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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开源 ...

  •   【一】
      五年长歇,大原总算又有了那么一些的活力。
      除夕之夜,皇宫千灯照亮沉寂已久的黑夜。众宾欢颜,即使是长久以来的积怨也在这天冲淡了,来客分左右两列落座,谦让有序。竹笾木豆排列在矮木桌上,酒香醇厚柔和又甜美。编钟和金鼓放于一侧,乐声流淌在宫宇瓦檐间。
      梁辰坐于一席,看着满场沉醉酒酿熏香里的客人们,绮袖宝饰,光鲜亮丽。
      端了一个果盘,转了好长时间之后追鹤总算回座了,脸上还有些红晕,让梁辰知道自己的叮嘱又是白搭。
      “喝了多少?”梁辰边望着追鹤晕乎乎坐到自己身边,边为他倒了杯醒酒的果酿。
      追鹤坐下来,身体没有摆端正的意思,把果酿推开,斜斜地靠在梁辰身上。
      梁辰推了两三下,没推开。
      “你辛大哥呢,我去找他来给你靠。”
      闻言,追鹤自己直起来了,“我要靠你,不行?”
      梁辰不动声色。
      追鹤看他八风不动的样子,翻了个白眼挣扎着要起身,嘴里还嘟囔:“真是小气死了……”
      梁辰总算笑了,摊开肩膀,认输似地说:“靠靠靠,给小祖宗靠。”
      追鹤满意地窝下身子。
      乐声一调,侍女们身穿飘如白云的衣衫袅袅上殿为宾客们倒酒,乐曲声婉转起来,宴会上的熏香让人们沉醉,这样美好的时刻仿佛延绵长久,一起污垢不复存在。
      追鹤好似已经梦周公去了,梁辰任他压着肩膀,另一只手不断捧酒来喝。
      真是不能比以前,如今不过一壶酒下肚肠便微有醉意。
      醉意上头,那宫殿里的声音就嘈杂了,嗡地响在耳旁,让人脑瓜子不住疼痛。朦胧间梁辰视线穿过着华美宫服的人们,落到长身玉立的人身上。
      从前的青袍美少年今已是凤姿王爷,在推杯换盏无真衷的宫宴上是那般霁月清风的人物。
      偏偏这清风似雨还能润物细无声,陆衔云端着温和得体的笑容,左右逢源,前送一官,后迎一吏,每个来往的人都被捧得开心哄得欢乐。
      更不提那些小姐、仙子们,个个止不住地往陆王爷身上瞟,得了一杯酒便上前开敬。
      陆衔云也不拒,笑的温柔极了,时不时来个恰当的俏皮话,惹得周身娇笑连连。
      曾经的少年不见了,梁辰垂下眼帘不再看这有些陌生的人。曾经的陆衔云又是什么样,梁辰茫然空洞地盯着面前的案几,脑子里像住了另一个人,不断告诉他曾经的他陌生至极的事。
      这样的场合真是让人生厌。
      思绪间,陆衔云倒来到了矮桌前,向梁辰要一杯醒酒果酿。
      劝少些喝酒的话语在嘴边徘徊几转又出不来,梁辰还是放弃了,劝了又怎样?还能不喝吗?
      陆衔云灌下一杯,不过解馋罢了,再多的酒也不能令他有些醉意,真是好也不好说不清楚。他看了眼靠着的追鹤,笑出声。
      “要么你们先回去吧。”陆衔云俯下身摸摸追鹤的脑袋,声音轻柔地道。
      梁辰摇摇头,“没事,等着你呢。”
      陆衔云抱歉的样子,“那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了。”
      两人寒暄几句,梁辰仍是执意等他,陆衔云便不再多说,揉揉眉心重新回了人群中。
      追鹤实际未有入睡,陆衔云刚走他便揉着眼睛坐起来了。
      “我们真要等他?”追鹤问了一句。
      梁辰点点头,把追鹤彻底从自己身上推开,“多大人了都。”
      “等就等呗。”追鹤撇撇嘴,“只是你下次告诉他,不准摸我头,不然我饶不了他。”
      “一个小孩,让人摸摸头怎么了?”梁辰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前后的话有冲突,他也抬手摸了摸追鹤的头,被追鹤一巴掌打开了。
      “之前让你摸了你现在不就得寸进尺了。”追鹤凶极了,杏圆眼睛睁大了瞪梁辰。
      梁辰失笑,道:“我可不帮你说,你自己同小王爷说去,你敢吗?”
      追鹤天不怕地不怕的嚣张样子,偏偏忌惮这个嘴角时时噙笑的小王爷,梁辰可能参的透其中某些玄妙,他如今的精力却又不允许他多多想事儿,他便也不挂心上了,毕竟活的一日是一日才是真。
      追鹤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忌惮,这让他失了骄傲,他佯装无所谓地说:“我敢,怎么不敢?可惜本公子懒得搭理这虚情假意之辈。”
      “不搭理就不搭理,下次狗头再乖乖递出去给人摸就是。”梁辰也不戳破他,就使劲揶揄。
      “啪”,追鹤一巴掌就拍案几上了,震得梁辰酒杯都抖了三抖。
      “好好好我帮你说说。”梁辰笑了,见人真是有些气了,忙开始顺毛。
      追鹤“哼”一声,不再多说,重新靠回梁辰身上,这回真是睡去了。
      见半大少年呼吸逐渐平缓下去,梁辰稍微调了调身姿,让他靠得更舒服些。
      二人的案几仿佛一个小世界,隔离了嘈杂的酒宴,隔离了喋喋不休的人声,也把宴席里游刃有余左右逢源的小王爷隔开,留他一个人在人间。
      梁辰头又疼了,放下酒杯,撑了只手肘假寐。周围环境都模糊了,一片虚无里,他脑子里陌生的记忆还在流动,那记忆好像云霞花团,蒸蔚锦簇,是天边最明亮的霞光。
      【二】
      在那遥远的仿佛天那一边的记忆里,梁辰居然也与小王爷相识有了两三年,小王爷年方十六,正张牙舞爪地长在大原京城里。
      彼时小王爷还未长开身子骨,矮了梁辰那么一脖子,梁辰便时常随意地将胳膊压在小王爷肩上,惹来小王爷一阵不开心:“你再压我我更是长不高了。”
      那时的小王爷居然有几分像追鹤,不,应是追鹤像当时的小王爷。只是今日追鹤还留着他的张扬,镇王府里的少年郎却已消散在不可言说的年月里。
      当年午后的镇南王府静得出奇,梁辰和陆衔云二人各执一方子,你来我往的在棋盘上厮杀。
      梁辰当陆衔云是他的小弟弟,有几分放水,只是几次分神后陆衔云竟压了过来,梁辰便又提起精神好好应对一番。
      倒是陆衔云先没了耐心,把自己的子一落,陷入困境,结束了下了好几盘的棋。
      陆衔云要与他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道个别了,那些携酒采花,踏青游湖的日子将要结束,去了渊海,是另一番宏图。
      没有什么可惜的,陆衔云心中自有抱负,哪个贵胄子弟会不想做那一个万人敬仰的修者?哪个贵胄子弟不想去那渊海与四方修者激流勇进,千帆渡江?
      何况儿时玩伴同去,结拜大哥梁辰早已在渊海有根基,小王爷的未来莫说黄金道,那也算是一片坦途。
      途中还遇上那华蔼蔼,小时候常常害羞不语,抓紧胞姐衣袖的小女早已出落得亭亭玉立,自成京城一道景致。更别提华家三朝元老做老祖,当今宰相坐朝堂的家世背景,华蔼蔼不比皇女胜似皇女,或许连陆衔云这小王爷也会比她低下一头。
      不过陆衔云和玩伴许见清向来都没有什么门第观念的,与渊海的途中两人摇着扇子扇着小风就和华蔼蔼扯了个交情。
      三人算是同道了,一齐架着羽车跨入那仙雾缭绕的渊海大门。
      就在大门后的鲸落广场,陆衔云第一次遇见顾尝辛。
      顾尝辛仅仅只是站在那,就足以吸引每个人的目光,哪会有那么好看的人呢?就是面前被他气场吓得花容失色的华蔼蔼都被他压过了许多分。不知发生了何事,那男修竟和华蔼蔼对峙上了,千金哪见过这仗势,在那男修面前不知所措。
      好看的人雌雄莫辩,陆衔云突然懂了这含义,是那男修身上的修服让他辨认出这是位男子,那绝绝天地的姿容却让陆衔云觉得是男是女其实对于这等容貌之人已经没有什么所谓了。
      只是已经有几滴泪珠挂在了华蔼蔼脸颊上,他不上前周旋一番是有些不合礼数的。
      还好有人比他动作快,先一步跨在了华蔼蔼和那人中间。
      “顾尝辛,不过一支破箭。”站出来的魁梧男修边说着边一下下戳着那人的胸膛,看得陆衔云想叫声非礼。
      接下来更是让陆衔云想不到,男修一把捞出钱袋,鼻孔朝天,不屑地把袋子里的银币哐啷倒处些在地上,恶狠狠对顾尝辛道:“替姑娘赔给你,多余的,就算小爷赏你了。”
      这下的挑衅把矛盾又上了个层次,很多周围的修者都停下了自己的事往这边看过来,众目睽睽,打一架之外的选择也只有打一架。陆衔云停下了管闲事的脚步,预备在一旁先看个热闹。
      不想美人反倒收了先前的气焰,低头平静地看看地上的银币,收了手上已幻出的追月弓,面无表情的蹲下拣银币,一枚又一枚,没有一点不自在,周围一片哗然。
      正巧有巡逻的千参山弟子走过,一队白衣斜睨着蹲地上拣钱币的人,没有什么意外,只是整齐地投上鄙夷的眼神,列着队列走了过去。
      赵岳山也恶心地面前蹲着的人,到底还是没再说什么恶语,把钱袋一收,转身换一嘴脸,温柔地对华蔼蔼道:“姑娘别吓坏了,赵师兄代这坏人领你吧?”
      初入渊海的修者都有相对应的引者,由已拜师入门的师兄师姐担任,负责在正式入学教导新入门的弟子入门功夫和照顾新弟子的衣食起居。陆衔云原以为会是梁辰引他,不想梁辰留下一句“没空管小孩”就自行先走了。
      原本华蔼蔼的引者应是顾尝辛,那赵岳山师兄此时介入这事之中,想要同顾尝辛换了自己引的新弟子。
      华蔼蔼被吓到了,不知所措,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赵师兄看华蔼蔼说不出话的样子,也不多等待,就要伸手领走华蔼蔼的包袱。
      一只素手横出轻轻按住赵师兄伸出的手臂,不让他再前进分毫。
      “岳山兄弟,这等小事还是不麻烦你了,你最近不忙着吗?日常修葺任务可不见你人,那引弟子这事也不敢惊动大架,小妹我来就好了。”手的主人是一位穿了渊海修服的女子,此时笑着对赵岳山道,“何况男女授受不亲,让小妹来,也令师妹自如些不是吗?”
      凡间男女规矩繁多,修者却不是很注意,修者心自净。很明显这位师姐是找了个不大不小的托词解围,赵岳山也不好发作,就着力道把手收回来,不理姜遗乐,只对华蔼蔼道:“师妹你看如何?”
      华蔼蔼缓过了些神,她眼神留在兀自捡钱的人身上,犹豫片刻,还是选择了姜遗乐。
      好巧不巧,姜遗乐原是陆衔云的引者。
      陆衔云就看闹剧散场后,顾尝辛收好银币一步步朝他走了过来。
      陆衔云一愣,等顾尝辛走到面前终于确定他是找自己的,突然间不知所措,摇着的扇子慌忙收好,袖子也不便理,慌乱的拢着拘了个礼,叫了声“师兄”。
      顾尝辛点点头,回个礼,简便地自我介绍:“顾尝辛。”也不待陆衔云回话,领着他往渊海更深走了。
      【三】
      再睁眼,面前的宫殿已经空了,陆衔云盯着悄无声息的大殿静默半晌,从主座上直起身。
      他先前实在是太累了,月上云头已经许久,敬酒的人却还是源源不断,他再耐着性子也还是有气从心底漫延。眼看发作起来自己就难以自抑的魔气逐渐在神海里蔓延开来,他不顾眼前正聊得畅快的女子,找了个托词离开了吵吵嚷嚷的人群。
      他也不能走远,只能在主座稍歇片刻,叮嘱了手下人一炷香叫他,他就进入了调息。
      这次醒来明显早已过了一刻钟,为何不叫他?哪个当值的胆大包天?怒气腾起,他表面却没什么波动,只挥手招来了今日跟值的暗卫。
      “为何未叫醒本王?”陆衔云随手拿起手边的一个小杯子,看里面还有些酒,确认了没有什么问题就随意饮下了。
      跪下的暗卫头伏得很低,声音有些发颤却硬着身子,道:“属下该死,是……”
      “不怪他。”另一个声音打断了暗卫,陆衔云偏头看去,偏座上梁辰真的还没走,怀里枕着追鹤,淡淡地看着他,道:“千韵坊还是来人了,来的还是大人物,把人全招走了,还说不用打扰你,让你休息几分。”
      陆衔云听了这语,怒气更胜了,原先调息下去的魔气又开始不安分。
      怎么可以?千韵坊如今是厉害了,是能压大原朝廷一头,但这是他镇南王的宫宴!是他代政王的宫宴!好啊,战场上紧紧相逼,就这一个宫宴也不能安生?
      让朝廷的诚邀石沉大海的是他们,宫宴上许久不亮相的也是他们,这是何意?明摆着把大原朝廷变成一个千韵坊挥之即来呼之即去的角色。
      陆衔云手里酒杯一放,案几被砸的巨响,硬着身子的暗卫有些挺不住了,又往下爬了些,生怕主子杀了他泄愤。
      “衔云。”杀气愈加明显,梁辰及时皱着眉唤他名。
      怪谁呢?又怪谁呢?这场上除了他陆衔云还有谁能阻止千韵坊带走他的人?除了他陆衔云还有谁能与千韵坊唇枪舌剑斗力一番?谁也不敢,谁也不能,他自己都没有很大的把握。
      大原气运,求求多留一些吧。
      若他能再撑一会儿,他便能直面这追寻两年的千韵坊;若他能再撑一会儿,便能让宫宴上的人再把筹码往他这边放一放。
      却是他的侥幸认为千韵坊不来人了,放空了这一场宫宴,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放走了满朝权贵江湖名士。
      那千韵坊的大人物却也只是让众人散去了,没有刁难陆衔云,也没有下什么大套子,仿佛真就只是不想打扰这已被掏空心力的大原王爷。
      陆衔云无力地让暗卫退去,轻轻对梁辰道:“回王府吧。”其他如何,就是天命定数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开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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