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本》楠为

6、追别人吧，她不行。

　　从校长室出来的时候，郑毅的脸阴得比这雨天还难看。低着头，脑子里一遍遍全是李校长最后那句话“五十九分。你准备重读吧。”
　　他觉得这高中就算是熬不出去了。其实他也没有什么具体的打算，毕业以后要做什么也从没有好好坐下来计划过。只是自从三年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原来不仅还活着，而且是城里数一数二的富豪。他还有两个同父异母从未见面的哥哥，他就觉得自己的世界一下子如同脱了轨道的火车，失了控一样的横冲直撞之后就是天翻地覆。
　　私生子这个名词以前听说过，觉得那只是书上的一个名词，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模糊，无关痛痒。是无论如何与自己沾不上一点点联系，另一个世界的东西。现在，私生子这三个字却像是自己有生命一样，时不时地从哪里跳出来，狠狠地刺上他一下。那样的猝不及防，让人愤怒却无可奈何。他觉得自己像是古代的囚犯，被人在脸上刺了刺青。又拉到人群密集的地方去游街。杂乱，惊怒，不知所措，整个人变得敏感而暴躁。既不知道如何继续往下走，又无法回到以前火车未脱轨的状态。
　　他开始不愿意回家，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怨老妈还是可怜她。他从没抱怨过没有父亲。因为母亲对她似母子更似朋友。可他却因为她突然莫名其妙的变成了别人的私生子。好像一夜之间，报纸，杂志铺天盖地的就都是他和他老妈还有项鼎升的照片。他曾偷偷买过一分杂志躲在厕所里看。也许是因为拍摄的角度问题，照片上的项鼎升显得很高大。衣冠楚楚，神情高傲又自信，总是一付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照片的背景也都很拽。或是在与某某显要高官握手，或是意气风发的在打高尔夫球。倒是他和他老妈的照片，不知在哪里被人偷拍的。黑白的，模糊的，偷偷摸摸的好像两个猥琐的特务。也许是心理作用，他觉得从秘密被公开的那天起，校园里到处都有在背后议论他的人。就连李校长对他的态度也在一夜之间有了质的变化。偶尔碰到还会主动跟他微笑着说话。只是他总觉得那笑容里有着一丝丝呼之欲出的了然与嘲讽。暗示着他知道他是私生子，他妈妈是项鼎升玩弄过又遗弃了的女人。他只想快点结束这高中生活，离开这校园，离开这城市。去做他自己想做的郑毅，而不是项鼎升-鼎升集团的主席，身家几十亿，有四个老婆，两个儿子的老色狼的三公子！然而现在，他被卡住了，被一个五十九分死死卡住了。他要再在这个城市多呆一年，躲那些记者，看印着自己照片的八卦杂志在同学之间传来传去，嗤嗤的笑着偷瞄他。想到这里，他忽然停住，并捂着头蹲了下去。

　　纪凡远远的走在郑毅的身后，盯着他的背影，心里也不太好受。她不知道这张卷子不及格，他就要重读一年。可明明已经这样严重了，他竟然还诂着分数来做题，从卷子上看，那人应该很聪明，思维逻辑相当的清楚。只是即使会做，他却懒得动笔，只写个思路就算完。结果还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这样想着，纪凡已经走到了郑毅的身边。看着他蹲在地上，抱着头，纪凡窝了窝嘴角，眼睛里涌上一抹可怜又可惜的神情。可心里终究有些害怕，也不敢多停留就想快步走开。
　　“你给我站住！”突然有人在身后喊。
　　纪凡吓了一跳，下意识就回头看，这一看到好，心里咯噔一下，连嘴巴也不由得张大了。
　　郑毅站在那颗巨大的老槐树下，脸色惨白得跟头顶的槐花一样。纪凡还从没见过一个人的脸可以惨白成这样，顾不上心里的害怕三步两步走上来看着郑毅说“你的脸…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郑毅此刻头疼得要炸了，牙也恨得痒痒得。在纪凡冲他走过来那一瞬，他真的希望她是个男的，这样他就可以一拳打飞她。
　　郑毅眼睛里呼呼的冒着怒气，吹得纪凡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不停的眨着睫毛。“我，我叫纪凡。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那张卷子对你那么重要。如，如果你想报仇，可以到高一.二班找我……”纪凡越说声音越小。见郑毅还是怒目而视的瞪着他，她费力的咽了口口水说“你，你是不是准备要打我？”
　　纪凡仰着脸看着郑毅，那双明秀清亮的眼睛里是戚戚的害怕和担心。还有，还有一股子淡淡的勇敢，脆生生的。郑毅强迫自己恶狠狠的盯住她。他有些恼，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怒火正在莫名其妙的消失，因为他知道那种什么东西停止的感觉又来了。

　　*

　　郑毅留级的事情在他那些哥们里简直成了一个天大的笑柄。暑假聚会的时候时不时就要拿出来说上一回。其间只有上官阳一脸艳羡的咂嘴“这样也好，有你在，我们又可以开发一片新鲜疆土啦。喂，要是看到什么好的，可别忘了通知我们兄弟啊”
　　离开学还有一个星期的时间，上官阳和迟浩把郑毅叫出来，说是要去学校。郑毅一直想不明白一个平时对学校无比痛恨的人，怎么突然间变得积极了。然而等坐在学校围墙的墙头上，看着从四面八方涌进校门的学生，郑毅就明白了。抻着脖子看了一会儿，上官阳突然一只手捂住脸故作愁苦状说“哎，怎么办，来的这些都是学习型的，可为毛美貌不能与智慧并存？在这样下去，我剩下这两年可怎么混啊。”他正在这边大呼小觉，一旁的迟浩搡了一下他说“哎哎，上官快看，美女来了！”听他这样一说，上官阳立刻抬起头来，眉飞色舞的去看。“在哪儿，在那儿？”
　　“那个穿淡黄色衣服短头发的，看见了没？”迟浩叫。
　　“看见了。哦，清瘦型的，我不喜欢。”上官阳回答说。“谁说哪个了，我说的是黄衣服身边那个高个儿，长头发，身上挎了个褐色小包的那个！”迟浩接着叫。
　　上官仔细看了看，大声说“得了吧，什么呀，你那是什么眼？那丫头两只眼睛都分得快跟南北极一样远了，还美女呢。连那个黄衣服的一半也赶不上。”上官大大的不屑。
　　“你知道个屁！”迟浩白了上官一眼。说完了又不解气，推了郑毅一下，“喂，你给看看，那个长头发的怎么样？”见郑毅不理他，迟浩又推了他一把，小眼睛瞪得溜圆“让你给评评。快点儿。”郑毅不耐烦的蹙了一下眉头，又极其不乐意的抬眼看了一下，随后就低头说“不好看。上官说的对，那个黄衣服……”郑毅突然收声，寻思了两三秒，猛一抬头再往刚才看过的方向看去。
　　纪凡剪短了头发，短到露出了耳朵。凌乱的有些淘气的短发在她那干净白皙的脸上乱跳，淡黄色的连衣裙，也被风吹得鼓蓬蓬的，她笑着去按住裙子，低头微笑时细小的下巴尖尖的，却越发显得脸颊上的酒窝浓深。上官阳和迟浩见郑毅的表情奇怪，就顺着他的眼光看去。这时上官啧啧的咂嘴“我说什么来着，我的眼光是不会错的。我告诉你俩啊，凡事要有先来后到，我先看见的，你俩都别跟我抢。”上官的话音还没落，迟浩就在一边喊“去你的，怎么成你先看见的了？明明是我告诉你的。”
　　“放屁！我说人家小丫头漂亮的时候，你还在跟我争南北极是美女呢！还好意思在这儿舔着脸跟我争！”迟浩被上官阳噎了一下，翻着白眼还向狡辩，突然被郑毅出声阻止“你俩都给我把嘴闭上！选别人吧，她不行。”
　　郑毅话一出，差点把上官阳和迟浩从墙头上震下去。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又同时摇摇头。郑毅也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双手支着墙头，噌地跳了下去。走了几步后见上官阳和迟浩还坐在墙头上愣愣的看着他。他转过身阴着脸大声说“我留级就是因为那个穿黄衣服的。你俩谁要想恶心我，谁就去追!”一听郑毅这样讲，墙头上的两个人立刻换了一幅脸色，接连着噌噌跳下来后开始跟着郑毅后面问长问短的。然而问什么郑毅都是三个字，不知道。最后被问烦了，一甩袖子走人了。剩下迟浩和上官阳两个人互相看着大呼神奇。
　　“郑毅可从来没这样过。”
　　“是啊，”
　　“难道他看上那个小丫头了？”
　　“放屁！郑毅最想干什么你不知道啊？他早就不想在这儿呆下去了。害他留级的人，他还能喜欢人家，这不是贱吗？”
　　“也是。哎，上官，说起这个，我倒想起来了，你这个做哥怎么也不帮帮你家小雪。你明明知道你家小雪喜欢郑毅……”
　　“哎，算了吧，他俩，一个比一个犟，一个比一个难伺候。再说，我总觉得郑毅对我家小雪还不是那么回事。”
　　“其实我有时候真不明白，郑毅有什么好，怎么那么多小姑娘追着他？包括你家小雪。你知不知道，你家上官小雪在外校人眼里可是女神啊。”
　　“小雪就是因为你们这些马屁精，才变得这么无法无天的！”上官狠狠的白了迟浩一眼，转回身看向校门。那末淡黄色早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