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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催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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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话说完第二天,果然天熹帝就出了关。倒也没召回叶九,而是看了些积压的奏章,见了老叶相,又往玉宁宫走了走,和皇后太子一起用的晚膳。
当时萧邈和瑶环已经把六千份卷子看得差不多了,看完的卷子堆积如山,还是没有找到萧邈要的那份,倒是瑶环整理了十来份,等到下午日落西山,虞青已经无聊得在那剪灯芯玩了,忽然听见萧邈道:“对了。”
她立刻跑去看,连瑶环这样稳重的人也放下手里的卷子,凑过去看,虞青不免有点失望,原来也不过是一份平平无奇的旧卷子,已经泛黄了,字也很一般,圆圆厚厚的,不像林舜,字清俊漂亮,也不像萧邈的,金戈铁马,还有龙气。
“倒是个朴拙的人。”瑶环倒是看得懂,看了几行文章,笑道:“是真挺像的,只是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萧邈已经将卷首的名字展开。
“是甲子年的那一科,没有中举。”
“那也是十八年前的事了。”瑶环慨叹道:“名字倒不错,叫做陈瑞安,可惜了。那是老叶相当主考官的第一科吧,就算不敢特立独行,也不至于把这样的文章按下去呀?”
“陈瑞安。”虞青念了一遍这名字:“确认是他吗?不如我卜一卦,看他还活着吗?”
“不着急,这个陈瑞安是开封府人,咱们可以让罗骥去探访他的下落,要是不对,再在我这十五个人里找吧。”瑶环道。
萧邈叫了罗骥过来,他的马快,去开封一天就能跑个来回,正好去查陈瑞安的下落。林舜那边也搬了户部发放官员俸禄的名单来,在十八年内找陈瑞安的名字。陈瑞安这样的文才,如果没再再考,又没被请去做官,很可能是出了什么意外了。
到了晚上,岑五的消息也回来了。之前他们算出方子溪那间号房的黑影是二十年前的恩科考生,就让岑五带了几个好手去查恩科那一科的考生下落,后来有了方子溪整理出的名单更是如虎添翼,很快让海东青带回了消息。
萧邈展开一看,告诉众人:“岑五哥找到了,恩科那一科的考生,已经不在人世的共有五位,死于水的只有一位,正好在方师兄的名单上。叫做董志行,是洞庭府人,落榜后发了头风,疯了三年,最终在冬天落水而死,死时三十九岁,到如今也有十九年时间了。”
“怪不得呢。”方子溪恍然大悟:“我记得那黑影因为想不起来原书中的句子,又急又气,在号房里一直拿头撞墙,可能那时候就留下病根了。落水而死,又有头风的症状,头颅肿胀,正好和南五丁的魏英卓死法一模一样。可能真的是索命来的。”
瑶环已经将董志行本人的试卷找到,看了看,疑惑道:“但董志行春闱所在的号房,并不是南五丁,他的号房是西三甲的,难道冤魂索命不是找自己生前的号房,而是随机下手?”
“现在才一个人,总结规律太早了,等罗骥的消息吧。”萧邈做出决定。
罗骥的消息深夜才到。他难得这样啰嗦,海东青脚上的信筒取出来一大篇,洋洋洒洒写了他找陈瑞安的经历,先是去了开封当地衙门,原来陈瑞安不住在开封府,而是在下面的山村里。他原是书香门第,后来败落了,家里只剩几亩地,人只剩他和他母亲,半耕半读,勉强支撑。但是陈瑞安从小有才名,十九岁就在乡试考了个头名,连路费都没有,都是亲戚故旧凑了些钱去给他上京赶考的,他倒也安贫乐道,连书童也没有,一个人布衣草鞋就上了京。乡里人满以为他能中举,就算不中也能赶回来的,谁知道一去就杳无音讯,直到夏天都没有消息。他娘心急如焚,几番央了人去问,终于得到消息,说是一个月前有人在东河渡口看到了陈瑞安,还有半天路程就到家了,他还笑着跟人说夏耕的事呢。亲戚再往后问,原来过了东河渡有个乱云关,本来是通行无阻的,但是知县为了给自家老娘办寿宴,临时增了一道路税关卡,过往每人要交二十文钱。衙门里的书吏也趁机揩油,偏偏陈瑞安春闱散后,和几个同乡的举子一起议论文章,其中有十分谈得来的,就赠了他一双锦靴。县里书吏哪见过这个,只当他是故意藏富,就寻个理由,非要他出一百文的路税。陈瑞安没有办法,只得和两个商贩一起改走黄泥岭,绕路过去。结果商贩和他都失踪了,据说是在黄泥岭上遇到了老虎,逃出来个挑夫,吓破了胆,一直高烧不断,没两天也去世了。
罗骥的信上写,说陈瑞安家里有个老娘,因为他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哭瞎了眼睛,全靠亲戚接济活了下来,十八年过去,已经是眼瞎耳背,白发苍苍,还在等他回来。罗骥见了,起了义愤,先把已经调任隔壁县的知县扣押起来,又组织一帮人带着猎犬进山搜山,誓要找到陈瑞安的尸骨。
林舜念完信,众人都有些沉默。倒是方子溪先开口道:“如果是老虎吃的,确实可以解释西三丙死者的伤口了,据说老虎吃人都是剖腹掏心,先吃内脏,看来陈瑞安多半是死于虎口了。十八年过去,骨头也难找了,倒是书箱衣物这些,也许能找到。”
林舜听了,便不言语,他虽然成了内侍,但仍然是个读书人,难免物伤其类,兔死狐悲。瑶环也道:“可见‘苛政猛于虎’,不是空谈。”
她开的话头,也只有萧邈接得上,明明他才是那个看了文章后对陈瑞安的志向很赞赏的人,但这时候却没什么感慨,只是冷冷道:“开封府离洛阳不远,底层吏治就烂成这样了?”
“何止开封呢?河南道,河北道,早都烂得不成样子,京畿道是天子脚下,看起来还太平些,至于江南淮南岭南,更不用说了。宫里那位用弄玉使,也有辖制底层的意思,但剑走偏锋,终究不是正道,以内侍治国,向来是饮鸩止渴,只是现在一时还看不出后果罢了。”瑶环道。
虞青之所以尊重她也有这缘故——她虽然身份比林舜还奇怪,名义上是在王府修行的女冠,但偶尔几句话,那视野太开阔了,只有萧邈能与她谈一谈。
果然其余人听了这话,都只是叹气,萧邈道:“既然这样,那再看看其他号房的黑影,有没有可以确定身份的?”
“我们再复盘一下,叶璟的北六乙考生是死于中毒,叶九的东三甲是死于蛇虫,罗骥的北七丙是死于火,这三个号房的黑影都没透露关于他们自己的信息,而是用幻觉和预言迷惑叶璟他们。殿下和方师兄的已经确定了身份,现在只剩下虞青那个死于利刃的西九丁,和计修鸿那个自己上吊的东十丙。目前已经知道的是,黑影大概率是以前的春闱考生,他们春闱的号房和死者不同,但死法相同。”瑶环道。
“还有一条。”萧邈补充道:“目前两个黑影的文章都是非常好的,死者的文章却都是落榜的水平。”
“这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也没有规律可以找寻。”瑶环苦笑道。
“虞青说过,道法万物,背后一定有规律,只是我们还没找到罢了。”萧邈道:“但是要快,尽量在今晚之前再找出一个。”
“为什么要赶在今晚之前呢?”虞青问。
萧邈没有回答,但虞青很快就知道了答案——他们一行人进入贡院的第四天,圣旨就到了。
因为叶九被萧邈扣住的缘故,传旨是御前总管段李福子亲自来,是道密旨,天熹帝密诏萧邈,进宫汇报案情。
因为是密诏,只能带一个随从,罗骥满心以为萧邈要带他,谁知道萧邈接了旨,却回头问虞青道:“高人换衣服来得及吗?”
虞青顿时来了精神:“来得及。”
她匆匆换了衣服,跟上萧邈进了宫。皇宫来得多了,渐渐也就不当回事了,但虞青进了宫门才反应过来,上去给萧邈来了几下。
“干什么?”萧邈不解。
“我现在如果被抓,就跑不出去了。”虞青忽然反应过来这件事,悄悄告诉了他。她现在法力全无,只要一个小侍卫,就能把她逮住了。
饶是这么紧张的时候,萧邈也被她逗笑了。
“放心,我带你进来,自然带你出去,有事归我扛。”
虞青这才放下心来,跟着他进了勤政殿,天熹帝难得不在长安殿炼丹,可见春闱的面子还是大,这个时候宫门都落了锁,宫中没有外人,但萧邈进去时,还是看到了老叶相的抬辇。
天熹帝穿着日常的龙袍,正坐在书案后看奏章,见萧邈进来行礼,抬起眼睛来看了他一眼,并不说话,等看了两本奏章下来,才不紧不慢地道:“贡院的命案,查得怎么样了?”
“回父皇,有了些进展,但真凶尚未找到。”萧邈答道。
“怎么这么久?春闱这两天就该放榜了,翰林院和礼部都上了许多奏章来催,考生们也都等急了。”天熹帝道。
但萧邈还是不松口。
“儿臣以为,命案不查清,没有先放榜的道理,要是先放了榜,又查出来考生或者主考官牵涉其中的话,这一榜的成绩就全部作废了。”
他说的当然是正理,天熹帝也知道,不过是催他快点查案罢了。见他答得滴水不漏,反而神色有些赞许,他只当萧邈过刚易折,没想到也有徐徐图之的耐心。
“你说的倒也有道理,但他们催得厉害,朕也没什么办法……”天熹帝道。
“光是催促也没什么用,儿臣想,不如谁催得急,谁就来贡院协助办案好了,也算为春闱尽一份力。”萧邈道。
天熹帝顿时笑了。
“倒是个好主意,老叶相,你觉得如何。”
屏风后这才缓缓走出个老人来,正是步履蹒跚的老叶相,他一副垂垂老矣的样子,沉声道:“回陛下,老臣都听到了,殿下实在是说笑了,文武百官,各安其职,御史劝谏,文官上奏,都是本职,哪有越俎代庖去帮殿下查案的道理。”
“劝谏上奏确实是你们的本职,但春闱是大事,老七办案也辛苦,大家都互相体谅点罢了。”天熹帝做和事佬道。
他年富力强时把朝中派系整治得清清楚楚,后来才退而修仙,偶尔露出一鳞半爪来,还是那个贤明的君王。老叶相见不能再争,只道:“那只好辛苦殿下了,今年春闱已晚,放榜不能再晚了,就算昼夜不息,审卷也至少要五天时间,四月还有十来天,从来春闱放榜没有晚过四月的,请殿下无论如何在这十天内破案吧。”
萧邈没有松口,只是道:“我尽力而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