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君心》夏江南

5、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

　　古宅深处，柏树森森，无处不透露着一种森严，南宫变行走其中，只觉得压抑和闷气，这便是自己自小成长的地方，千疮百孔的童年让记忆自始自终的黑暗，这乌瓦白墙里毫无温情。
　　“老爷，南宫公子到了。”
　　南宫公子？
　　南宫变心中冷笑。从踏进书房的第一秒开始，沉重便盘旋而来，“找我何事？”
　　红木太师椅上的花甲老叟似鹰般尖锐的目光打量许久未见的孙子，当今皇帝身边的红人—南宫变。尽力柔和的目光在触到他漂亮的紫色瞳眸后被生硬代替。
　　“坐吧。”
　　“说吧。”南宫变冷冷地说，“你我之间何须客套。”
　　强压下怒气，南宫昶目不转睛地看他，“你始终是南宫家的人，难道要一辈子记我这个长辈的仇吗？”
　　老狐狸竟用起了怀柔政策。
　　南宫变耐下心，静静地看着被权力折磨得干瘦的老头。
　　“华容不在，你便是南宫家唯一的男丁，过去算是我的过错，太计较名分和正统…不如回来，继承家业，也不枉华容对你的期望。”南宫昶认真地看着年纪轻轻的孙子，这瘦弱的身躯竟在岁月磨砺中长成一棵大树，深植于土壤，一向识人之明的自己竟看不清拥有紫色异族血统的孙子有此能耐。
　　书房内一阵沉默，一老一少静静对峙。
　　“你果真是老了。”
　　良久，南宫变凛声道。
　　“…”南宫昶怒容呈现，轻而易举地被这句话激怒，“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可记得，六年前我是如何离开南宫家的…父亲的死带给你的痛楚远下于失去权力的愤懑，你这种人，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谈天伦之乐，谈正统谈你可笑的慈悲！”南宫变冷冷地道出心中所想，“权力从不可与人分享，更不能靠人施舍！这个道理你应该比我更了解！”
　　“放肆！”
　　拍案而起的南宫昶完全被激怒，“你以为你现在一时得宠，就可将我扳倒了吗？”
　　“是你自取其辱。你以为让我重回南宫家，认祖归宗，我就会感激涕零了吗？你以为这些年我还是那个孩子吗？”南宫变冷冷地看着他，这是一个迅速衰老走向死亡的老者，他对权力的渴望让他的晚年痛苦不堪，“试想当年，你是何等的威风，连先帝也忌你三分，权倾朝野，而今却暮年独守，门可罗雀，这种折磨以够我泄恨！”
　　“滚出去！该死的畜生！滚出去！”
　　歇斯底里的吼声让南宫变笑得更开心，“求之不得。”
　　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南宫昶愤然抓起桌案上的玉纸镇摔去，喘着粗气颓然坐在太师椅中。
　　竟被他彻底羞辱了一番！
　　南宫变漠然跃上马背，抖动缰绳而去。
　　其实，来之前便已将他的心思猜透。
　　他还是觊觎着权力。
　　温情的东西在南宫家本来就是稀有的珍贵，往昔辉煌不在，才是这个大家族的痛处。
　　调转马头，南宫变淡淡地留恋这座森森古宅，毕竟这里还有父亲与自己的记忆，虽短暂却够回忆一生。
　　权势的丑陋从未在南宫华容身上出现过。他温柔、潇洒、睿智，只可惜英年早逝，要不然南宫家也不至于沦落到今日的清冷。
　　“父亲，我不会忘记在这里的屈辱。总有一日，我要南宫昶连本带利地还给我！”
　　语气淡淡的，却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还给母亲！”
　　语毕便快速驰马离开，留下满地破碎的温暖。

　　“难得你肯来，又难得我在，今日可要痛饮一番。以报年初的仇…”
　　腰廊间身形高大的男子朗声笑道，“有劳宋兄的费心…”遇上他微笑略带试探的眼神，轩辕城康坦然笑道，“尚书郎的画工在下佩服。”
　　言下之意，溢于言表。
　　“将军过奖了。书生无用，不比将军驰骋沙场那般应勇。实在是担当不起。”宋惟君明了地笑道，“听闻将军要调回皇城，可否属实？”
　　“好灵通的消息。”轩辕城康停下前行的步子，回头看向一脸平静的宋惟君，“有时候真觉得你不简单，洞察先机先不说，整日埋首户部却知晓朝中巨细，想来，在任何人眼中宋兄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嗅到别有深意的气息，宋惟君只是淡淡笑道，“宋某只是在尽臣子之职，报先帝知遇之恩，至于虚名，这世上的事大抵都是言过其实，将军不比放在心上。”
　　无奈地摇摇头，轩辕城康远望说道，“世上都说‘时势造英雄’，却不知英雄更可扭转局势，造就时势。”
　　“如今四海升平，边疆安宁，何须英雄来锦上添花。”宋惟君轻笑，“所谓英雄，应时应景应请，自是在众人需要时出现，若是时机选的不当，想必自称英雄也只是贻笑大方。”
　　身形一顿，轩辕城康微眯双眼，不确定地看着面如冠玉的沉静男子，南方书生的羸弱全被他的才智击溃。
　　“宋兄素来一心为国，相信皇上不会错失你的。”
　　四角亭外桂树飘香，秋风浓起。
　　宋惟君笑而不应。
　　“近日宫中有些传闻，想必宋兄定是有所耳闻。”
　　“哦。宫中的事，恕宋某不知了。”
　　“不晓得谁传出了消息，竟敢胡言皇上与十四公主关系暧昧。”
　　不知为何，轩辕城康觉得自己颇像背地里乱嚼舌根的长舌妇，盯着他，试图从他的平静中找出蛛丝马迹。
　　“那是皇上的事。在下便不得而知了。”
　　他的话让轩辕城康顿时目瞪口呆。
　　“不是要请我喝酒吗？”
　　宋惟君出声提醒。
　　“…倒是、倒是。”轩辕城康笑着说，“宋兄，这边请。”
　　“请。”
　　花架之下，黑白双影交错其中。拂去表面的浮华和富贵，看见满地破碎的阳光，斑驳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