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高跷》再晨

19、∞

　　原本柔软的肢体扭折成活人无法做到的角度，雪白的裙摆和肌肤上爬满污渍与干涸的血迹，腹部一个大洞，露出乱七八糟的内容物，让人的眼神不忍在此停留，再往上，面容定格在了痛苦的一瞬，褐色的长发脏乱到打结，比之前看起来更发乌一点。

　　小杜桑全身血液冰凉。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里再次见到她。

　　明明背着瑞恩徒步走到王城的城区里，还要提防城区现在混乱不堪的局面，自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全靠想抓住时机出城的意志支撑。
　　但当他从街道上狼藉的尸体中辨认出她时，身上所有的疲倦，四周来回的路人，嘈杂的争吵和冲突声，都直直地坠入深渊。
　　静默，消失。

　　自从在茶室见过后一别，也有半个月了。

　　这半个月里发生了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会使得一个有着那样甜丝丝笑容的女孩，如今枯败地躺在这里？

　　小杜桑无措地望着她，他想大喊，想哭嚎，他太想质问神明，想知道这一切的前因后果，可事实是，他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她属于哪个阵营，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离宫，不知道她出宫之后遭遇了什么……

　　甚至，他如同不知道米拉波医生口中的那个“他”是谁一样，连她的姓名都不知道。

　　不能引起周围行人的注意，小杜桑闭上眼，黑沉沉的痛苦中，他像一头受伤的幼兽发出细微的呻吟……自己终究是没有机会知道她的名字了。

　　为什么？
　　为什么呢……
　　当初……为什么自己没能问出口呢？

　　直到暗中跟着的女王旧部提醒，小杜桑微微回过神来，最终在默哀的心情中迈动了脚步，继续向城门口走去。

　　他记得迪伦的嘱咐，他们安插在城门的人会点燃炸药，自己需要在爆炸的极度混乱中逃出去。

　　计划听起来可行，但是细节上却无比仓促，什么时候炸城门，炸完怎么混出去，出去了之后怎么和其他人汇合，都是问题。

　　但当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重要的是先到城门口处等待机会。

　　于是小杜桑用尽全部的心力让自己努力振奋，他向上托了托瑞恩，避开街上混乱的各色势力，抓紧时间向城门进发。
　　很快就到了城门附近，小杜桑怕待会逃跑的距离太远，找了一个离城门极近的角落，耐心地等待。

　　但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这个有理有据的决定，改变了很多人未来的命运。

　　假如真的有神明，此刻祂一定在微笑。

　　轰！！！

　　一声难以想象的巨大爆响重重地刺进小杜桑的耳朵，他眼前瞬间全黑，头顶像被海浪拍击，痛得快要裂开，尖锐的蜂鸣和哨音钻进脑子，疯狂搅拌。

　　有一瞬间，小杜桑以为自己快要死去了。

　　随即，这仿佛能将人碾碎的痛苦消失了，他终于承受不住，被拖进了一片空白的眩晕中……

　　再醒来，小杜桑全身上下都在痛，其中头疼得尤为突出，耳鸣也没有结束。
　　混乱的五感渐渐回归，他突然感觉嘴里咸咸的，艰难地呕了几下，哇得吐出一口血。

　　该死！自己不应该离得那么近……

　　糟了！瑞恩呢！瑞恩怎么样了！

　　小杜桑慌乱地在尘土中向四周摸索，很快在后方的一根断柱下找到了瑞恩，她因为刚刚爆炸的冲击波滚到一旁，被不少砖瓦砸中了身体，万幸的是，呼吸还在。
　　不过干干净净的裙子此时变得脏乱破旧，除了一头红发根本找不到往日里女王的痕迹。

　　红发……红发！

　　爆炸产生的烟尘还没有淡去，小杜桑努力辨认了一下城门的状况，虽然此刻城门大开，守城的士兵估计都失去了行动力，但是如果有离得远一点的巡逻兵，可能在出逃时，依旧会有阻拦检查他们的人。

　　而瑞恩的红发，太扎眼了，真的过于扎眼了……

　　不能留。

　　小杜桑近乎冷酷地做出判断，他从药箱里拿出剪刀，摸着瑞恩漂亮的红发，双手颤抖。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咬咬牙，心一横！小杜桑一把铰掉长发，火红的发丝纷纷扬扬地落在地上，被血与泥水浸脏，铺成厚厚的一片。

　　就这么一下一下地合上剪刀，小杜桑手抖得厉害，很快，十几年留蓄的长发成为地上肮脏的一团。
　　小杜桑又从药箱里摸出给病人剃毛发的推子，也没时间管干不干净，将瑞恩头上仅剩的发丝推成了毛茬。

　　看着原本的女王变成一个光头的脏孩子，小杜桑的心如同被刀割一般痛。

　　扒拉着头皮看了一会，发现还是能看出发根是红色的，此时，小杜桑的脑子已经开始微微发热了，他红着一双眼扫视周围，看到了一个被砖瓦砸中脑袋的男孩。
　　小杜桑努力站起身，眼睛像狼一样，死死地盯着男孩，一路踉踉跄跄，走到男孩尸体旁边，向他的头皮伸出了剪刀……

　　渐渐散去的烟尘中，一个瘦弱的男孩，拎着箱子，还艰难地抗着一个满脸是血的棕发女孩，穿过城门，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
　　此时的城门四处散落着护城军残缺的肢体，没有人来盘问他们。
　　于是男孩和女孩就这么面朝南方，渐渐远离了王城。

　　在到达离王城最近的一个城镇之前，他们只遇到了一队巡逻兵，男孩哭泣着哀求巡逻兵大人放他和姐姐去往平安的地方修养生活，不要抓他们回动荡的王城。

　　巡逻兵们看着他献上的药品，勉为其难地让这对苦命的棕发姐弟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