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沉》徽玖

18、第 18 章

　　顾屿感受到林辙的视线，回过头朝他挑眉，用口型问道“怎么了？”

　　林辙看了眼旁边的俞姐，俞姐朝他点了点头后起身朝小孩子们走去。

　　于是林辙便抬手朝顾屿招了招，示意他过来。

　　“俞姐说做了我们的饭，我们在这吃吗？”

　　顾屿看着他，“我都可以。”

　　“那就在这吃吧，他们做都做了，”林辙顿了顿，“我就是怕你吃不惯。”

　　顾屿笑了笑，“没事，也就一顿饭的事。”

　　食堂很小，吃饭的空间也就比两个教室大一些，小朋友们一桌一桌地围满了坐着。连林辙和顾屿他们坐的桌子也是跟他们挤在一块的。

　　与空旷的操场相比，此刻狭小的空间内叽叽喳喳的声音放大了好几倍。

　　林辙看了眼顾屿，看到他面不改色地吃着东西时放下心来。

　　早上喊顾屿嫂嫂的那个小孩现在正大声地对他说着什么，食堂太过嘈杂，顾屿没太听清。

　　“小简？你刚刚说什么了？”

　　小简凑近了些，放大了声音：“哥哥，你以后还会来吗？”

　　小简刚刚是练得最积极的几个人之一，表现也很好，最让顾屿欣慰的是他终于认识到自己该叫哥哥了。

　　还没等顾屿回答，旁边的俞姐就瞪了小简一眼，“坐回去，不能这么没礼貌。”

　　小简刚刚期冀的神色一下子就黯淡了下来，坐回去的时候模样委委屈屈的。

　　俞姐朝他抱歉地笑笑，“你别介意，不用放在心上。”

　　顾屿默然了一瞬，想起先前林辙低声说的那句“让他们开心的不是零食”，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这里的健全小孩很少，大多数都是因为身体这方面那方面的残缺而被遗弃，也有一些家里养不起的，光是新闻里报道的那些例子就足够举出很多弃养原因。

　　公告栏那里贴着的工作者的人数不足二十人，以至于到了周末福利院只剩了俞姐一个人照顾这些小孩。

　　原来在市区的时候可能还好些，到了这偏远的地方，愿意奔赴这儿的志愿者想必也寥寥无几。

　　其实俞姐他们把小朋友们教得很好，纵使身世不同，但他们也有着同龄小朋友该有的天真烂漫，更是有同龄人少见的懂事乖巧。

　　但也不可避免的对外界有好奇、有期盼。

　　现下福利院的条件大有改善，至少处于城市中的这所福利院不必忧愁生理上的温饱问题。

　　所以林辙才说不用带东西也可以的，小朋友们需要的是有林辙这么一个人或者如他一样的那么几个人而已。

　　愿意付出金钱等物质的东西的人比肩接踵，但如俞姐、林辙他们那般愿意为他们倾心尽力的人却寥若晨星。

　　如他们一般的小孩不可避免地生性敏感，知觉他人情绪的能力自然也会强很多。先前，那一双双明亮的眼睛里有过多少期盼，又有过多少失望。

　　顾屿不敢细想。

　　他停了筷子，朝小简笑了笑，“你把这次学的练会了，下次来的时候我教你们新招好不好？”

　　俞姐和林辙有些吃惊地看向他。

　　小简眸光亮了亮，下垂的嘴角扬起来了些许，“真的吗？”

　　顾屿笑着朝他点了点头，伸出小拇指道：“拉钩好不好？”

　　小简开心地伸出手指，满足的神情溢于言表。

　　顾屿转头朝俞姐和林辙笑了笑，“继续吃吧，没事儿。”

　　正午的烈阳仿佛想把人融化了般，到了午睡时间，一切都归于静谧。高大的榕树是盛夏难得的荫庇，树下的木制长椅设置得恰到好处。

　　“其实你不用管他的，过几天就忘记了。”林辙调着音，突然来了一句。

　　顾屿笑了笑，“别小瞧他们，有的小孩子记性可好了。”

　　林辙看了他一眼，“都高三了，你哪来的时间？”

　　顾屿双手交叠着朝后仰了仰，惬意地眯了眯眼，“我也不缺这点时间，你什么时候来我就什么时候来呗。”

　　林辙拨弄了一下吉他弦，身后有鸟儿欢快地叫了一声，仿佛是对林辙的应答。

　　“随便你吧，”林辙顿了顿，抬眸望向顾屿，对方正闭着眼，“俞姐让我跟你说声谢谢。”

　　顾屿勾了下嘴角，“没什么好谢的。”

　　“俞姐挺厉害的，她也是从孤儿院出来，自己考了大学，出来以后就一直在这儿工作了。”

　　“我挺佩服她的，二十多岁是多好的年纪，她却全搭在福利院里了。”

　　林辙看着前边那几栋排列整齐的建筑，它们同蔚蓝的天空一齐映入眼底。

　　顾屿睁开了眼，视线也跟着林辙落到了前方，“也还没结婚吧。”

　　“没结，她没那个心思。”林辙的语气里带着惋惜。

　　顾屿看了他一眼，语速缓慢地说道：“我原来那次高考前，我们老师跟我们说，做特殊教育或者福利院的这些工作，要做好思想准备，一直跟这一类人接触会对你产生很大影响，正面的负面的……”

　　“俞姐这么聪明的女人，应该早就决定好了。不结婚也是另一种活法，这些小孩就跟她的亲孩子一样，他们也能让她的世界变得精彩。”

　　林辙叹了口气，“是啊，总要有人来做这些工作。”

　　顾屿垂下眼帘看着林辙抱在腿上的吉他，抬眼看向他，“来一段么？”

　　林辙随意地拨了几下弦，笑了笑，“留点惊喜呗？”

　　“行。”顾屿也笑了笑，目光勾勒着眼前的景致。

　　午后的骄阳光芒四射，缀在湛蓝的幕布之上，显得绚烂而刺目。前方是一片空旷的草地，周边被高大的树围住，粗壮的树干现出一片片明亮的光斑，被光照拂至几乎透明的枝叶在绿意浓蕴的草坪上投下浅浅的影子。

　　自成画卷，便也不必画蛇添足。

　　课室陆陆续续地坐满了人，一张张稚嫩的面庞带着还未消散的困倦。靠近烈阳的一面拉上了窗帘，整间教室便暗了些许。

　　讲台上的林辙正戴着耳机看手里的谱子，抱着吉他等待着孩子们来齐。

　　等俞姐进来朝他点头示意后，他便把谱子放到一旁，摘下耳机随意卷成一团。

　　修长的手指缓缓拨着弦，舒缓的吉他声缓缓流入耳畔。

　　简短的前奏后，林辙看着台下的小朋友，带着些温暖的笑意开始唱起来。

　　谁在最需要的时候轻轻拍着我肩膀
　　谁在最快乐的时候愿意和我分享
　　日子那么长我在你身旁
　　见证你成长让我充满力量

　　林辙的嗓音有些沙哑，如潺潺流水般娓娓歌唱。没有陡然的起伏，没有蓄意的渲染，有的仅是柔和的轻唱。

　　顾屿兀自想到，其实应该是锦上添花才对。

　　人们常说，歌声有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如带着暖意的微风，抚平了心底泛起的层层波澜。

　　他仿佛透过萦绕在耳畔的歌声，听出了很多很多……有关成长、有关梦想、有关希望、有关爱。

　　但就他所知的那一星半点，这个人好像也活得糟糕而无望。

　　整首歌唱完一遍后，林辙便把吉他放在一旁。讲了一些顾屿并不了解的乐理知识后，台上的他清唱一句，底下的小孩们便清脆响亮地跟一句。这样反反复复不知多少回后，总算把整首歌教得差不多了些，林辙便重新拿起吉他，为小孩们伴奏。

　　顾屿一开始以为需要像上午林辙那样帮忙维持个纪律什么的，但这么呆了半天，小孩们像是遨游在了音乐的海洋中，没有叽叽喳喳，没有闹腾。

　　顾屿便一边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周的知识点，一边在备忘录里面演算光靠想算不出来的东西。

　　备忘录的页面铺满了乱七八糟的公式，磕磕绊绊地解完了上周留下的题，再抬眼时，外面的天色已不复刚进班时的亮堂，在窗帘的遮挡下室内有些灰暗。

　　耳边萦绕着温柔的吉他声和清朗的歌声，顾屿盯着屏幕上圈出来的几个答案，成就感还未来得及升起，便觉得索然无味了起来。

　　顾屿把屏幕清空，抬眼时对上了台上林辙投来的目光，顾屿起身指了指门口，林辙便朝他点了点头。

　　头顶的天一片昏暗，橘红的夕阳在浅灰色的云朵们飞速扩散之时没入了遥远的地平线。

　　福利院外不远处有个小卖部，顾屿摸摸口袋，今天带在身上的糖已经给了小简。顾屿朝小卖部走去时，那里只有一根根插在塑料桶里的真知棒。

　　顾屿失望地皱了皱眉，正打算原路返回时，瞥见了旁边的润喉糖。他脚步顿了顿，扫了码买了一盒，倒了一颗含进嘴里，然后把剩下的放进口袋。

　　回到班上时，林辙已经把吉他装了回去，俞姐站在讲台上，看到顾屿推门进来时朝他招了招手，让他站到了林辙旁边。

　　“现在时候不早了，两位哥哥该回去了。今天谢谢哥哥们给大家带来了这么好的课程，我们跟他们道个别吧。”

　　“谢谢哥哥，哥哥辛苦了，哥哥再见！”小孩子们的声音整齐而响亮，一双双稚气的眼睛中饱含真诚。

　　顾屿笑了笑，没应付过这样的场景，便低声跟身边的林辙道：“我好想回他们‘为人民服务’啊。”

　　林辙侧头朝他翻了个白眼，然后得体地转回去面对小朋友们，“今天跟大家玩得很开心，大家回去记得复习，下次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