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春》祥瑞御兔

1、冷春

　　冷春
　　F级战备的意思是，放假。
　　放假，真正的放假，不需要呆在战舰上，不需要呆在战备星球上，不需要随时带着通讯器，不需要一听到通讯器响就要回到战斗岗位上的放假。
　　夏修竹拿到F级战备通知的时候还有些回不过神，他楞了很久才想起去翻翻日历，一翻日历发现按照地球历，还有两天就是除夕了。再一回想，夏修竹发现自己成年之后就没有和家人一起共度过除夕了，于是难得的一个F级战备，他决定回家。
　　夏修竹兴奋地走出房间，他发现许多同僚的脸上都洋溢着甜美的笑容，一问之下，他知道同僚们都抱着和自己一样的想法：回家，和家人共度除夕，毕竟现在世道不好，谁也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命等到下一个和家人共度除夕的机会。
　　走到苏文若门前的时候，夏修竹发现苏文若端着茶杯，一贯挂着温和表情的脸上有一些迷茫。夏修竹抢过苏文若的茶杯，牛饮了两口苏文若口中的“苦夏”茶，问道：“有什么问题，需要哥哥为你解决呢？”
　　苏文若是罗兰星人，在到达地球之前他经历过数年的休眠，按理说年龄比身为地球人的夏修竹大很多，可是夏修竹固执的认为他第一眼见到的，那个在玻璃罩子后面的低着头、红着眼眶却不掉泪，说着“爸爸妈妈都死了，只剩我一个人”的苏文若是需要他照顾的，所有在只剩下他和苏文若两人的时候，他都自称苏文若的“哥哥”。
　　“E级战备。”苏文若愣愣地说道。
　　“怎么才是E级呀？”夏修竹很意外，他醒悟过来原因，沉下脸说：“你等着，我去给你讨公道。”
　　虽然知道上司对外星人有歧视，也知道自己讨不回什么公道，但是夏修竹还是想替苏文若争取一下，凭什么整个舰队里别人都是F级战备，都可以舒舒服服的放假，干同样的要丢命的工作的苏文若就因为不是地球人，就只能是E级战备，在放假的时候还要随时听令？
　　苏文若拉住夏修竹，摇摇头，说：“不知道干什么。”
　　夏修竹明白苏文若的意思，苏文若是说即使他是F级战备放假，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夏修竹一笑，说：“和我回家吧。”
　　苏文若眼睛一亮，点点头，说：“好。”

　　决定了行程，夏修竹就给母亲打了个电话，告诉母亲自己除夕之前会带个朋友一起回家。母亲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还特意问了夏修竹朋友爱吃什么东西，夏修竹能听出母亲话里的惊喜，毕竟离他上一次回家已经有两年了。
　　临行之前，夏修竹拉着苏文若去给哥哥家刚半岁的小侄子挑礼物。
　　两个习惯在外太空看浩瀚星空的战士面对婴幼儿礼物时一片茫然，最后在销售小姐的推荐下，买了很多件玩具，从半人大的毛绒狗熊，到手掌大的塑胶小狗，到新型材料做成的机甲战士，应有尽有。
　　两人抱着一大堆玩具往回走，夏修竹从镜子中看见自己和苏文若一丝不苟地穿着白色的衬衣，从风纪扣到袖口都扣得严严实实，黑色的裤子更是裤缝笔直。
　　“你有便服吗？”夏修竹问道。
　　苏文若从大狗熊后探出头来，说：“现在穿的不是便服吗？”
　　“走！”夏修竹笑笑，说：“黑色、白色不是春节该穿的颜色，买套喜庆的衣服去。”
　　从来没有进入过时尚圈的两人被引导员带着走了一圈，依旧是一团雾水，最后还是夏修竹拍板，一人买了一件喜庆的红色的毛衣，一件优雅的米白色的大衣。
　　穿上新衣服，夏修竹很满意，回头一看，穿上新衣服的苏文若的眼睛和天上的星星一样璀璨。

　　经过数次中转，经过数次身份验证和审查，夏修竹终于带着苏文若在除夕当天傍晚回到了家。
　　回家之前，夏修竹还有些紧张，两年不见，会不会和家里人生疏了？可是家门一打开，母亲就对他张开了双臂。夏修竹抱住母亲，丝毫没有觉得许多时间已经悄然流走。
　　松开夏修竹，母亲的眼睛在苏文若的尖耳朵上停留了许久，眼中有些莫名的失望，但是还是礼貌地接过苏文若递来的礼物，和蔼地笑了笑。
　　大哥夏伯竹还在工作，嫂子去采购未归，家里只有母亲一人在准备除夕夜的大餐，夏修竹帮不上忙，就带着苏文若去看自己以前的奖状，看完之后得意地问：“哥哥我是不是很厉害呀？”
　　苏文若看着夏修竹家的相册，眼中全是憧憬，他答所非问，“有家真好。”
　　夏修竹知道苏文若的家国和亲人已经化成了宇宙尘埃，他体贴地说道：“以后就当这是你的家吧。”
　　夏修竹刚说完话，就听到了小声的啼哭声。
　　母亲也听到了婴儿的哭声，忙对夏修竹喊道：“修竹，你哄哄你的小侄子，妈在忙。”

　　面对玩具都手足无措的夏修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对付这么一个一尺多长、软绵绵的碳基新生□□。
　　“饿了？”苏文若想了想，问道。
　　夏修竹也拿不定主意，一溜烟跑出去问母亲，母亲说小侄子刚刚吃过，不会饿，可能是要换尿布了。
　　夏修竹转身要回去的时候，母亲拉住他，小声问：“那个人是外星人？”
　　“嗯。”
　　“男的？”
　　“嗯。”
　　“外星人？男的？”母亲又确认了一次。
　　“嗯。”夏修竹说：“他是我最好的搭档。”
　　“去吧，去吧。”母亲很失望地挥了挥手，又小声嘟囔着：“我以为你会带回一个姑娘呢。”

　　夏修竹回到婴儿床旁，面对人生最大的难题——换尿布。
　　苏文若也一样的不知所措，作为孩子的叔叔，夏修竹只能义不容辞地去看一次性尿布的使用说明。
　　苏文若站在摇篮边看着小婴儿哭得撕心裂肺的，就伸手轻轻点了点婴儿的额头。
　　小婴儿的哭声渐渐小了，过了一会儿，竟然咧嘴笑了。
　　“你干什么了？”夏修竹问道。
　　“让他做了一个好梦而已。”
　　夏修竹警觉地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以后别用特殊能力了，让上面人知道，有你受的。”
　　地球人在银河系中是很普通的碳基智慧型生物，没有什么特殊能力，但是却对特殊能力有强烈的渴望。根据《银河系联盟条约》，不可以用其他智慧生物做特殊能力研究，可是银河系联盟里，私下里的特殊能力研究却从未杜绝，这些地下研究所都是有军方背景的，一旦苏文若的特殊能力被发觉，轻则失去自由，严重的话会有性命之忧。
　　“我知道。”苏文若点点头。

　　很快夏伯竹就回来了，过了一会儿，大嫂也和张璐文一起回来了。
　　张璐文是夏修竹的邻居、曾经的同学，夏修竹的母亲很喜欢她，张璐文的父母去世之后，夏修竹的母亲更是拿她当亲生女儿看待，除夕宴会是不会缺了她的。
　　人齐了之后，除夕宴开始了，只是宴会的气氛有些尴尬，母亲对苏文若的态度冷淡到了冰点，相反，对张璐文的态度却热情如火，热情到夏修竹几乎都怀疑母亲的意图。
　　除夕宴才进行一半，母亲问道：“修竹，你这次放几天假？”
　　“十五天。”
　　“明天带着小文去玩玩吧。”母亲说道：“你们也很久没见面了。“
　　“好。”夏修竹想到自己小时候去过的好玩的地方，对苏文若说：“明天我带你去玩。”
　　苏文若没说话，只是笑着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母亲忽然说：“我看你这次回来就和张璐文订婚吧。”
　　夏修竹一愣，眼睛余光瞟到苏文若，苏文若的筷子停在半空中，好久没有动，不知为何，夏修竹觉得心口有些闷。
　　“怎么样？”母亲催促道。
　　“我是军官，结婚是要上报的，以后再说吧。” 夏修竹婉转地拒绝了母亲的提议，他没觉得张璐文不好，可是他对张璐文也没什么特殊感觉，而且他现在根本没有考虑结婚的问题。
　　“又不是结婚，只是订婚。”夏修竹难得回家一次，母亲急于解决他的个人问题。
　　“滴滴滴——”听到这个声音，夏修竹和苏文若一起低头看通讯器。
　　场面冷了十秒钟，苏文若小声说：“是我的，我要马上回战舰了。”
　　“这么急？”
　　“嗯。”苏文若站起身来，对在座的人鞠了一个躬，说道：“谢谢款待，我走了。”
　　夏修竹站起来说：“你等会儿，我给你打包一些吃的，然后我送你下去吧。”
　　“不用。”苏文若一直走到门口，拉开门，才接着说道：“新年快乐。”
　　不等夏修竹说完话，苏文若就消失在了走廊转交处。
　　夏修竹觉得自己还有话想对苏文若说，可是想了半天，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有了苏文若，除夕宴又恢复了温馨的感觉，几个人说说笑笑，一起享用除夕盛宴。
　　新年钟声敲响了，鞭炮也响了，迎春雪也开始准时地飘了。
　　夏修竹两年没有见到过雪，虽然是人工降雪，可是他还是很兴奋地打开窗口去看雪花。
　　远处的飞船停靠点有一个人，虽然看不清人的脸，但是夏修竹知道那个人是苏文若。
　　苏文若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那里，和周围的万家灯火没有丝毫的关系，夏修竹忽然觉得心疼。
　　“新年快乐，一定要安全回来！”夏修竹大声喊着，可是鞭炮的声音太响了，他想苏文若可能没有听见。
　　这是夏修竹和苏文若第一次长时间的离别。

　　尽管自己和夏修竹家里的气氛有些格格不入，但是就这么离开，苏文若还是觉得有些惆怅，他站在集合地点等待回战舰的飞船，回过头看见一栋栋高耸的住宅楼全都亮着灯。
　　万家灯火。
　　这是夏修竹想要守护的家园。
　　这也是苏文若想和夏修竹一起守护的家园，可是他的守护那些人不屑一顾，所以，他们说这里不是苏文若的家园。
　　苏文若是罗兰星人。
　　苏文若真正的家园罗兰星已经化成了宇宙尘埃，充斥着宇宙的每个角落，苏文若想，他其实一直和他的家园在一起。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除夕夜已经过去了，从天空中飘落下片片雪花，又一年的春天来了。
　　这里不是自己的家园，雪花落在身上，苏文若觉得有些冷。
　　夏修竹要订婚了，苏文若觉得这个春天冷得刺骨。
　　冷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