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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故人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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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沂川依山环水,而乐泠坊又大喇喇地正好坐落在沂川正中,故此去过坊中的人都应晓得乐泠坊周遭那寻常人家比不得的壮丽奇美。于坊中高阁四下观望可见得远山丛林间有瀑布飞流直下,立时便是峰峦叠嶂,碧水如镜,青山浮水,倒影翩翩。有谓是“千峰环野立,一水抱城流”。江上船只点点,山间云雾蒙蒙。沂江几曲,就有几簇苇丛。期间有码头,正吆喝着招徕过往客商。
而乐泠坊毕竟明里有类青楼歌坊,又有此山此景的映衬,若说修筑得朴素无华定是万无可能的。立于坊前抬头仰望,坊门古朴雅致,飞翘的三层屋檐上立着不知是被谁雕刻着珍奇异兽的石塑,好一副栩栩如生的模样模样。石塑下面是悬挂着的一串串护花铃,清风吹拂,叮当作响。
待大门缓缓打开,便有绿树葱郁,奇花烂漫,九曲回廊在眼前依次展开。身着白衣的侍女依次行礼,倒是坊内景象较外围更为震撼难言。
“坊主。”
犹记最初柳弦音前来拜会白菀之时,只见她有些衣不蔽体地半倚半靠在一朵巨大的白牡丹之上冲着她笑,那模样着实把柳弦音吓了一跳。
不过细细看去,这白菀生得个肌肤赛雪媚骨生香,云髻高耸纱衣飘逸,身姿婀娜窈窕。饶是女子看了也无不是啧舌称叹自愧不如,也不愧世人将其列为举世无双的第一美人了。
彼时已过经年,今日出坊奉命做事是柳弦音来乐泠坊这般长的时间中第一次重新踏足坊外,亦是为数不多面见白菀次数中的一次,再次见她依旧是美得那般恍若天人。
“柳掌教,我派遣你出坊处理之事,可是已办得妥当?”
“是。”
“那便好,”白菀微微闭目并未去看柳弦音,“柳掌教,近来我常有失眠,坊中只你一人修习医理,可否帮我查探一下是何缘故?”
柳弦音作盈盈一礼,右手翻起腕花,抬手便有数点光晕萦绕于食指指尖。再阖眸搭脉,又是一派别样光景。
隔着缭绕烟云,恍惚间似是又看到了那日圣上方荣登大宝,宴上诸人梦中那临风而立的翩翩少年。只是月白衣衫换了颜色,脸上的笑容亦似是夹杂着满满的愧疚:“弦音……”
凤子卿似是还想再说些什么,终究欲言又止。忽而那烟云愈发地浓烈起来,一片片浮云遮住了想要看个真切的眸子,待到再度消散之时,那缭绕的烟云之后却只剩没有穷尽的虚无。
“怎样?柳掌教可是查探出我有何病症?”
柳弦音甫一睁眼便对上了白菀饱含探究意味的目光,猛地心下惶恐,赶忙回复道:“坊主近日以来只是太过操劳,只须平下心来好好修养一番。弦音这有先前所炼制好的宁心丹,待研制成粉散尽香炉,便可宁心安神快速入睡。”
自答复至呈上丹药,柳弦音全程皆是低垂眼睑,不敢与白菀对视一眼,生怕她一不留神便会从自己的眼神中觉察出什么来。而她也断然不知自己会忙中出错,误将旁人委托自己炼制的“迷离散”当作“宁心丹”呈了上去。
白菀抬眼瞧了瞧自己手中小白瓷瓶上赫然写着的“迷离散”几个大字,扬起嘴角轻声笑道:“自柳掌教入我坊以来可是已过了许久?也难为你在这般短的时间内修为提升如此之快了。若我并未猜错的话,或许期年之内你便能够企及我这般高度,甚至超越我的修为,对此我可是大为期待。”
“坊主谬赞了。”此时柳弦音掌中亦是冷汗岑岑。但白菀并未理会柳弦音的答复,兀自顿了顿接着道:
“切记莫因它事而误了修行。否则日后若有何棘手之事,再托柳掌教出坊去办,我可要再三考虑是否要对柳掌教或多或少留有戒备之心了。”
“是,弦音谨记坊主教诲。”
自那日后柳弦音便将自己重新锁于房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倒是再度恢复了初来乍到之时的模样。
狼妖之战后许是累了,未等柳弦音亲自拜别那人,再睁眼,已是离开了黎州城郊。乌篷船缓缓向前行进着,艄公见她醒了便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临下船时忽然记起那人要他交代给柳弦音的话,说什么玉佩之流。
柳弦音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中原是不知何时起便攥着一块玄色玉佩,细细摩挲一番竟发现这价格不菲的玉佩上还用篆字精工雕琢了一个“尧”字。
依那艄公之言,这物什便是昨夜那个左颊戴有银质面具的男子连同披在她身上这件黑紫色衣袍一并留下的,要她拿着寻了当铺换些银两以便急用。
自己与那人萍水相逢,若硬要说起,怕亦是只有狼妖之战的交情,算不得熟络。而他又为何要对自己这般好?柳弦音注视着手中玉佩摇了摇头,复抬头望天,言笑定是自己多心。只盼早些能再度与其相逢,到那时再将玉佩交还与他的好。
然后,便是入了乐泠坊之后的事了。
刚踏足坊中之时,坊中还并未设下掌教一职。
那时的柳弦音与其他刚入坊的女子并无二致,也只是混在人群中跟着白菀学了一些最根本的东西。先是打通了经脉,而后学着吐纳,吸取天地灵气日月精华,再是日日流连藏书阁,自行学会了以灵力炼丹制药。
说来也巧,柳弦音似是天生便独具慧根,旁人方筑好基时,她便早已将阵法、医术与炼药制药之法铭记在心,并能熟练地加以运用。
白菀听闻此事后大为震惊,平复下心绪后便命人于柳弦音房中另置暗室作为以便她使用,又命自己的侍婢为柳弦音沐浴梳洗,这才设下地位仅此于坊主的“掌教”一职。虽是“掌教”却并不教习,只是白菀为了让她方便以此职行于乐泠坊中能够获取更多的便利,故而徒有虚名罢了。
身上穿着初入乐泠坊时所发人手一件的纱衣,那纱衣同白菀身上所穿一模一样,只是颜色不同,也不知是什么料子。冰凉丝滑,仿佛云雾。这是坊中之人接客时所必须身着的衣物,柳弦音嫌它太过露骨,便当了睡觉时的外衫来穿。
及腰的长发披散下来,取一半在脑后随意地挽起一个发髻,又拿赤红发带固定,发带底部缀着同色的珊瑚珠。柳弦音看着镜中的自己:乌发朱绫,雪青衣裙。莹白的纱衣纷飞于寒凉的夜风,分明的色借着烛火在瞳孔留下斑驳的影子,默然发出一声长叹。
忽有一阵清风拂过,其中杂糅着细细的箫声,颇有一番清逸飘然的意境。
箫声悠远,柳弦音手中把玩着那块玄色玉佩仔细听着,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正在跟着哼唱那个曲调。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凝神细听,向那声源处寻去。
那分明是那日宴上所奏曲目。不绝如缕的箫声之中饱含着别样的情思,那么真切,仿佛伸出手去便可触碰,可那人的模样却又分明不是心中所想。
那人是笑着的,清朗的月光照在他密密匝匝的两弯睫毛上:“什么?”
柳弦音摇头:“公子怎的今日有空来我这坐坐?”
“怎的,闲来无事便想来沂川看看我举荐来此的傻姑娘,难道不成么?”
“公子说笑了,沂川乐泠坊是为众人皆知的烟花柳巷,公子何时来此,坊门皆可敞开。”
那人循着柳弦音的视线举目而望,乐泠坊中春风沉醉,举目浮华。画栋雕梁,莺声燕语,美人如玉。绿树浓荫下,灯火阑珊处,皆是暖玉温香。
“莫不是姑娘也想醉倒温柔乡?”
柳弦音猛地抬头,那么近的看见了一张低下来的脸。那样的一双眼,极黑,极亮,带着如同暖煦南风般的笑意。明亮如银的月光直直流泻在那人身上,映着他如玉一般的面庞。那样的笑容让人无法去想什么诡计阴谋。
一抹绯红逐渐蔓延至耳尖。夜凉如水的晚上于房檐同那人并膝而坐,便是只穿单衣倒也不觉得冷。
“这样晚了还在亮着灯,睡不着吗?”
那人见柳弦音并不答话也不恼,见她自顾自凝望着皎皎圆月便转了话题。
“不知为何,近些日子总是会在梦中看到许多的往事。许是有些想家了吧,梦里大多是小时候的样子,很幸福。那时柳家还未遭受什么灭门惨案,爹爹和娘亲也在,而我也时常喜欢在娘面前撒娇。爹娘都很宠我,虽然爹爹时常在政事上和其他官员意见相左,但不管有多累,每次回家的时候爹爹脸上的表情都是在笑的,对府里的下人也从未发过脾气,大家都很爱戴他。还有二皇子……经此一事只怕饶是今后再见,便也是形同陌路了吧。”
柳弦音似是在自言自语般絮叨着。从她进入乐泠坊这样久的日子里,也没个旁人似是这般能够平心静气地听她侃侃而谈,亦是从不会有人主动问询她独自一人在这远离黎州的日子里是否想家、过得如何。
“呵,和公子说这些作甚,倒是煞了风景,影响公子的心情。”
“二皇子真的对你有那么重要?”
那人淡淡地开口听不出悲喜,换来的却是柳弦音但笑不语的回答。
“你我已是相识这般许久,还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柳弦音收回目光转头看他,“我名为柳弦音,公子便叫我——”
“叫你弦音可好?”
那人道:“在下凤尧,字子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