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青狐录》明月倾

111、失败

　　说话间，虞青已经在石壁上写了一堆东西，看起来玄妙无比，都是些符号和星辰之类，看起来整个案子已经没什么悬念了。但她不知道怎么，越写反而越焦急起来。

　　“不对啊！”她终于忍不住叫出声，但手上没停，只是越写越乱，最终把一整面石壁都写满，站在前面发脾气：“怎么规律都是乱的，别的乱都算了，天枢和玉衡怎么能乱呢？”

　　她显然被气昏头了，说话时忍不住挥舞着手中簪子，洛娘顿时就有点担忧——那簪子是施了金刀利剪咒的，比兵器还来得锋利，她现在像个凡人，不小心是会伤到自己的。

　　“天枢和玉衡为什么不能乱呢？”萧邈平静地问道，一面不着痕迹地握住她手腕，把簪子拿了过来。

　　“天枢是你，玉衡是方子溪，你那间的死者是魏英卓，黑影是陈瑞安，方子溪的死者是魏英卓，黑影是董志行，这两个都是已经确定的，黑影和死者身份都出来了，我本来准备拿他们做基准，去对比别人的。但是现在连他们的规律都是错的。无论我用河图，还是用洛书，怎么算都是乱的。”虞青气得抓住自己头发。

　　“会不会是跟人物无关，跟号房或者地域有关呢。”方子溪问道。

　　虞青听完更气了。

　　“不是什么号房的问题。我这么跟你说吧。”她指着其中两块跟方子溪说：“比如我现在勘星，勘到你的玉衡，死者的轨迹是五，黑影的轨迹是七，而在这个时候，天枢的位置，刚好是一跟三，那我就知道了，黑影和死者的关系有一个差二的关系。那我再用这个去找其他星辰，只要找到星辰周围和死者差二的那个痕迹，就能找到他们的黑影的轨迹，再把轨迹整个画下来，用六爻也好，用周易也好，都能找到黑影的身份，这就是勘星的厉害，万物皆道，黑影和死者的所有关系，一定已经写在这张星图里了，只是我们没发现，不可能是没勘到。”

　　“那你别着急，我们一起找，把每条痕迹都研究一遍，总能找到的。”方子溪也安慰道。

　　“不是找不找得到的问题，是这个星图是乱的。”虞青指给他们看：“我这么说吧，现在玉衡，死者的位置是二，黑影的位置是巽风卦，天枢，黑影消失，死者逆反天罡。这不是找不找得到的问题，是根本就是不存在的，错的，没有这样的星图，除非洛娘看错，或者……我们勘星根本没成功。”

　　洛娘想要说话，被虞青制止了。

　　“不不，我知道你没有看错，这是星图的样子，没看过的人编不出来的，但轨迹都是乱的，自相矛盾，毫无价值……我勘星以来，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星图。”

　　“所以，是失败了？”其他人不敢说的话，被罗骥说出来了。

　　虞青本来抓着自己头发根在旁边瞪着星图，听到这话，立刻看了他一眼，这一眼杀气腾腾，把罗骥都吓了一跳。

　　“没有没有，我说说而已，肯定没失败，只是出了点差错，一定可以纠正过来的。”罗骥道。

　　虞青没说话，又回去瞪着星图，喃喃道：“不应该啊……勘星是从来不会错的，我刚刚进来我看了一眼天上星辰，也没有什么异常，怎么可能呢……”

　　她念叨一会儿，大概实在是说不通，忽然转过身来，直接冲向叶九。

　　叶九正在旁边冷笑看戏，被她吓了一跳，他养尊处优，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跟班一个都不在，躲不过去，被虞青抓住了衣襟。

　　“交出来。”虞青朝他道。小白立刻游出衣袖，朝他嘶嘶发声，做威胁状。

　　“什么交出来？”叶九满头雾水：“你觉得是我捣乱？”

　　“少废话，魏如意给了你什么，可以扰乱星图。快交出来，别让我打上摘星楼去，几千年来没有这样的道理，出手扰乱别人的勘星术，这是违反天道的。”虞青恐吓他道。

　　“你别发疯了。”叶九理直气壮得很：“我什么也没带，就一个护身符，信不信随你。”

　　“搜他！”虞青朝计修鸿道。

　　“你敢！”叶九立刻发怒，其实他自己心里也不清楚，但要是魏如意真出手扰乱虞青勘星，那可是大大的好事，弄不死萧邈，让他大伤元气也好。所以他直接挣开了，见计修鸿真要过来，顿时怒目而视：“你敢，计修鸿！”

　　计修鸿倒没真的搜他，只是朝他伸出手来，叶九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从怀中掏出个护身符给他，计修鸿却没收回手，叶九见状无法，又交出一个。

　　“我不信。”虞青把那两个护身符看了看，道：“就是寻常货色，洛娘，你看。”

　　“确实没什么玄机，只是驱邪避凶而已。”洛娘看了一番，也十分疑惑：“那是什么东西扰乱了星图？”

　　“我就是不知道啊。按道理来说，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扰乱星图，除非有人能移动星辰，但那都是仙人了，而且仙人也有仙人的规矩，干涉星辰运转触犯天条，几千年也没发生过这种事。”虞青想不通，又蹲下来，十分沮丧。

　　叶璟不是萧邈这里的人，但这案子也关系重大，让人焦心，所以忍不住问道：“那勘星术是失败了？”

　　“说了没有失败了！”虞青恼羞成怒地道。

　　“对对，没有失败，只是出了点差错，给君上一点时间，一定可以解决的。”洛娘安抚道。

　　众人于是都安静下来，不打扰她，让她对着满石壁的轨迹算个不停，嘴里喃喃念道：“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我没学过的？不对啊，我当初勘王朝更迭都没出错，臭老头都说我已经参透三垣了，怎么可能区区一个北斗会把我难住。勘星绝对没有错，我的解法也一定没有错……”

　　其余人都还算耐心，只有叶九等得冷笑起来，听到外面声音响，笑道：“五更了，高人参透了没有，我天亮还要赶回宫中呢。”

　　“他不能走。”虞青朝萧邈道：“人一走，阵就散了，洛娘的心神要恢复也得一年，没有机会参下一次了。”

　　“我知道，放心。”萧邈道。

　　显然这个放心是他不会让叶九走的意思。

　　虞青于是又继续算下去，石壁上已经写满，她直接蹲在地上写起来，石窟里除了水流潺潺，只剩下她用簪子划地的声音。

　　“水中有什么东西吗？”她问洛娘道。

　　“我去看看。”洛娘安抚她道，在水边探了一探，朝她摇了摇头。

　　“我傻了，水中就算藏着东西，关星辰什么事呢。”虞青有点恍惚地道，又埋头下去继续算。石窟阴冷，叶璟方子溪这种读书人都有点经不住，萧邈看她一直蹲在地上，把外袍解开，给她披上，她也毫无察觉，像是完全陷入其中。

　　“叶大人不冷？”计修鸿问道。

　　“滚一边去。”叶九恨他恨得牙痒痒，冷笑道：“我再忍半个时辰，天就亮了，你们的把戏也耍完了，我回宫应卯去了。两天之后，看你们的下场。”

　　他抱着手站在一边，心中带着狠意，倒不怎么生气，看虞青现在的样子，就知道勘星出了大岔子，还是弥补不过来的那种。可见天意如此，天下大势是站在东宫这边的，他们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眼看着时间已经渐渐过去，外面鸡鸣阵阵，卯时已到，离卯正也没多久了。他来的时候就做了准备，特地把圣上的丹方带在身上。卯正不到，宫里会来要人。满朝人都知道，这世上什么事都可以迟，就天熹帝炼丹的时间不能迟，到时候就算萧邈耍横，也没法留住他。

　　叶九正在心中冷笑，不提防有个人悄悄走到自己身后，吓了他一跳。

　　“干什么？”他警惕地看着忽然走到他身边的叶璟：“探花郎有话说？怎么，想替你祖父说什么？”

　　在他看来，叶璟已经大难临头，但探花郎神情反而十分平静。

　　“我不是来跟你吵架的。”

　　“你当然不是来跟我吵架的，你们败局已定，想求和是吧？”叶九话锋不饶人：“求和可以，叫叶元载亲自来跟我说就行了。”

　　“我不是替祖父带话。”叶璟平静道：“我是来给你送个东西的。”

　　他拿出一方镇纸来，是块羊脂玉，不算什么好东西，宫中比这好的玉多了去了，上面刻了几个字，叶九也不认得。

　　“什么破东西？”叶九嫌弃道：“要贿赂也晚了，状元郎。”

　　“上次和你说完之后，我去问了祖父，他承认了当年的事。你家当初的东西都被抄了，就剩下这个，是你父亲的东西，收在你家一个老仆人那里。上面刻着一句‘维申及甫，维周之翰’，我想，应该是跟你的名字有关的。”叶璟见他眼中杀气又起，道：“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这东西应该给你。”

　　他把玉交给叶九，想了又想，对于叶家金尊玉贵的探花郎来说，这事大概很陌生，但最后他还是说出来了。

　　“当年的事，所有的事，虽然我不清楚……”他很不熟练，但还是垂着头道：“对不起。”

　　说完这句话之后，叶璟再没说别的，而是自动走到石窟角落，离叶九最远的地方，没有再来打扰他。

　　哼，猫哭耗子。不过是败局已定，想勾起自己的恻隐之心罢了。叶九在心里说道，他似乎要把块镇纸扔到水里，但最后还是没有动手，而是看向虞青，静静地等待卯正的到来。

　　虞青最终没能勘破这混乱的星图。

　　“洛娘。”她叫道，自己扶着石台，慢慢站了起来，蹲太久，她一起身有点头晕目眩，脸色苍白，颧骨却飞起不祥的红色，像是下定了决心。

　　“我在呢，君上。”洛娘连忙扶住她。

　　“你去天枢的位置上，卜一卦，用易数，别用六爻，会吗？”虞青有点虚弱地道。

　　“会的。”洛娘依言，从怀中取出一对岫岩玉的玉佩来，往地上轻轻一抛，看了一眼，疑惑地皱起眉头：“这是？”

　　“是乾坤卦，一百年也扔不出来的，是夫妻的意思。”虞青苦笑道：“七个死者全部是男的，七个黑影也多半是，怎么可能出夫妻的关系？这个星图，已经乱透了。陈瑞安又没有娶妻，从哪来的夫妻卦，难道死人还能结婚吗？”

　　“许是配了阴亲，也是有的。”曹升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道，他虽然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但这些天看下来，也觉得七皇子殿下为人端正，虽然不知道今天这些玄妙无比的事，也希望虞青能够施法成功，助萧邈一臂之力。

　　他这一句实在有点滑稽的效果，但虞青苦笑都笑不出来了。

　　“你也扔一卦吧。”虞青道：“你不是阵中的人，又在贡院，也许有什么机缘也不一定。我现在已经不知道什么是道了……”

　　曹升本来就想帮忙，听了这话，连忙上前，接过玉佩，也扔了一卦。

　　虞青一看，顿时气笑了。

　　“是日库卦，是收葬殓尸的意思，陈瑞安死了十八年了，你殓过他的尸吗？”

　　曹升自然是摇头，但虞青其实也不是问他的回答了。

　　她直接抓起那岫岩玉佩，狠狠砸向石壁。

　　“一个乾坤卦，一个日库卦，就是玩我是吧！全是错的，错就算了，平移也好啊，错得这么离谱，逆反天罡，就是不让我勘破这个案子是吧！”她指着头顶骂道：“别让我猜到是哪位星官当值，等我成了仙，第一个杀你祭旗！”

　　洛娘大惊。

　　“君上不可。”她连忙上来捂虞青的嘴：“修道之人，怎么敢说这种话……”

　　她也知道，虞青是青丘狐，是有点狠性在身上的，但万万没想到她傲慢至此，世人都以为灵狐狡黠妩媚，不知道狐性最狠，况且虞青千年修为，平时笑眯眯，真惹到她，也是能让生灵涂炭的。

　　萧邈不知道什么时候捡起了玉佩，还给了她，顺便把虞青接了过来。

　　虞青一见他，心中真是万种情绪涌上心头，又是愧疚，又是焦急，又是委屈，又是愤怒，这甚至不关这一场勘星，甚至这一个案子的成败，是她下了赌注，做了选择，以君上的身份，她坚信她是对的，而且是强大的，她和萧邈的交易也好，约定也罢，都是顺应大道的，大道也该给她一个满意的答案。

　　而今一败涂地。

　　“萧邈……”虞青生平硬气，第一次感觉欲哭无泪。

　　“我知道。”萧邈根本没说什么，只是顺手把她揽了过来，安抚一般拥抱着她，轻声道：“没事，咱们还有两天时间呢，放心，就算没有勘星结果，我也能找到答案。”

　　“我明白……”虞青忍不住嚷道：“但我没有找到答案啊，道法万物，为什么这次就不对了？”

　　“可见高人的大道不可靠，还是我的方法靠谱吧。”萧邈这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

　　虞青要不是累得不想动了，真想给他两拳，但没来得及，就听见石窟外传来喊声。

　　是江放，他喊了两声，见没人应答，匆匆爬了下来，他反正从来是乌鸦嘴，没带来过一个好消息，这次自然也一样。

　　“殿下，宫里来人了，催着叶掌印回去呢。”他说完，看见下面气氛这样惨淡，也明白了：“诶？勘星失败了吗？”

　　萧邈本来以为虞青会骂他两句，没想到他话音刚落，自己肩膀上就一沉——原来是虞青累了一夜，又急又困又饿，竟然直接晕了过去。

　　“既然这样，奴婢只好告退了。”叶九越是这时候，越是要故意谦恭气人，笑容也腻得像蜜：“殿下，两天之后，宫里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