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的日常》江上吟风

20、惊鸿

　　在许文和出使勤王军的第五日，城外传来消息——勤王军已经同意离开京城，返回各自的驻军地，不过统领秦公达要求吕承泽出城，与他一叙。

　　奏报直接传给了沈奕，沈奕去叫了吕承泽过来，方才拆看。当沈奕再次看到秦公达名字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这位老友曾相交多时，对他也比陈雍要好很多。只是秦公达尊奉天子是真，束缚天子的羽翼也是真。

　　“秦公达所说，吕少保以为如何？”

　　“可以一去。”吕承泽淡淡道，看着沈奕的神色，若有所思。

　　午后，秦公达如约带着十余骑到了汴京南门——南熏门之外，吕承泽也已经在城楼上等他。

　　秦公达握着缰绳，对城楼上的吕承泽遥遥喊道：“吕少保，恭喜你创下不世大功！我马上便要和其他几路人马回去了，临走前想和吕少保一叙，少保怎的高居城上，不肯下来？”

　　“哪里的话，承泽不过是在城楼上，方便看公达何时到来，这便下去了。”吕承泽也大声喊道。

　　“殿帅，这厮会不会使诈。”高晟说道。

　　“他都不怕，我还用怕么。”吕承泽笑笑，下了城楼，骑着照影马出城。

　　吕承泽一人一骑，面对着秦公达十几个人，城楼上的众军都严阵以待，密切关注着下面的情况。

　　“公达不远千里，来京勤王，实在辛苦了。若非你们，在下也不能得雍贼拨重军，从而有实力与雍贼一战，顺利诛贼。”吕承泽拱手，正色道。

　　“吕少保过誉了，我等只能逞匹夫之勇，皆不及少保早已窥得局势，静待时机，一举成事。”秦公达笑道。

　　“呵呵，哪里。”吕承泽看看秦公达，又说道：“公达叫我下来，就是要互相恭维一番的么？”

　　“哈哈，这就说正事。”秦公达笑了笑，策马离吕承泽近了些许。

　　吕承泽看着秦公达靠近，未有表情，照影马偏头打了个响鼻。

　　秦公达离吕承泽近了之后，忽而叹息一声。吕承泽扬眉道：“怎么？”

　　“承泽，今番主宰京城后，有何打算？”秦公达问道。

　　吕承泽定定看着秦公达这位故人，想着前世他被沈奕杀死的结局，有些心有戚戚焉。他很快一脸散漫的回道：“还能怎样，当然是辅佐天子，重振江山。”

　　“哈哈哈。好，如此甚好。”秦公达爽朗大笑，忽然又低声道：“承泽觉得，当今天子怎样？”

　　吕承泽目光飘忽，似乎思绪散远，随后回过神来。

　　“还不知，我欲将天子好好培养，待看其性情如何后，再做打算。不过，我日后定会北上，久留河北一带，以图打下燕云。”

　　“燕云。”秦公达眼中露出钦佩，重复了一遍，随即说道：“将军果真是不世的人才，胸有丘壑，心向宏图大业。公达与将军相比，可就太小家子气了。”

　　“看来，公达也想好了将来的事。”吕承泽笑了笑。

　　“我回江南后，自也当尽心尽力，护佑一方。”秦公达这年三十五岁，年岁未高就已经身居高位，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他面上也充满征战沙场的锐气，却比年轻的吕承泽多了一丝深沉。说起江南的时候，一脸的挂怀与思归之色。

　　吕承泽饶有兴致的回道：“你还是舍不得放权。小心权力在握，天子不得安寝，最终讨之。”

　　“我也知道。不过承泽也要小心，侍奉于天子身边，更是危险。”

　　“是。”我这一世，不就是替了你的位置么，你这一世，可以像我当初一样自由了。吕承泽忽而觉得，世事是有些奇妙的。

　　“我回江南后，会安居于斯，若天子日后是有为之君，公达愿意舍弃一切高位。如果那时，承泽仍然说得上话，没有自身难保，恳请承泽为我说话，许我在故里与家小安度余生。”

　　自身难保？吕承泽眼神犀利的看着秦公达，这家伙说话真直白，不愧是许文和旧主。

　　秦公达说会安居于江南，也就是不会主动扩张地盘，不会趁他北上燕云之际回师京城。但愿，他说到做到。

　　“好，到时我一定会为公达说话，也一定会争取——比公达晚一点自身难保。”

　　两个人一同笑起来，秦公达又说道：“还有，如若陛下施反间计挑拨我二人，令我北上攻取承泽，我必定不会听命。同样，若陛下命你征讨我，也请君勿动……只要修书一封，公达当即辞官。”

　　吕承泽十分感叹，人家这时候就想到这一步了。如果自己前世也能做到如此，何必有那样的结局。

　　“好，承泽允诺。”

　　秦公达伸出一掌，吕承泽也伸出右手，两人击掌为誓后，又一同哈哈大笑。二人的这个约定，虽然在众人面前立下，却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

　　秦公达实现了此行的目的后，便拨马退后了些许，吕承泽看着他笑道：“你跟其他几路军的统领说为了勤王军来和我谈判，却只为自己求了这些事，怎么不管他们？”

　　“那几个蠢货，干我何事。”秦公达知道吕承泽只是一说，不以为意。

　　秦公达拨马走远了些许，吕承泽大声道：“公达何时动身？”

　　“今日回去后，立刻整军拔营。”秦公达也大声回话，随即回头对随军道：“惊鸿马呢？还有送予吕少保的礼物包裹也拿来。”

　　随从牵来一匹通身雪白的马走向吕承泽，并把一个包裹恭敬的递给他。不过吕承泽没有带随从，秦公达的部曲牵着马有些不知所措。

　　“文和，还在那边看什么呢，舍不得公达了，想同去江南看风景吗？”吕承泽大声道，秦公达部曲们笑起来，不过看看主公之后，又皆闭嘴。

　　许文和策马跑过来，笑嘻嘻道：“这不是不敢打扰两位将军叙话……”

　　“嗯。你牵好惊鸿马。”吕承泽说道。

　　许文和应声，立刻下马认真打量惊鸿。惊鸿马十分高大，但不及照影，惊鸿通体雪白，唯有四蹄是黄色，在日光下十分好看。

　　照影马毛色金黄，而四肢，鬃毛和尾毛的毛发为白色，是为汗血马的一种常见毛色。照影在阳光下亦闪着光泽，与惊鸿马站在一处，直让人看花眼。

　　许文和艳羡的看着，惊鸿马看看许文和，如照影一般嫌弃的转过头。许文和摸摸鼻子，一脸受伤。

　　“这惊鸿马来自西域，是我偶然得之。我知天子富有天下，寻常珍宝不必相送，公达乃一介武夫，只好送天子一匹马了。”秦公达遥遥说道。

　　“另有谢礼，是义军众将官所凑，以谢过吕少保费心。”

　　“多谢秦制置——”吕承泽扬声致谢。

　　“这便走了，后会有期！”秦公达拱手笑道。

　　“后会有期。”

　　吕承泽看着走远的秦公达，有些惆怅。很多人就是这般，草草相见后，以后就很少有再见的机会了。

　　秦公达一行离开后，高晟一溜小跑的从城内跑出来，看着惊鸿马一脸喜色道：“好马！”

　　“嗯，秦公达真够意思。”吕承泽悠然拨转马头，这匹惊鸿马，终究还是归了天子。

　　“我来牵吧。”高晟说着靠近许文和，许文和不乐意了：“主公让我牵的！”

　　“你有一匹马了，牵两匹马多不方便，它撞了你怎么办？而且你看，这马很嫌弃你啊。”高晟说道。

　　吕承泽倏然笑了，许文和怒道：“你，嘲讽欺辱刚立下大功的人！”

　　“先生立下大功，怎么能做牵马的事，还是高某一介粗人来吧。”

　　高晟从许文和手里抢过缰绳，十分开心的看着惊鸿马，想以手摸摸马头，惊鸿侧头躲过了。

　　“呵，很好……”许文和的眼中露出危险的神色，看到后面又忍不住笑了：“哈哈，它也嫌弃你。”

　　高晟不搭理许文和，看向骑马的吕承泽问道：“末将可以骑一骑么？啊，不是，主公先骑。”

　　“……”吕承泽无语了，怒道：“这是给天子的，你骑什么！我也不骑！”

　　“天子的啊。”高晟一脸悻悻然，遗憾的牵马进城。

　　进城之后，吕承泽命令粮草辎重小队向城外勤王军兵营进发。这支队伍带了足够大军远行的粮草以及天子的许多赏赐，能让勤王军满意了。

　　今天之后，汴京之围总算可解，没有了诸侯进京劫掠，天子被劫等皇权被进一步削弱的事。但天下诸侯还是有那么几个互相不服，各自为战的，估计要费力气去剿。

　　吕承泽看着辎重队伍出城，心中感慨万分。正在这时，旁边的侍卫忽然纷纷齐声行礼：“参见陛下！”

　　“陛下？”吕承泽看着从城楼上走下的沈奕，诧异了一下，很快便抱拳行礼。

　　“众位请起。”

　　“陛下也来看臣与秦公达对峙么？”吕承泽笑道。

　　“嗯。”

　　沈奕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想来见一见秦公达这位熟人，听说秦公达想要来城门外，并让吕承泽亲自对峙后，他忽然有些恍惚，便很想来看看。

　　刚才他站在城楼上，看着秦公达远去的时候，那种恍惚的感觉尤为强烈。或许是那些年的沉重时光依然在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让他感慨万千。

　　今日，他在汴京城头看着秦公达远去的背影，而当年，有乱军从轰然倒塌的城门中冲进去四处劫掠，最后秦公达护送他离开京城……

　　那些不寻常的光影，那充满血与泪，杀戮与臣服，忠诚与背叛的记忆，回荡在他的脑海。如果那时吕承泽选择救下自己……

　　在自己满怀希望的时候救下自己，而不是带领手下潇洒的抽身而退，就不会有后来的事了吧。

　　那记忆中的刀光剑影另沈奕有些晕眩，沈奕定了定神，他不该再想前尘往事了。

　　“陛下，可是哪里不舒服？”吕承泽忍不住问道，心里嘀咕他该不会是练骑射练虚了吧。但那也应该是浑身疼痛导致恹恹的才对，不该像现在这样精神恍惚。

　　“无事，朕……方才登高望远，一时百感交集。”沈奕说道。

　　“哦，原来如此。陛下如果想出城游玩，可一定要带够侍卫。”

　　“……是。”沈奕默然，怎么有一种鸡同鸭讲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