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入之旅》陶夜

19、19

　　韩寻波一时没说话，他放开手，直起身子，看着小夏。
　　小夏受不了那目光的灼烤，把视线移开。房间里暖气很足，然后他却觉得一阵凉意掠过，肌肤泛起一层冷栗的小点。
　　“为什么？”韩寻波语气平静地问。
　　小夏半垂了头，他心里乱哄哄的，惊惧、惶恐、沮丧……他只知道这绝对不可以，然而要明确地说出原因……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完全没办法定下心神来思考。无数念头像超速的风车一样在脑袋里狂转，却一个都抓不住……
　　不管是真是假，韩寻波都希望他能说出一个理由来，可是看着那迷惘又纠结的表情，他不由得有点失望，说，“你好好考虑一下。”他俯身把地板上的一件衬衫拣起来丢在小夏身上，“太晚了，先去洗澡睡觉。你的房间在楼上。”他自己径直向一楼的客房走去。
　　小夏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
　　韩寻波一路走一路拣衣服，进了客房门，稍稍用点力把门关上了。
　　小夏被他的拍门声惊了一下，又坐了一会儿，看没动静了，才起身慢慢往楼上走。终于坐进热水里，他把脸埋在膝盖上。水温有点高，烫着心脏部位，有些难受，忍了一小会，小夏蓦地在浴缸里起身，水扑出去流到地面上。他冲到马桶边掀起盖子，“哇”的一声吐出来，带着酒气的酸臭味顿时弥漫开来。心慌得要命，肠胃在天翻地覆地搅动，脸和双手又麻又凉又仿佛失去知觉。小夏撑不住，跪下去，一边有气无力地吐，一边掉下眼泪来。
　　这一夜，小夏熬不过酒意，还是扑倒在床上睡了，不断地做梦，梦中总是一个人漫无方向地站在漆黑的雪地里，惶然地向四方大叫“有人吗？有人吗？”四下却始终寂静，无人应答。
　　重新睁开眼时，那种无助感从梦里延伸到现实，小夏一时不知身在何方。昨夜忘了拉上窗帘，冬日的阳光从窗子里透进来，暖暖地洒在床角上。小夏躺在床上许久，昨天晚上的事开始模模糊糊浮现在脑海里……
　　韩寻波说：“跟我一起！”
　　小夏不可置信地想了很久，脸开始发烫，浑身躁热，心“咚咚咚”跳得慌乱不堪。怎么会这样？这怎么可能呢？还是真的把哥惹火了？那么他说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越想越混乱，被子往上一扯，小夏把自己连头带脚盖住，开始用力把脑袋往枕头上撞，一下一下，好像这样就能把烦恼全都撞出去一样。
　　在房间里窝到不出去不行的时候，小夏才磨磨蹭蹭洗漱收拾好自己，小心翼翼下楼。客厅里静悄悄的，似乎没人。小夏刚松了口气，就听见身后有人淡淡道，“起来啦？”他吓了一跳，急忙转身，看到玻璃门另一边，韩寻波端着小锅子走到餐桌前。锅子还冒着热气，想来刚才他是在炉子上煮东西。
　　“现在才去上班不晚吗？”韩寻波若无其事地问。
　　“我……我今天上午没节目……”
　　“那就过来吃东西。”
　　“那个，”小夏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坐下来跟韩寻波面对面，他结巴起来，“我……我还要值班……时间……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不吃了，先走了！”
　　韩寻波看了看他，没说话。
　　“我，我走了！”小夏朝门口冲过去。
　　“晚上早点回来。”
　　小夏握住门把手的动作顿了顿，含含糊糊应了一声，把门砰一下带上了。
　　韩寻波放下锅子，看着门。
　　外面的小夏冲到电梯旁按了向下的键，就开始发呆。晚上早点回来？他用力把头磕在电梯门上，“咣当”一声，力道大了一点儿，头隐隐有点发晕。这到底都发生了什么？小夏心中一片混乱。
　　一整天，小夏都心神不定。说什么值班当然是个借口，事实上今天他不但没班要值，当天的节目也都是录播的。在外面无所事事逛了大半天，乱买了一堆CD，又跑到酒吧去消磨时间。有人来搭讪是不敢回应了，但喝点酒总没什么关系吧？他在酒吧里待到晚上七点多，开始坐立不安。
　　韩寻波说早点回去，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现在还管他门禁？
　　回去？可是想想万一回去韩寻波还在那里，说些什么好？小夏在脑子里想了又想，想不出，就有些犯怯。烦恼之下，招呼酒保，“再来两瓶！”前前后后又是七八瓶酒下肚，脑子略有些混沌，他还是没有想出好办法，不由气起来，委屈也随着酒气慢慢上涌。
　　别人欺负我也就罢了，哥也为难我！
　　从小就护着我的人！
　　在他面前说什么做什么都不用顾忌的人！
　　哼！
　　小夏越想越不满，起身出门拦车，回家。踏进公寓的时候他还挺强势，随着电梯一层层往上升，他的气焰也一点点往下降。掏钥匙开门的时候，已经满是忐忑不安了。屋里亮着灯。小夏把门推开一道缝，一边把身子挤进去，一边往里张望，好像偷入别人家一样。韩寻波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摆着手提电脑和一堆文件，他正拿着其中一份看，一边跟电脑上核对着什么。听到门响，他只是把目光移过来一下，就又转回去干自己的，嘴里念了一句，“回来啦？”
　　小夏几乎想夺门而逃。
　　可是韩寻波根本连话也没多说一句，神色间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有什么好逃？小夏换了鞋，讷讷地蹭过去，立在韩寻波眼前。过了一会儿，韩寻波似乎才意识到，抬头看他，眼里有疑问：“有事？”
　　“没。”小夏马上答。
　　韩寻波就点点头，又垂下眼去看文件。
　　“……那个，我上楼了？”
　　韩寻波眼皮略向上抬，有点诧异的样子，好像在说：上楼就上楼，有什么好问？小夏赶紧干笑一下，扭头往楼上窜。他没看到，韩寻波看着他背影，脸色阴沉，皱紧了眉头。
　　接下来一段日子，韩寻波都住在这里，他自有小夏公寓的一套钥匙。小夏从来没想到要去质问他为什么住在别人家，为什么家主人每天的出入反而要被他这外人用眼神苛责一番。他躲避韩寻波的人影都还来不及，哪可能自动迎上去——仿佛又回到高中时期，天天在韩寻波的监督下过日子。
　　但是心情不可同日而语，那时候是累并激动着，因无限地信任而充满期待。现在……现在……
　　小夏闷闷地伏在办公桌上想心事。同事白萌萌凑过来，“夏儿，干嘛呢？”小夏摇摇手里拿着装样子的书。“哟，又研究业务，真辛苦。”白萌萌说，“我跟小亮要订饭，你订不订？”这白萌萌和袁小亮就是上次陪小夏在KTV等韩寻波的。小夏无精打采地摇头。
　　白萌萌和袁小亮一起做晚上九点的情感节目，大多时候晚餐得在台里吃。这时候袁小亮也晃过来，“小夏，你快成仙了，天天不吃饭。”
　　“……没胃口。”
　　袁小亮很羡慕，“你说我要是也像你一样没胃口多好，我一顿不吃都坚持不下来，一看见饭菜我就开心。”
　　白萌萌说，“其实小亮你应该去做美食节目，让夏儿做晚上。”
　　“就是，单看体形就应该这么分，看看小夏，整个儿就是一多愁多病的身哪。”
　　小夏再郁闷，也被他逗的有点想笑，拿书意思意思地敲了他一下。
　　白萌萌认真道，“两个录制间都还占着哪。左老师要做恐怖节目，我估计还得有好一阵儿呢。你不如也订饭吃吧，你中午不就没吃吗？”
　　小夏想了想，肚子里是有点发虚，可是一点儿往里填东西的兴趣也没有。他叹口气，“算了，我不等了，先走了。”他没别处可去，不知不觉，又跑到酒吧去喝酒。
　　酒保还是跟小夏相熟的那个，二话不说，给他面前一字排开六瓶。小夏闷闷不乐地对瓶吹，没多大一会儿一队已经结果了。酒保招呼好别的客人，赶紧过来又给他排上一队。正好没别的客人来，酒保就站在小夏对面的吧台里面，一边擦杯子一边瞧他，过一会儿，说：“今天人不多哦。”
　　小夏瞄瞄他，“人多有什么好？你不是更累？”
　　酒保眨眨眼。
　　小夏忽然想到似的，说，“哦，对，人多小费也多。”
　　酒保悄悄撇嘴，过一会儿，又问，“上次跟你一起的那个斯文帅哥呢？最近都没看见他。”
　　小夏想到蒋文函，更加郁闷，把瓶子往吧台上用力一墩，“乱说什么？他才不是跟我一起的呢！”
　　酒保察颜观色，很识趣地打住了。小夏看看他，倒有点不好意思了，说：“对不起哦，我不是故意的。”酒保随意挥挥手。他之所以肯跟客人这么不生分，也是因为晓得小夏这个客人不是那样鼻子朝天的人。时间长了，其实已经有点朋友的情分在里面了。
　　“今天的酒不好喝！”小夏忽然说。
　　“哎？”
　　小夏趴在吧台上，有气无力地点点瓶子。
　　是你心情不好吧？酒保在心里说。他装模作样去拿起瓶子前后左右看了看，说：“是一样的啊。”他眼睛往四周扫视一下，万分希望有个不错的人来向小夏搭讪。认真说，小夏这人挺好，就是感情路一波三折，他这旁人看了都要替他难过。
　　小夏是真的觉得酒不好喝，不知道为什么嘴里苦苦的，胃搅来搅去，而且浑身没力气。大概是饿的，他想。酒保放下酒瓶看他，表情忽然严肃了一些，“你脸好白，不是生病了吧？”小夏迟钝地想了想，说，“好像有点。”
　　酒保立刻把酒瓶向旁边推开，小声说，“你别喝了。”
　　小夏安静地坐了几秒，不舒服的感觉更厉害，他点点头，摸出钱包付钱，喃喃说，“我先走了。”从吧台走到门口短短的一段距离，小夏后背出了一层虚汗，说不上是冷的还是热的，胸腹之间一阵一阵针扎般的痉挛感，像是喝醉恶心的感觉。难受的感觉让小夏反应迟钝，没来得及躲避就跟刚进门的几个人撞个正着。其中似乎有认识小夏的人，跟他打招呼。小夏头重脚轻，没力气答理，那人却拽住他肩膀，嘈嘈嚷嚷的不知说些什么。小夏用力挣扎，想赶快出去打车回家，但是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弯下身子，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口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