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梦何圆》春彤

1、chapter 1

　　在高速公路一刻不停行驶了三个小时之后，薛洛星把车怼到服务区洗手间门口，回头看了一眼被五花大绑在安全座机哭闹了近2个小时终于用尽所有力气的小奶娃已经歪头沉睡，脸颊上还留着泪珠流经的印痕。
　　薛洛星下车的时候轻轻把门带上，在洗手间门口抽完一支烟。洗手的时候猛然抬头，被自己蓬头垢面的样子吓了一跳。
　　发黄的眼球，枯黄的发梢，干涸苍白的嘴唇。
　　这半年，车里的这个娃娃以及由她带来的所有一切乱糟糟的遭遇吸干了她所有的精力和生命力，让她整个人加速脱水枯萎。抽筋扒皮不过如此。
　　所幸，这种生活马上就要结束了。
　　等她回到车上时，小娃娃已经醒了，瞪着乌溜溜的双眼左右张望，看到薛洛星，立刻爆发出最响亮的啼哭，掀翻车顶的架势好像在报复她的短暂遗弃。
　　“你真是窝里横，看不到我的时候怎么不哭？”薛洛星探出身子伸手捏了捏娃娃脸颊上的肉垫。
　　“好了好了，你已经折腾了我一路了，马上就到家了，消停半小时，行吗？”
　　她从副驾驶的保姆包里翻出一瓶水奶，往娃娃嘴里一塞，“嗯——嗯”小娃娃发出含混但不甚满意的哼唧声，终于得到了短暂的安宁。
　　手机里一连跳出来十几条语音提醒。
　　“小姨，你快到了吗，我在超市，你晚上想吃什么？”
　　“牛排吃吗？还是我买只烤鸡回家？”
　　“小宝宝喜欢吃奶酪棒吗。”
　　“超市营业员说小宝宝还不能吃奶酪棒，那要买些什么，糖能吃吗？奶糖还是棒棒糖？”
　　“等会你直接回家吧，我妈妈在家呢，我已经和我妈妈打过预防针了，她不会说你的，要是她对你态度不好，你也别往心里去啊，她就是这么一个人。”
　　“太公太婆那边我们都还没告诉，等你回来再商量。”
　　……
　　她的小侄女沈月还是这么没心没肺又爱管闲事。
　　才刚考上大学，没有真正经历过生活，在此之前补课和考砸了应该就是她遇到过最严重的挫折。
　　不过在经历这么多曲折迂回后还愿意把她从泥潭里拉出来的，也就只有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她了。
　　沈月他们应该会喜欢这个小家伙吧。
　　但愿吧。

　　车在开进小区门口的时候正好碰到了提着大包小包从出租车上下来的沈月。
　　洛星摇下窗户，朝沈月摆手。沈月愣了一下，一高一低拎着袋子走到后备箱，又钻进副驾驶。
　　“小姨，想死你了！”，她企图在逼仄的空间内伸开双臂给了洛星一个夸张地拥抱，果然是甜得发腻的少女年纪。
　　“你说怎么这么巧，我还在想你们差不多应该到了。这叫不叫心有灵犀。”连用词都是冒着傻傻的糖精味。
　　“这个就是我弟弟啊，”沈月回过头看小娃娃。
　　“天啊，他怎么这么可爱！一点都不像你说的那么难搞啊小姨。比你还要可爱一千倍！”
　　“嗯，他是挺乖的。”洛星瞥了一眼后座，伪装得不错啊兄弟。刚才还像魔鬼一样折腾的家伙，现在正瞪着无辜的双眼扮演可爱胖达，甚至还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你叫什么名字啊，小肉团？嘿嘿嘿”
　　“她才半岁，不会说话。”
　　沈月丝毫没有听到洛星理性的忠告，继续逗引“我叫胡沈月，你叫什么名字？”
　　“叫你肉肉好不好，你那么胖，像小肉肉。”
　　“像冒着热气的糯米团子。”沈月转头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叫肉肉挺好，反正他也没有小名。”
　　“真的吗？”沈月兴奋得要跳起来，“小姨你真的同意他叫肉肉？”
　　“肉肉，我是你姐姐，我给你取的名字，喜欢吗哈哈哈。”
　　“小姨，我从来没有想过可以给一个人类起名字。我觉得我和他有特别的缘分。”沈月一脸正经严肃地自言自语。
　　“你的责任就是收留他。”洛星终于还是没把这句话说出来。虽然所有人都对她碰了一鼻子灰夹着尾巴回来的目的心知肚明，可这件事就是挟亲情做赌注，真相实在难以启齿。

　　车行至一幢带着小院的小别墅门口停下来。沈月跳下车来喊，妈妈，小姨到了。洛星把后备箱的行李都收拾下来，最后才把车里那个衔着奶瓶的小娃娃解绑，抱着他的时候，低声说，“别哭，我们都要好好表现。”
　　胡家的小院子虽然不算曲径通幽，但是被打理得颇有雅致。门前的罗汉松被修剪成圆形，院子里有太湖石搭建的小景，草地刚割过不就，踩上去会散发青涩的味道。充分体现女主人的闲情逸致。
　　薛春景出来的时候明显神色复杂，带着埋怨和嗔怪，又有无尽怜惜。洛星没有直视她的眼睛，垂头叫了声“小姨。”
　　她不喜欢这种被同情的感觉，可此行她能回来的唯一理由就是因为同情。
　　“妈妈，他叫肉肉，我取的名字。”洛星跳到边上。
　　“怎么叫这个名字。”小姨犹豫了几秒后伸手接过孩子，因为太久没有触碰过人类幼崽，手势显得生疏别扭。
　　“王阿姨，麻烦来帮忙拿一下行李，放到二楼。”薛春景转身进门，算是迎接。
　　“小姨，谢谢你。”洛星在身后轻轻跟了一句。
　　薛春景明显一怔，随即继续往屋里边说边走，“快进来吧。”
　　嗯，总算是回家了。虽然这是胡山的家，这是薛春景的家，这是胡沈月的家，可此刻她薛洛星除了这个豪华得有点陌生的“家”以外，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呢。

　　小的时候，薛洛星也是有家的。父母虽然不富裕，但总是倾尽全力给她最好的生活。爸爸在工厂上班，妈妈在家附近开了一家杂货店。一个拥有杂货店的孩子甚至是同龄人中最幸福的，有数不尽的糖果和零食。
　　她最喜欢杂货店柜台上那两个玻璃罐子里的动物软糖，绿色的小熊是薄荷味的，粉色的是草莓味。把软糖放在舌头上，让包裹在外面的一层白糖慢慢融化，是这个世界上最浪漫的十秒钟。
　　唯一和别的孩子的童年有些区别的是，小时候的记忆里，爸爸总是捂着肚子，一年比一年消瘦。
　　在她十岁的时候，爸爸被紧急送到了医院，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她还记得那天，妈妈瘫在医院的长椅上一动不动，直勾勾盯着天花板。她第一次看到人的眼球像烧熟了鱼眼珠，木然，涣散，没有一丝生机。
　　小姨和姨夫赶来，小姨趴在病床上痛哭，那种呜呜的，不痛快地哭。所有的声音和悲怆都含混在喉头，像动物的呜咽。
　　姨夫把洛星带到病房的走廊上，和她说，洛星，今后我们就是你的家人。
　　洛星不明白。我有家人啊，我还有妈妈。
　　她低估了单身妈妈的压力，高估了自己母亲的抗压力。
　　她被妈妈领着带去小姨家，妈妈的表情和说的话她已经完全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被笼罩在巨大的震惊和不真实当中。
　　所以我是能被这么轻易放弃的，就像一件穿不了的衣服，一双太小的鞋子，说送人就送了。

　　在小姨家里，她看到了一个一岁的婴儿。
　　头发很少，柔顺的几缕贴在脑门上。因为太胖没了脖子，攥着一个塑料勺子挥舞着藕节一样的手臂。
　　是在和洛星打招呼吧。
　　“我叫洛星。”洛星一把把勺子夺下来。婴儿发出震天动地的哭声。
　　“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