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在路上》杜诗雅

2、第一部分

　　程小亚是农村的孩子，在她们那里，总灌输着一种思想，那就是，女儿家总有一天要成为别家的人，所以早早出校门，努力攒几年嫁妆才是最明智的决定，程小亚也没能例外。
　　那年程小亚十六岁，事情来得毫无预兆……
　　吃过晚饭的黄昏，一如往常，程小亚坐在屋檐下乘凉，依稀记得那天的夕阳很美，晚霞布满天空，映得大地一片通红，好不美丽，正当她快要陶醉在这片美景时，一旁的妈妈开口说话了。
　　“明天开始，别再去学校了”，口气异常坚定，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
　　程小亚当时没有回话，只是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妈妈，企图在她脸上找到点蛛丝马迹之类的，可是失败了，她没有找到，一丁点也没有找到，妈妈的眼神告诉她，她是认真的。
　　“我懒得理你…”程小亚虚声的应了句，声音里有着明显的颤抖，说着就准备起身离去，她天真的以为，只要马上离开，也许就能逃过这一劫。
　　“妈妈是说真的，厂里面正好缺个人工作”
　　“缺个人再请不就好了嘛，”她作着最后的垂死挣扎，哪怕其实心里早已经认输。
　　“这一时间叫我们上哪里去请工人，再说以你的成绩是考不上大学的，就算让你多读两年也只是浪费时间而已，别忘记你下面还有二个妹妹和一个弟弟。”
　　愣愣的看着妈妈，程小亚说不出一句话，她知道，自己屈服了。
　　程小亚关上房门，把头捂进被子让泪水尽情滑落，让所有的委屈随泪水宣泄。她从小的个性就是这样，从来都是个软弱的人，更不知道何谓反抗了……
　　房门被轻轻的打开，程小亚停止哭泣，她知道来人是谁。
　　“你也不要怪妈妈，我们家这么多小孩，你好歹也读了个高一，这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等下来以后，好好攒几年钱，再过个二年，找个差不多的人家嫁过去，这年头，只要不跟你妈一样生这么多，日子还是很好过的。”
　　程小亚沉默了，原来她以后的路早就被妈妈安排好了，更或许妈妈有这个想法已经很久了，只是在等一个适当的时机。

　　程小亚出生在一个“大”家庭，妈妈在生下她以后的二年里，又给她带来了两个妹妹，她们的到来，让原本忧虑的妈妈变得更加沉默寡言。记忆里，爸爸重重的叹气声，奶奶繁琐的唠叨声，还有左邻右舍背后的窃窃私语，记忆里，那几年，妈妈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情况的转变是在弟弟出生以后，爸爸的叹气声不再，奶奶也没能再唠叨，还有妈妈抱着弟弟仰首挺胸在左邻右舍面前经过，她看到笑容重新回到妈妈已有皱纹的脸上，这一切，都只因为，继两个妹妹以后，再次有了比她小八岁的弟弟。
　　上初一的时候，她迷上了看故事会，都是些爸爸出差回来在火车上买来打发时间的书。她总是在上学前偷偷的塞上一本放在书包里，然后美美的上学去了。
　　夜路走多了，总会碰到鬼的。老一辈总挂在嘴边的一句话终于也在程小亚身上应验了。一天的语文课上，她正津津有味的看着故事会，不曾想到的是老师会突然出现，她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记得当时的心跳有多快，小脸在老师盛气凌人的注视下，急速升温。
　　“给我跪到前面去……”
　　记忆里，生平第一次罚跪，还是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程小亚战战兢兢的来到讲台前，（MD，今天竟然被一男的说我虚伪，真是无语了……）教室里安静的能听到她的呼吸声，闭上眼，程小亚动了动颤抖的双腿，鼓起平生最大的勇气，当膝盖接触地面的那一刻，泪水也无声的划落了。她记得身上这套桔黄色套穿是爸爸特地从外地带回来的，早上穿着新衣服，在镜子前照过无数次才拾起书包去上学，而现在，地面上的灰尘却已牢牢的粘在衣服上，那颜色格外醒目……

　　初二那年，她换了个同桌，名字叫丁浩，是班里新来的转学生，印象中，那家伙足足比她高了二个头，后来，程小亚发现他跟班里的其他同学不一样，无论是在课堂还是课间，他似乎总有问不完的问题，班里人渐渐地讨厌他了，认为他爱出风头，故意讨好老师，对于这些，丁浩都不予理会，慢慢的，他被孤立了。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听到大家说起丁浩的坏话，程小亚的心里就会特别的不舒服，她没有反搏他人的勇气，害怕从此也被孤立，但是又不忍心让丁浩继续这样下去。
　　这天正好赶上他们值日，程小亚觉得是个机会。
　　“丁浩，你应该也知道班里人都不是很喜欢你吧？”那声音大概只有她自己能听到。
　　“所以呢？”
　　“你…你…你……”
　　“你到底想说什么？”看到程小亚支支吾吾个半天也没能讲出一句话，丁浩有点不耐烦了。
　　“我是想说上课的时候你能不能和大家一样。”
　　“不能”
　　“可是你不怕被讨厌，不怕没有朋友吗？”
　　“就算是这样也好过你们不懂装懂，我是不可能拿学习成绩开玩笑的。”
　　“你这人怎么这样呢？”程小亚感到莫名的委屈，自己本是一片好意，却没想到来人并不领情。
　　“不然咧，要像你们一样，遇到问题不解决，继续自欺欺人吗？”
　　“你……”
　　“告诉你，学校是用来学习的地方，我可不是来玩玩的。”
　　“你的意思是我们都是来学校玩玩的吗？”
　　“难道不是吗？”
　　“你简直不可理喻……”面对丁浩的咄咄逼人，程小亚愤怒的抓起书包，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夜晚，程小亚躺在床上辗转难眠，脑海中总是盘旋着今天下午丁浩说过的话，一遍一遍，不得不承认，那家伙虽然态度超差的，但是他的话却不无道理。程小亚羡慕他，羡慕他为什么可以那么勇敢，羡慕他的理直气壮，更羡慕他可以如此坦率的面对自己，换做是她，绝对做不到。
　　不知不觉中，已过了大半学期，程小亚决定忘记那天的事，就当她从来没找过丁浩，本以为可以一直这样相安无事的过下去，谁知，天不从人愿，程小亚还是趟混水了。
　　这天，数学老师捧着厚厚的试卷面色凝重的来到教室，照例，他没有立即发下卷子，而是针对这次的考试做了一次冗长的总结，对此，大家早已见怪不怪，唯一不同以往的是，他特别表扬了丁浩，因为他得了满分。
　　也许是丁浩近来的表现太过抢眼，所以大家对他更加厌恶了。
　　“同学，很拽嘛你”，下课后，胖子李拦住了丁浩的去路。
　　“请你让开，”
　　“我还就不让，看你今天能怎么着？”胖子李的话满是挑衅。
　　“你不要太过份了，”
　　“告诉你，老子就是看你不爽，怎么样？”
　　“同学，你再这样的话，我想我有必要找老师过来。”
　　“你他妈少拿老师来吓我，”说着，胖子李一把将丁浩推倒在地。
　　大家都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看着倒在地上的丁浩，那眼神好像在说：“活该啦你，想不到你也有今天啊。”
　　此时此刻，程小亚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冲到人群中间，扶起被推倒的丁浩，然后冲到胖子李面前，斩钉截铁的对他说：
　　“人家就是考100分了怎么样，有本事你也得个100分让大家看看啊！”
　　“臭丫头，你脑袋坏掉了吧，竟然敢跟我做对。”
　　“我只是就事论事，”
　　“好，臭丫头，你给我记住。”说完胖子李气冲冲的走了，大家也都纷纷散开了。一时间，教室里只剩下程小亚和丁浩。
　　全身虚脱的程小亚再也支撑不住了，一屁股做到了地上，天知道她刚刚一定是鬼上身了，要不然怎么可能……
　　“这下完蛋了，得罪了胖子李，等于成了全班的公敌，看来以后她是凶多吉少了，完了，我完了……”
　　“你还好吧？”一旁的丁浩看到程小亚突然跌坐在地上，嘴里还不停的碎碎念忍不住问道。
　　“不好，我一点也不好”
　　“为什么？”
　　“为什么？你是笨蛋吗？你难道看不出来我刚刚得罪胖子李了，得罪了他，就等于成了全班的公敌，都是你啦，都是你害的，你这个害人精，扫把星，没事干嘛考100分啊你？”
　　“喂，你讲点道理好不好，不要以为你刚刚帮了我我就会对你心存感激，要知道，我可没让你这么做。”
　　“丁浩，你……”程小亚这下肠子都悔青了，刚刚真不应该帮他。
　　“我说的是事实。”
　　“好，算了，算我多管闲事。”说着，程小亚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拾起书包准备离开教室。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以后我可以当你的朋友，还有，我想告诉你，也许你不知道刚刚的你有多勇敢，真的很谢谢你，真的……”
　　丁浩的话让快要走出教室门的程小亚停住了脚步。回过头，她看到丁浩正在对她微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这一刻，她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微笑了。
　　从那以后，程小亚觉得枯燥的学校生活似乎变得有了色彩，她不再沉迷于故事会，她把课余的时间都用来做功课，她变得不懂就问，所以当后来的一次月考程小亚以惊人的进步考到八十分的时候，她激动的热泪盈眶，就差没冲到老师面前喊他爸爸了。程小亚知道，这一切，还要感谢一个人——丁浩。
　　程小亚决定送一只圆珠笔给丁浩以表达自己的感谢之意，这天，程小亚早早的来到学校的小卖部，为丁浩精心挑选了一只纯蓝色圆珠笔，正想着该在什么时候拿给他合适，却被突如其来的叫声打断：
　　“程小亚，早”
　　“丁浩……”看到来人程小亚赶忙把圆珠笔反身藏到身后。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啊？”程小亚的慌张他看在眼里，于是他好奇的问道。
　　“没…什么也没拿。”
　　“那你干嘛把手放在后面啊？”
　　“我…我……”程小亚支吾了半天，硬是没挤出一句话。
　　“好了，我们走吧！”看她那样，丁浩也不准备继续追问下去了。
　　“等一下，丁浩”，程小亚决定就趁现在把礼物送给丁浩。
　　“什么事？”
　　“我…我……”
　　“到底什么事啊，说吧！”
　　“这个…送你……”说着，程小亚拿出藏在身后的笔，递给面前的丁浩。
　　“为什么突然想到送我这个？”
　　是错觉吗？程小亚看到丁浩的脸上有过一闪即逝的无奈，心想着是不是自己做错什么了。
　　“这笔…你不喜欢吗？”她小心的问道。“因为这次的考试成绩很好，我只是想谢谢你……”
　　“没有，我很喜欢，谢谢！”只是一瞬间，丁浩恢复往日的笑容。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呢？”程小亚如释重负，开心雀跃不已：“走吧，我们去上课吧！”
　　“嗯……”丁浩跟在程小亚的后面，看着她快乐的像只飞翔的燕子，若有所思……
　　今天的教室有点奇怪，程小亚和丁浩觉得大家的表情似笑非笑，看得人一阵发毛，就在两人落坐以后，程小亚霍然的看到黑板上的大字，顿时不知所措，她相信，丁浩肯定也看到了，很显然，对方比她镇定多了，程小亚看到他从容的走到讲台前，拿起黑板擦，几秒的工夫，黑板上的大字立刻消失了。
　　“丁同学，好好的字干嘛擦掉呢？”胖子李突然开口说话了。
　　“就是啊……”其他人也开始附和着，大有看好戏的打算。
　　“胖子李，你这么做不觉得很无聊吗？”丁浩开始反击。
　　“不会啊，我只是比较关心丁同学和程同学的私生活，我相信大家和我一样。”
　　“胖子李，我知道你还在为以前的事耿耿于怀，但是你也没必要做出这种事情吧？”
　　“丁同学，你怎能如此冤枉我，我可是一片好心啊！”
　　“胖子李，你不要太过份了……”
　　“丁同学，你该不会是心虚了吧，我看事实就是这样，同学们，你们说是不是啊？”
　　“是……”大家纷纷附和着，人群中，不知是谁起了个头：
　　“丁浩喜欢程小亚……”
　　“丁浩喜欢程小亚……”
　　“丁浩喜欢程小亚……”
　　“丁浩喜欢程小亚……”
　　“丁浩喜欢程小亚……”
　　“丁浩喜欢程小亚……”
　　“丁浩喜欢程小亚……”
　　“丁浩喜欢程小亚……”
　　“丁浩喜欢程小亚……”
　　“丁浩喜欢程小亚……”
　　“丁浩喜欢程小亚……”
　　“丁浩喜欢程小亚……”
　　“丁浩喜欢程小亚……”
　　“丁浩喜欢程小亚……”
　　“丁浩喜欢程小亚……”
　　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原来黑板上所写的大字就是这个，在这样的空气中，程小亚感觉快要窒息了，眼前的场面她再也没有勇气面对，她用尽全身的力气跑出了教室，嘴里一遍遍的念道：怎么会这样，事情怎么会变得这样，怎么会呢……
　　“你还好吧？”不知何时，丁浩已经追了过来。
　　“丁浩……对不起……”
　　“傻瓜，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呢？”
　　“我好像造成你的困扰了，但是请你相信，我不是有意的，真的。”
　　“程小亚……”
　　又是那副无奈的表情，程小亚没有看错，丁浩的脸上再次出现那种表情了。
　　“丁浩，你有话要说吗？”
　　“我…我…我要转学了……”
　　……
　　像是有什么东西被遗漏了，程小亚觉得胃特别不舒服，她记得早上并没有吃多少，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喉咙里像是卡了东西，还有胸口，好像在痛，一阵一阵的，真的很不舒服，很想要问妈妈，她是不是生病了……
　　……
　　第二天，丁浩没来上课，听老师说他以后都不会来了……
　　丁浩走后的第三天，程小亚才想起来，她忘记跟丁浩说再见了……
　　然后她觉得鼻子酸酸的……
　　再然后眼睛好像很不听话的拼命冒水……
　　再再然后程小亚又开始了看故事会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