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与君长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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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二月初李克用得知韩建软禁天子，作威作福。不仅擅杀天子信臣，又解除天子军队，幽禁李唐宗室诸王，使得天子彻底成为孤家寡人，与掌中婴孩无异。
召集众将声泪俱下地控诉韩建狼子野心，毁他李唐三百年社稷！誓要讨伐韩建，迎回天子！于是又派了使者前去河中、成德、义武、卢龙，以求合兵讨逆。
然而，很快郓州兵败被灭的消息传来，几件事儿加在一起，李克用义愤填膺，竟给气病了。任是谁劝也没用，老头子犟脾气上来了，加上从来都是一根筋，故而也不知是“患久多忿”，还是“忿久多患”，总之结果都是——动辄迁怒，严词粗/暴，威责近侍，动将诛斩。
马重绩私下对李存勖和秦国夫人等说道：“大王这是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
马重绩道：“把大王骂醒。”【古代中医不知道有没有这种治病方法，但是古代书里的段子是真的有，就姑且拿来用吧。而且曹操都说自己被陈琳骂得很爽、茅塞顿开醍醐灌顶之类的。】
李存勖道：“我爹他自己都能说自己是‘塞外牧羊儿’。就是别人说他蛇蝎枭獍，豺狼成性，他都不过一笑置之。”
马重绩道：“天桥下说书的唱戏的，怎么粗暴怎么来。”
李存勖道：“万一，我爹被骂得背过气儿了，晋阳城可就算完了。我不过一孺子，这个责任，我也担不起。”
马重绩道：“药虽烈，不动根本，世子放宽心。”
李存勖这才细细筹谋了，不过就算是准备充分、处理得当……好像并没有什么用……除了李克用又多造了几条杀孽。
张承业站出来自荐：“世子殿下姑且让我一试。”
于是张承业让李存勖组织了文臣武将前来观礼——
“沙陀始归命天子，仰哺于边，世喋血助征讨，常为边兵雄。然而朱邪父子，豺声豹视，好乱乐祸，逢黄巢作乱，天下骚扰……据地称孤，不过一败，便如丧家之犬，遁逃北狄。”
“幸得天子宽恕，建灭巢之大功，遂有晋阳。”
“外以奉王命为辞，内实理车甲，招宾客，树爪牙，凶相毕露，未有吞海之意。”
“然其家世夷狄，人面兽心，枭獍成性，有豺狼之志，未尝无逞欲天下而成一家姓氏之野望。承资跋扈，恣行凶忒，割剥元元，残贤害善。方结外奸，逼主辱臣，天地所不祐，神人所同嫉。实是国之大贼，内外呼为妖孽。”
“天子仍坐明堂，而河北尽其鹰犬……”【注：骂李克用的话都是根据史实噢，有的甚至就是史书原文】
“……”
“呜呼……肝脑涂地，身首被枭悬之诛，磔尸醢刑，妻孥受灰灭之咎。”
“……”
“……”
句句诛心，将李克用骂的狗血淋头！
诸将愤者众、怒者甚众、欲拔刀劈人者更是大众。
诸将未尝没有缩颈而笑的，但大多都是神色凝重，为他捏一把汗。
李克用虽然心明眼亮地，算是知道这是为他治病！不仅骂他，还骂他祖宗十八代，不仅诅咒他，还诅咒他妻子儿女……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克用拔刀怒，拔不出刀，怒益甚。
直接就要从堂上冲下来，却被两边数个身强体健，膘肥体壮的侍卫按着了。
这般强势胁迫的状态下，李克用听着别人骂他而无计可施，真叫一个鼻孔生烟，两眼冒火，目眦尽裂，七窍几欲迸血！
“克用逢王室乱，遂有晋阳。虏性惇固，少它肠，自负材果，经营无方，欲霸天下而不克也。兵虽胜，然数败，地虽得，辄复失，故熟视帝劫迁，缩颈羞汗，偷景待僵，不亦鄙乎！”
“……腥膻神州……”
李克用乃大悟！
“张左监实我李唐之忠臣也！听君一席话，老朽自愧无颜。然而……然而……”
说着便又是群臣痛哭，誓要解救天子，振兴李唐，收拾山河。
乾宁笑道：“你爹这么就好了？”
李存勖道：“你给你爹写封信吧，我怕我爹这回好容易又踌躇满志，要是在你爹那儿碰了一鼻子灰，怕是不好。”
乾宁道：“好吧，你写，我抄。”
李存勖道：“大人……”
于是，他说，她写，用词恳切。片烛光微，夜深春寒。
李存勖一边思索着，一边给她念着。
乾宁嘬了口茶，杯子拿手里捂着：“这都倒春寒了，有点儿凉。”
李存勖给她呵手，搓搓手，道：“妹妹要不要吃点儿什么？”
乾宁摇摇头，道：“这热水瓶的水，有股子铜腥气，倒是白白糟践了好茶。”（至少北宋官僚有钱人就有热水瓶）
李存勖抿了一口，点点头：“确实不好喝。”
李存勖道：“夜深了，就寝吧。”
乾宁托着下巴，闲敲棋子：“清夜月，马蹄声，真好听。”
李存勖道：“这外头是下着雨呢，雨潇潇，滴芭蕉。”
乾宁道：“……再下两场春雨，就又能摘樱桃了。”
李存勖道：“我记得妹妹素来不大爱吃樱桃啊。”
乾宁笑道：“可是樱桃好看啊。梨子笨重、桑葚脏污、杨梅多虫、青李酸苦……”
因为樱桃是春日，最早的时令果子。
因为，我也只能陪你到这里了。
李存勖道：“好啊，改日陪你去后山摘。”
乾宁摸着他的脸，目光轻柔昵眷，无限缱绻，星眸柔波里似有花柳相映，水光明澈。如春风和煦，如春雨酥融，如春月渊澄。
真真是艳光照人，洞达心腑。目为艳彩回，心为奇色旋。李存勖的眼睛澄幽而晦暗……
而后便是执子之手，醉里论道。让人只想……只想……沉沦……再沉沦……
她想起曾经刚到幽州的时候，与李严在燕台寺看来的两联谒语：不须忧虑不须嗟，受恩深处便为家，无喜无惧无怖畏，此心安处是吾家。②
……多情多感自难忘，只是当时已惘然。
翌日醒来，又是日色澄丽，花柳含烟。转眼几日，又到了清明寒食。
李克用携着家小，浩浩荡荡地前去郊外宗祠祭扫。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故而自是隆重而肃穆的。
虽说这清明时节，雨水纷纷，本就是寻常事儿。本来日头挺大的，结果这雨啊，说下就下。又是打雷又是闪电的，一行人只得在家庙躲雨。
乾宁正在瞧着神龛精美的泥像出神，冷不丁一道惊雷劈下，神龛炸裂、泥像齑粉，乾宁衣裳焦然，却湛然不动，了无恐色。左右之人都吓得跌跌撞撞，站立不稳，几欲先走。
李存勖忙拽了乾宁远离，忙问是否无碍，乾宁笑道：“汝看我眼光，乃出牛背上？”①
李存勖失笑，刮了刮她的鼻子：“都还有心情开玩笑。”
左右诸人见她风采神韵优美出众，目下无尘颜色自若，更觉她了不起。
倏忽又一道雷劈下，家庙中的主事，双手合十，叹：“阿弥陀佛。”
李克用问马重绩道：“我素日里是不信神鬼之说的，只是此事发生在家庙之中，好歹也问问马大师，有何说法禅机？”
马重绩掐着指节，念念有词，周围之人也屏气凝神，静待其言。
马重绩道：“天雷主火、清明主水、神龛属金、家庙属木……这是大兴兵革之兆啊，大王要小心经营了。”（瞎编的，编不出来就省略号）
李克用微眯着眼，似在省悟。
张承业点点头道：“不知是何方向？”
马重绩眉头紧锁，叹道：“四战，四方。玄啊。”
这日回宫之后，李存勖到了子时才回来，见乾宁不在殿中，问了左右，才知乾宁一个人在西池扔盘子玩儿。
此时天朗气清，略无星月，少女坐在礁石上，玉足还淌在水里，拿着瓷盘，闲闲地往水里砸。因着水池之下不是淤泥，而是礁石，故而如金声玉振，声声如磬。
李存勖笑道：“古有妺喜裂帛、徐妃碎玉，你丢个青瓷白瓷，至少也得是定窑、汝窑起步吧。”
乾宁道：“潮信会将这一张张锐利的碎片，磨匀、磨平、磨透。到时候这一池的珠玉斑斓，别提多漂亮了。上次去唐宫，没见着，恐怕以后也没机会看到了吧。今天忽然想起来了……”【注】
李存勖挨着她坐着，良久才道了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可惜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寡淡无力，很快被这一池的水花和碎玉声淹没。
李存勖也往水里丢了一张瓷，卷起了老大的水花，打湿了二人的衣裳。乾宁白了他一眼，李存勖便学着她的手势，往水中有技巧地扔着。不久，金石之碎声，竟宫商相和，圆美流转。
淮南节度使杨行密的军队以往擅长水上作战，而不熟悉骑马射箭，等到杨行密接收了河东李克用、兖州朱瑾、郓州朱人马，军队声势大为振作。史俨、李承嗣都是河东节度使李克用手下的勇猛战将，李克用对他们到杨行密那里很是惋惜，派遣使者秘密前去向杨行密请求放回史俨、李承嗣。杨行密同意，也派出使者到李克用那里结盟修好。
所以扶持杨行密，拖住朱全忠，也是远交近攻，无可奈何之举却又不得不行。
而之前李存勖为了削减朱全忠的力量，向天子建议加封杨行密，让他出兵讨伐朱全忠和武昌节度使杜洪。这三人的地盘挨得近，自然少不了殊死较量。而杨行密有了李克用和唐帝撑腰，自然也想趁机夸张地盘。
可是朱全忠虽然粗暴恣虐，但是兵威正劲，两浙的钱镠、江西的钟传、武昌的杜洪、淄青的王师范，没有不依附于他，以他马首是瞻的！
杨行密进攻两浙钱镠，钱镠大败淮南军。
杨行密进攻杜洪，连下数城。向朱全忠求救，朱全忠派遣手下将领聂金掠扰泗州，命朱友恭攻打黄州。杨行密则派遣右黑云都指挥使马等救援黄州，黄州刺史瞿章听说朱友恭前来，便放弃黄州城，裹挟民众向南逃往武昌寨固守。朱友恭在樊港建造跨江浮桥，进攻武昌营寨，很快予以攻克，抓获刺史瞿章，占取黄州。
两浙将顾全武连破淮南十八营，虏淮南将士魏约等三千人，两浙兵乘胜追击，又斩杀数千人。
李存勖接连收到淮南军被按在地上死虐的奏报，怒道：“这个杨行密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啊！”
乾宁笑道：“好了好了，喝杯饮子顺顺气，要不我哄哄你？”
李存勖笑道：“我觉得这会子还是来点儿‘般若汤’比较实际。”（佛家称呼酒为“般若汤”）
乾宁不仅拉了脸，也顿时红了脸。骂他的话还未出口，便被他以吻封缄。
酒醉只因花下眠，夕得游其下，朝得弄其葩，一夕复一朝，一日复一日。惟愿长醉不愿醒，但愿世世为眷属，长愿是她的信徒。
枕前发尽千般愿……愿得一心人，愿能长无别。生有同室好，合形作一身。死成并棺民，魂魄不相离。
作者有话说
第90章 与君长诀（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