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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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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大雪纷飞。
太史殷是从暖意中醒过来的。睁眼便对上了一双烟紫色的眸。眉眼皆笑。像盛满了江南最温柔的水。烟波轻泛,温柔而又醉人。
虽然当时的太史殷并不能如此准确的形容。但他深觉得这是他行走多年见到过最漂亮的眼睛。
身上被顽童砸出的伤口还隐隐泛着疼痛。但比之前好太多了。见着眼前这温润如玉的男孩子。太史殷大概知道这是被他救回家了。
一旁的小厮见他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太史殷的头。只差痛哭流涕高呼饶命了。但被着这个人好声地劝言了几句。最终消停下来了。只是犹是一脸惊恐。不断出言劝告。不过无济于事。
太史殷被他抚得舒服极了。便又按着蛇的生物规矩沉沉地睡了过去。这一睡便是到了来年春季。
从此,太史殷便在这里住下。
他从平日中服侍他的小厮知道了他的名字—玉相遥。是个很好听的名儿,人也是个很好的人儿。只不过他平日一放学回来后,必定第一件事就是撸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喜欢摸自己又冷又硬完全比不上他屋中另养的几只毛团的鳞片。便是因着这种特殊的独宠,他成功的被他家中的动物孤立了。不过他倒是挺享受。享受这种被“兽”妒忌和被那人独宠的感觉。待到后来,他就愈发地对此食髓知味了。总爱跑到那些动物面前大肆炫耀一番。
结果自是差点被打残。玉相遥只得一边替他上药,一边对他养的另外几只耳提命面。全然不论他们会不会听懂。不过虽然听不懂,但是也能从玉相遥对他的维护中认得几分,只能委委屈屈地认命了。对其行为敢怒不敢言了。
偶尔自己会寻着玉相遥的气息。跟着他进学堂,沿着窗边那棵枝繁叶茂的桂树爬到树梢时,一眼便可以望到里面坐的端端正正的玉相遥。一袭白衣,一贯挂着温温雅雅的笑意的脸上还有些婴儿肥。像极了他自己经常吃的大白糯米团子。软糯糯的,特别想捏一捏。
然,蛇并没有手。太史殷只得叹了口气。见着里面对糯米团子玉相遥上下其手的人,心中恨不得直接一尾巴把他们抽死。
玉相遥院中有一个光秃秃的老梅树,自己对它无感,但是玉相遥却是喜爱的紧。听别人说这树至冬日时才会绽放,满树夭灼,像极了燃烧的烈火,为这严冬添上了暖意。甚至于有时会压弯枝头,抖落一身风雪。不过太史殷想他应该是无缘见到了。毕竟自己的生物钟与它开放的时间刚好一致。它在开放时或许自己已经不知道睡得今夕何夕了。心中确实挺遗憾的。
春去秋来,时间又匆匆的流过了几个年头。院中的梅花也开落了几个轮回,只余了一捧尘土。只是自己始终无缘见得一面。嗅着泥土,除了剩一丝若有若无的冷冽气息。便连半缕残红也寻不见。
玉相遥也从一枚小小的糯米团子。长成了一位身长玉立风光霁月的俊俏儿郎。脸上婴儿肥也悉数褪去。失了几分稚气可爱,却显得越发温润如玉,谦和有礼。这让他想起了玉相遥所学之诗。
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他这人倒也应得上这句话。
太史殷也从一根四指宽的蛇长成了一根大蛇。由于被玉相遥精心照料,体型也比同龄蛇大了近一倍,深紫色鳞片在阳光照映下熠熠生辉,好不威武霸气。玉相遥曾经开玩笑对着他说过,若是殷有一天变成人,大概是一个英武俊朗之人,到时定会俘获一大片闺阁少女的芳心。
对了,他给自己取了个名,叫殷。
雷声却擘九天出,殷殷似挟春俱来。
殷,形容雷声。他说自己漂亮的很像一道瑰丽的紫雷。沉稳严肃。不过叫雷不是很好听,所以便叫殷了。
其实太史殷很想说的是只要不要像幼时叫他小紫紫、小蛇蛇这些乱七八糟的都可以。不过他倒是没想到他会歪打正着叫自己殷。
真是很有缘分。
太史殷缠上玉相遥的手腕儿,用那颗硕大蛇头蹭得玉相遥直笑。蛇对气味儿很敏感。玉相遥身上总有一股冷冽的幽香。是梅花的气味。虽然他总觉得玉相遥这么温雅的一个人,应该会用那些温柔的桃花香。不过后又想梅花为君子之花,到底来说这才是最配他。
玉相遥学堂中新来了两位学生。听说两个都是从京城那边下来。那个长得严肃沉稳的人叫夙音,不爱笑,清清冷冷的。一坐在那里就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听说他从小身子骨不太好,从娘胎里就落下了病根。所以人总是呈现出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倒是多了几分脆弱美,像极了精美易碎的瓷娃娃。
另一个与刚才之人则就像是两个极端了。长着一张讨喜的娃娃脸。人也热情,特别是笑时旋出两个小酒窝,往那里一站,一笑。迷倒大片老奶奶小姑娘。还天生好动。他曾经不止一次见到过他想往夙音那里蹭。不过结果当然是被人家一脚踹过去,顺带赏几个白眼,冷道“滚”
其实他很想笑,又隐隐有些羡慕。
玉相遥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边读书。时不时转头与旁人调笑辩论几句。神采飞扬,从古论今。太史殷想着这大概便是人们常说的书生意气吧。确实恣意。
阳光从桂树斑驳的枝叶中透过窗,沾染在他身上。太史殷怎么看也看不够。不舍移眼。心中亦是满足,又亦是不足。
若是他能变成人该多好。
若是他能一辈子陪在他身边该多好。
有些想法如同欲望,似野草一般肆意生长。覆满了他一贯无欲无求的蛇心。
晚风吹,清笛响。
当天边似血的火烧云敛去最后一丝光芒后。残阳亦落。但有的活动才将将开始。
新风擎一盏烛灯,映亮了小舟悠悠行使的前路。微风轻拂,烛火摇曳。
夙音将面前酒盏全部斟满。清冽的酒香溢散开来。与这淡淡荷香一同氤醉了空气和整个荷塘的生物。旁边还有一坛未启封的酒。太史殷记得那是玉相遥去岁春时埋在桃树下的佳酿。
玉相遥收起玉笛,三人端坐在船上。开始有一杯没一杯地喝了起来。
太史殷也想尝试一下酒的滋味。几次三番地从玉相遥腕中滑下,直奔自己目标——玉相遥的酒杯。听话本子里说这个可以一醉解千愁。堪为世间极乐之物。也不知是否为传闻中所言这般。
太史殷此举倒颇得新风心意,逗得他大笑,直呼自己有灵性。脸一向面瘫的夙音也都似被这气氛感染。嘴角有些若有似无的笑意。
无奈,玉相遥只得在手掌中倒出一点点酒水。太史殷试着用舌尖尝了尝。辛辣的味道瞬间逼退了他,不过还是耐着性子将掌中酒水慢慢舐去。不放过一丁点酒的味道,他觉得辛辣异常,不过气味倒是很好闻。然后其余便也识不出什么了。他现在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玉相遥的掌心很软很热。
软得他蛇身颤抖,热得他蛇心发慌。脑子也开始有些晕乎乎了。
蛇头轻轻蹭着玉相遥脸颊。尾巴尖依旧指着他的酒杯。
这是他惯用的撒娇手段。蹭蹭玉相遥,他便什么都会给的。
这次也不例外。
晚风吹得满塘荷叶摇曳生姿,萤火虫在其中穿梭。偶尔有声从远处村庄传来的狗吠和着塘内蛙鸣彰显着夜的寂静与魅力。
月已至柳梢头。
少年人心中大都藏不住事儿。更何况有酒加持。三人性格虽迥然不同,但都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儿郎。对于未来总是会有憧憬。
新风想以后当一个流浪音乐家。天生热爱音乐与自由的他,想将他所爱的声音带入世界各地。亦想访遍世间音乐。而夙音则是想入官场当司乐丞。接触到更为华贵典雅的乐声。夙音性子便是如此。骄傲的他只允许自己站在顶峰。
新风闻夙音此言,眼中闪过一丝晦涩不明之情,瞬间又垂眸敛去,同他插科打诨起来。
玉相遥静默良久。才道自己想子承父业,继承家产。浸淫于经商之道上。官场之事险恶肮脏,棋差一步便会引来杀身之祸。他素来不喜勾心斗角。只想安安稳稳过了这庸碌一生。
新风笑叹,直道这是不可能。玉相遥父亲对他入官场的执着他们可都是看在眼里的。
玉相遥接住从他肩上掉下来的大蛇。观者面前两亦是醉得东倒西歪引颈放声之人,无奈叹气。起身坐在船头。撑着竹篙,将随风逐流的船引向正轨悠悠划回去。
夜深沉,皎月明。银辉柔柔地撒在玉相遥身上,如落下一帘幽梦,太史殷努力撑起蛇头,摇摇晃晃的爬向他,在膝上盘成一团。
手抚过,太史殷舒服地闭上了眼。享受起了这难得宁静放松时刻。自玉相遥长大后便很少再撸过他了,不知是否是因为太忙了。亦或者是长大了不复最初。
玉相遥垂眸,不知在思考些什么。夜深寂静,除了偶尔一两声的蛙鸣,便只有舟泛清湖激起的水声。
船尾有些轻微响动。,太史殷侧过脸,就见着原本应该醉得不省人事的新风却是目光沉沉的盯着醉倒在他怀中的夙音。神色清明,目中全然无半点醉意。
心下正疑惑他为何装醉时便见得他飞快在身下之人额间印上一吻。唇边漾开一抹笑意。只是这笑不同于他往时,太史殷觉得凭着蛇敏锐的感觉新风现在应该是无奈苦涩加杂更多。
太史殷微愣,转头不再去看他们。心下好似明白了些什么。他看过坊间流传的一些话本子。其中便也有这龙阳之好。不过虽有这些流传,但还是为世人所不容。心下只能叹息了。
到岸后,岸边早已有小厮等候。玉相遥将醉得一塌糊涂的二人交予他们,还好生嘱咐了一番。
临走前,回头望时。还见得新风故作醉态地揽着夙音,一摇三晃地走,在外人面前好似下一刻马上就要摔倒,但是他内心明白新风这绝对是故意的。不由觉得好笑。
朔风吹,千树梅香逐飞雪。一片残红飘落至玉相遥手中。抬眼望,远处有峰峦波涛千里燃梅。
掌中梅花被风一卷,悠悠向前飘去。玉相遥抬起脚,不由自主的跟着它。
清铃轻响,梅花停在一方木屋前,倏而便掉落在地上,归于尘土。
飞雪挟落花,敲开半掩的房门。屋内没有过多陈设,只有很简单的一些家具,和侧间一方小书房。空间也不是很大,不过胜在整齐简洁,倒是温馨至极。案上还有一本未读完的山海经,上边做了许多批注,不过看得出来是两个人字迹,一个清雅洒脱,一个内敛苍劲。两种字体在书本上交错缠绕,意外和谐。
“如何?累不累?”
“无事,倒是你不去当你的大官却跑过来跟我鬼混”
“怎么会呢”
玉相遥驻足窗前。雪天相接之处有两人缓步走来。一柄青竹伞,遮住了风雪肆虐与喧嚣。二人时不时停步低语几句,可以看得出二人感情极好。
玉相遥快步走出房门,正欲同他们结识一番,还未至二人近时,周遭景物连同二人。就都被飞涌的雪卷得支离破碎化作虚无。玉相遥回身,只剩一片苍茫雪天。一匹孤马缓行,在雪地上留下一串蹄印,前方茫茫,毫无目标方向。
玉府近日来未发生什么大事。唯一可算做的便是玉家公子养了五年的爱蛇丢了,遍寻了几日都未见其踪迹。
玉相遥无奈叹气。桌上放着三枚深紫色鳞片。在阳光映照下显得流光溢彩。这是他清晨起床时在枕边发现的。
他终归还是要回自己家的。奇山异水,山林野地才是它的归宿。这小小的玉府总归是拘束了他。只是不知今后是否还会有缘再见。
玉相遥的日子还是一如既往地在学堂与书房中平淡度过。偶尔看见已经空了多时的蛇窝心中还是难免泛起几丝怅然之感。家中养的动物也被他尽数送回自然。本身自己就是在外救后养的它们,也合该送还了。
新风有时会拖上夙音到玉相遥家蹭吃蹭喝,弹弹小曲儿,交流一下音乐感悟,成是切磋论辩。
再到后来,新风同夙音就被调回了京城。只落下个一别两宽再难相见的伤感。
临行前,玉相遥从老梅树下挖出两坛酒相赠。新风直嚷玉相遥小气,但还是珍而重之的收下。夙音则是宽慰他。待日后玉相遥高中时一定会在京城相见。新风才稍微好受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