郎很爽快地答应将这个多余的儿子送给未来的家主作人情。
阮蕙看着那个孩子,听着崔然派来的婢女面无表情地说起这些。
话里话外都是在告诉她,若她不肯接下,这孩子,在崔十二郎的后院,只怕都是养不大的。
她犹豫了会,便将孩子接了过来。
隔房的兄弟所出,都是崔家人,在相貌上,还是很有几分像崔然的。
阮蕙很快便喜欢上了。
崔大夫人得知了这事,叹息几句,便也接受了。
日后便再没有催过纳妾之事。
甚至还因着时不时来逗弄孩子,跟阮蕙的关系又密切起来。
阮蕙也没想到,她盼着崔然纳妾这些年,最后竟是这样的结果。
但最让她惊喜的,还是那个原以为会成为崔然侍妾的女郎。
她长了阿箐的容貌,甚至……还记得她们幼时的琐事。
阮蕙从前不信鬼神之说,却也喜极而泣。
长安的花开花又落。
贵夫人们的小宴上,每当她们议论自家不省心的妾室庶子女时,依旧总会饱含艳羡地往崔府宰相夫人的位置偷瞥一眼,羡慕她的好命。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未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