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第 5 章 ...
-
夜色如同黑纱般倾覆过来。
妙妙被人擒住,动弹不得,像小鸡扑棱翅膀一样:“诶诶诶干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哈,有什么话咱们坐下来好说,好说……”
迟湛起身缓步走着,他是在战场厮杀出来的,天然带着一股血腥摄人的势头。
莫说是寻常女儿家,就是很多朝中官员,见到迟大提督都要吓得浑身发抖,她倒好,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怕,还要跟他坐下来说呢!
妙妙的下巴被纤长有力的手指死死捏住,疼得不行,很快就泛了红。
“哎哟我……疼、疼……”
年轻的提督靠得很近,近到她能闻到他衣领处略为浓郁的梅花香。
他俯下身,看着她凌乱的发髻,眼尾微微泛起好看的红色,“谁教你的。”
苏妙妙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什么谁教我的?”
迟湛伸手去攥那束发结,动作有些粗暴,妙妙头皮都被扯痛了,吸着冷气骂道:“诶诶你轻点啊,我打个结容易吗我,弄乱了你赔啊!”
迟湛拽住她的头发不放:“这结是谁教你的?”
“说!你和苏妙妙是什么关系!”
这人的动作、神情,骂街时那股神气,分明就是……就是……不可能的!
他的手不由自主更重了些,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
苏妙妙头皮吃痛,要是搁以前,她三拳两脚就能把这些禁军踹翻,然后和迟湛缠斗一会儿,虽说十次有九次打不赢他,不过让他吃点苦头还是有机会的。
现在不行了,她瞪着眼睛又踢又咬,简直像蚍蜉撼树,根本伤不到他分毫。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苏妙妙心想,哼,她急了……
只能投降。
“我和她是什么关系,你当真看不出来!都说迟提督一双眼睛比刀子尖,怎么几个月不见,你不认得我了?”
乌发间的手指顿了一下。
小丫头比了个手势:“跟你说了疼死了疼死了,怎么和姓陆的一个臭德行,有这么对女孩儿家的吗,我认输行了吧,赶紧把你手给老娘拿开,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
她本来还想逗逗他的,谁知道他这么粗暴且不近人情,和她记忆中的迟湛完全不是一个人嘛……
要是上辈子他敢这么对她,早被她骑上肩膀狂捶了!
年轻的提督则愣住了。
那手势分明是苏妙妙以前最喜欢的。
当年他们同在军中,苏妙妙想去喝酒了,便悄悄对他做这个动作,迟湛就会翻.墙去等她,两人吹着口哨,勾肩搭背去酒馆。
后来一起完成任务,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一人只要打了这个手势,就赶紧撤离。
她没事找事,非要跟迟湛比一比,不等到输了就耍赖,赶紧伸出自己的手指,迟湛便会笑着收手。
本以为再也不会有人对着他这么做了,直到方才。
妙妙揉了揉发紧的脑袋,又成了那副笑嘻嘻的模样:“迟大人别来无恙呀。”
她好奇地看着他束发带上垂下两串细长的血红珊瑚珠,和他锋利俊朗的五官真是绝配,便顺手摸了摸:“啊呀呀,几月不见,你升官啦!上次见你还是碧玺呢,恭喜恭喜啊。”
男人一把抓住妙妙的手,如同铁钳般让她动弹不得。他死死盯着她,好像一把利箭,要把她从里到外都射穿。
“轻点,大哥,哎,你悠着点啊!”
妙妙疼得嗷嗷叫:“我现在弱柳扶风,懂吗,小胳膊小腿的,弄折了你赔啊?欠我的酒还没还呢,你是不是想赖账?”
迟湛年纪轻轻便能稳坐提督之位,力压朝中一众老臣,靠的就是杀伐果决和雷厉风行。
手握滔天的权势,是何等风光无限。
可两个月不见,他眼中的神采褪色,唇色也变得苍白,她从未见过他有这般失魂落魄的时候。
“你表情这么难看干什么?”妙妙逗他,“升个官脾气还变大了。”
他的声音隐忍又克制:“你……你再把刚才的话,说一遍。”
妙妙乐了:“怎么耳朵还不好使了呢。我说恭喜你升官!”
“不是……喝酒那句。”
妙妙清清嗓子:“你靠边点站。迟——湛——!你欠我的酒什么时候还!”
执行最后一次刺杀任务前,两人在屋顶上喝酒,以这句话为此次行动的暗号。
第二天苏妙妙刺杀失败,便被陆闻深抓住了,这暗号便被迟湛埋在心里,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迟湛有些失神:“你真的是苏妙妙?”
旋即否定了自己,断然甩开她:“不可能。”
人死怎么可能复生?
妙妙揉揉手腕,挑了个暖和地方坐下,翘着二郎腿,一点没把自己当外人:“哎呀,我就知道迟大人如此聪慧,肯定能认出我!你不信没事啊,我一开始也不信!不过,我可以说一说只有苏妙妙和迟湛知道的事!”
“咳咳,你听好了!你身高八尺,有八块腹肌,两块胸肌!你肩头有朵红色的梅花,那是你为了救我被箭射穿留下疤了,实在太丑,找人给你纹的!”
“去年你在禁军后院大槐树下头埋了一坛好酒,你说要等十八年后请我喝的!你还不信啊,我还能说,你左臂折了三次,右腿断了一次,屁股上有五道疤!”
“我之前还同你表白过,说喜欢你,心悦你,因为你长得俊俏,武功又好!不过你当场拒绝了我,说要跟我做兄弟……”
话还未说完,却见男人伸手捂住了她的嘴,那双狭长的丹凤眼,眼角隐隐泛红。
的确,当年他俩一起“祸乱长安”,她杀人,他望风,她打架,他递砖,他受伤了,她扛着他上药。
因为太过熟悉,迟湛一直以为,他和苏妙妙之间不过是兄弟、朋友的情分,因此她直截了当地表明对他的好感时,他断然拒绝了,他以为自己对苏妙妙,从未有男女私情。
直到她死。
妙妙看着他,噗嗤一声就笑了:“别哭啊,你认得我啦?”
迟湛微微侧脸,掩盖自己徒然的失态:“不认得。”
“不认得你哭什么?”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笑话,本督……本督是九门提督,最是不近人情,冷酷残暴,怎么会哭?”
妙妙还想说点什么,整个人突然腾空,腰间一紧,却是被男人拦腰抱起。
迟湛不容她挣扎,直接将人扛出了店,吩咐道:“这里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一旁的飞鱼服道:“提督放心。”
妙妙被打横抱起,吓得她大叫:“迟湛你注意身份啊!你要干什么!”
迟湛看着她笑:“我的身份是提督大人,在大渝,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将她抱上了马,在旁人的惊呼声中一骑绝尘,扬长而去。
妙妙挣扎无果,气得骂他:“迟湛你这个疯子!这条街这么多人,你不要脸我还要呢!放我下来……”
禁卫居。
此处居于长安城最繁华之处,但布局精妙,闹中取静。
回到熟悉的地方,妙妙笑得灿烂,提着裙子转了几个圈,“我回来了,不敢相信吧!迟湛我跟你说啊,我死了之后,听见天上有个声音……”
大殿中的香薰微燃,熏了一屋的梅香。
小丫头欣喜地展示自己的新模样,男人坐在黑暗里,嘴角勾着笑。
“你也是的,我说你就信了,万一我只是苏妙妙的亲朋好友呢?”
迟湛嗤笑:“除了我,你还有什么亲近的人?”
父母早就死了,苏妙妙是吃百家饭长大的,那些年除了迟湛,身边连个能说真心话的都没有。
妙妙干笑两声:“说的也是哦。”
迟湛垂眸,他敢直接相认自然不只是因为这个,其实是因为……
他无比希望那小丫头就是苏妙妙,她一定是的,他不能接受自己明明看到了她的踪迹,转头却发现是假的。
那他恐怕会绝望到疯掉。
“所以啊,你快点跟陛下说说,恢复我的身份!”
殿中一片沉寂,迟湛脸色不太好:“你不恨陛下吗。”
想起判书上的“斩立决”,妙妙咂咂嘴:“陛下他……是不是被逼无奈?”
她被陆闻深抓住了,又有实证,她那样罪不容诛,用脚趾都能想出那人是怎么对年轻的皇帝步步紧逼,要他谕旨斩杀她的。
妙妙低头,苦笑了一下:“当初我在河边救了疏鸿的时候,我们都还那么小,我不知他身份,拉着他义结金兰,他傻乎乎便同意了。后来你我助他登基,斩尽了乱臣贼子,陛下问我愿不愿意继续护他平安的时候,我便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又怎么会怨他。”
“那些看不见的黑暗,连大理寺都无法惩治的坏人,还有烂摊子,总要有人收拾啊,其实不恢复我的身份也没事,只要疏鸿知道我一直守着他,守着他的国,就行了。”
妙妙干脆躺在殿阶上,抬头望着高柱上的雕龙画凤,想起那日行刑,站在城墙之上、陆闻深身边的,还有一个年轻男人。
他穿着明黄的龙袍,举手投足间已经有了帝王之气。还不到二十岁,便已经执掌整个天下了。
她看他最后一眼,他眼神复杂,不舍、隐忍、痛苦……她几乎能看到他蓄含的泪水,她轻轻对着他做口型:“没关系。”
疏鸿,没关系的啊。
她认下了所有的罪,是她的、不是她的,为的就是避免陆闻深再深查,甚至查到李疏鸿身上。
她相信没了她,疏鸿也可以管好大渝,他聪明果断,会是个好君王。
只是世上再无苏妙妙了。
良久,迟湛才问:“你还打算杀陆闻深?”
苏妙妙点头:“是忠臣我绝对不动,是祸害我就要杀。”
那日之前,苏妙妙得知,凉州赈灾公款贪污案、骠骑大将军谢远净在牢里被冤打致死,都是陆闻深一手促成。
他表面遵礼守法,是明镜高悬、人人爱戴的大理寺卿,在朝堂上每一次进谏都有理有据,无人能反驳,其实私下里他贪赃枉法,私吞赈灾款项,滥用私刑,坑害忠良……
迟湛语气突然有些冲:“你现在这幅样子,怎么杀?”
“我自有办法。”妙妙皱眉,“你好像不希望我杀掉他的样子?”
“不,我当然希望他死!只是你做的已经足够多、足够累。既然无人知晓你重生,不如远离纷争。那陆闻深乃大理寺卿,权势不低,岂是说杀就杀的,你已经失败一次……”
他怜惜地伸手,去触碰她的粉颊:“妙妙,这次让我来吧。”
“不行。”苏妙妙起身,避开了迟湛的手指,“你不必说了,我苏妙妙言出必行,说过要守护大渝,就不会退缩。杀人不过头点地,大不了就再被砍一次!”
苏妙妙推门要走,迟湛猛地抬头:“妙妙。”
小丫头回身:“嗯?”
“你现在是陆闻深的妻子。”他攥拳,“若是他敢欺负你……”
妙妙笑了,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亮晶晶的:“放心啦,你看我在谁手上吃过亏?”
.
回府已经是晚上。花酿问起在绣巷被迟湛赶出来的事,还非常担心她,也被她天花乱坠地搪塞过去了。
花酿是个老实的,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也不曾有丝毫怀疑。
没过几天,苏妙妙便拿到了那日去绣巷定做的衣服。
“真好看!”花酿由衷赞叹,“诶,怎么还有一件?”
妙妙满意地说道:“我给陆闻深也做了一件。”
一件是她的裙子,青橙色的,另一个是他的,深紫色,两种颜色配在一起煞是好看,还都在不同位置绣了一模一样的栀子花,一看就是一对儿。
御剑回府取陆闻深换洗的衣物,细细检查过每一件后,正要出门就被苏妙妙拦住了。
“御剑等一下!”妙妙笑嘻嘻地拿了几件常服,“我给夫君做了新衣服,你帮我看看,给他带过去穿好吗?”
御剑挠头:“好的夫人。”
三人来到正厅,妙妙低声对花酿道:“我房间的柜子里有几瓶香露,你悄悄从这些衣服里抽一件拿过去,喷上紫色的那瓶香露,记住是紫色的哦!使劲喷!多喷点!再把衣服拿回来塞进原位,别让御剑发现了。”
花酿:“好嘞!”
夫人对老爷可真好!
苏妙妙把御剑拉到一边,挡住了他的视线:“你看,这件好看不?”
御剑手忙脚乱:“好看好看。”
“这件上头绣是栀子花,你看看这做工、这针脚,这配色……”
“……”
花酿飞快地跑到苏妙妙房间里翻出瓶瓶罐罐,闻了一下紫色的香露,倒是挺好闻。她又好奇地拿开一瓶黑色的嗅了嗅。
哎呀!这瓶更好闻啊!
花酿美滋滋地想,夫人想要讨老爷欢心,她也得帮一把!黑瓶明显更清香、更好闻,老爷向来喜欢淡雅些的,那还是用黑瓶里的香露吧!
她可真机灵!
片刻后花酿回到正厅,妙妙转转眼睛:“好啦?”
花酿使劲点头,如同捣蒜:“我办事,夫人放心!”
妙妙满意地对御剑道:“那你就拿着去吧!”
紫色小瓶里才不是什么香露,而是她精心配制的毒药,柜子里一整排都是!为了掩人耳目就随便往里放了很多香露掩盖,紫色那瓶就是断魂散。
被拉着欣赏了半天看不懂的花纹,御剑长长出了一口气,没敢再多停留,一溜烟地跑了。
花酿捂着嘴娇羞道:“我看出来了!夫人是真的喜欢老爷!”
妙妙翘着二郎腿,笑眯眯的:“当然喜欢啦。”
最喜欢的,就是把他玩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