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蝶杀》昭华阁主

50、天赐美禄偏说刘伶醉

　　小乞儿的鲜血淋漓和人群的汹涌嘈杂都没有让白莲教的人惊慌失措。只见圣女探手抚住小乞儿的脖颈，很快鲜血止住，小乞儿也白着脸笑道：“多谢圣女救命之恩！今日有恶人故意害人，想坏了圣女的名声……”
　　话未说完，就有一袖手的闲汉插话道：“嘿！小仔~你收了白莲教几个大子儿？！命都不要了？赶紧寻个郎中看看吧！你脖子上粘的那块布可不顶事！”这话一出，身边的人一片哗然！四下里议论纷纷。只听这闲汉又道：“我打小就是鹰眼，圣女这手功夫我看得真真的，大伙仔细看小乞儿的脖子头发根那处是不是翘边儿了？”
　　圣女阻止不及，小乞儿下意识的伸手抚向脖颈处。这一情形立刻做实了闲汉的话。人群里嘘声四起，纷纷叫嚷：“什么呀！原来是一伙的！” “咦嗯~怨不得供奉给足了才能包治百病！真有这等神仙本事，还会在乎人间财富！”“就是嘛！真有神仙本事，咋不给皇帝献艺！连京城都不敢去，就在这济南府打转转！”
　　圣女转身一个纵跃跳回绳梯的顶层高声道：“我修炼未及大成，确实不是神仙。我也从没说自己是神仙。可我确实是靠自己的本事救人危难。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莫非医馆看病，可以分文不取？住店吃饭可以不用给钱？今日约我来的元音禅寺不也管你们要香火供奉吗？” 圣女的声音不高，很是柔和，可每一句话都轻轻送入民众的耳边。
　　那闲汉袖着手又喊道：“瞎说！给元音禅寺上供奉的都是济南府的富户，普通百姓谁有那闲钱？！可每年青黄不接的时候，元音禅寺都施斋舍饭救助穷人。这跟你们可不一样。你之前卖的福丸一文一枚，骗了多少穷人的救命钱？”
　　一个女道童上前呵斥道：“呸！你瞎说什么呢？那福丸可不是我们……”
　　那闲汉又道：“还有中举的刘秀才！我一打听，才知道……”说到这他故意打了个磕巴，身边的人纷纷追问。他才又道：“求圣水的不止刘秀才一个，是百十来个人呢？结果就中了一个！这里面的猫腻，你们想想？！”
　　那女道童又道：“你是官府派来故意坏我们白莲教名声的吧！”
　　那闲汉哈哈大笑道：“乡亲们！我是谁？这认识我的人可多着呢！”人群中嬉笑声四起“咋不认识？” “济南府有名的落魄读书人！”“连秀才都没考起！”“又想考武秀才，也没考起！”
　　那闲汉又道：“我！祖上三代都是济南府的！跟你们这些野狐禅可不一样！再说！官府咋啦？官府不好？你们就好？去年闹饥荒，咋不见你们出来布施？”
　　圣女看场面已是不可收拾，低叹一声道：“今日本是来赴元音禅寺之约，既然住持闭门不出。我们这就走吧！信我者自来教门寻我，蓬莱仙山是归处！”壮汉和女道童们正要迁拔撤走，忽然元音禅寺的大门打开，出来一个呕血的小沙弥嘶声吼道：“快报官！白莲教是□□，他们杀人！”话未说完，一个白衣人一把薅住小沙弥的背心又将他拉回门内。
　　人群一看禅寺发生凶案，一片哗然。几个人向府衙奔去，那闲汉又叫嚣道：“有把子力气的大老爷们，赶紧把路给堵了，甭管真假，先拦住再说！到时总之是有功无过啊！”人群里的汉子们纷纷应喝道好！把圣女和她的人堵了个结结实实。
　　摩尔根勒看到此时，侧首对身边一大胡子的人笑道：“这真是个人才！”
　　何重桓嘴角一弯道：“国公爷谬赞！他是我大徒弟周唐。” 何重桓今日稍作改装，粘了个络腮胡子。
　　摩尔根勒颔首道：“原来如此。今日这差事已了……”话未说完，忽然听到周唐又喊道：“不好！这圣女要跑路！……什么人哪！一听见官就要跑路，连手下的人都不顾了！父老乡亲们，可得把她认仔细了，小心她换个地方又骗人！”
　　摩尔根勒等人看向场中，果见圣女已飞身出帐篷，正向周唐扑去。
　　摩尔根勒甩出一粒银豆子射向圣女的腰侧，众人便看到圣女自半空中掉了下来。那周唐更是跳过去，一脚踩住她的背心，吼道：“我滴亲娘嘞~还想害我？！今日就把你这女骗子送官！乡亲们！搭把手！把这些骗子都送到官府去！领赏喽！！！”高高在上的圣女此时狼狈至极的趴在满是尘土的石板地上，白裙撩起，露出一节白嫩小腿，脚踝上还系了串金珠子。

　　驿馆。
　　孙敏独自在房中用饭。摩尔根勒和何重桓出去了。她上午吃了一肚子的零食，现下又一个人哪里有什么心情用午饭？上午看的这一出‘圣女斗法记’也没甚稀奇，白莲教的种种神技在民间传闻中神乎其神，如今看来不过尔尔。蒋陈锡作为山东的土皇帝，当真就拿他们没办法？或许元音禅寺里的杀人之事也不是真的，这一切都是何重桓安排好的，摩尔根勒只不过是帮着镇场子的……孙敏一面心不在焉的用饭，一面在心里胡思乱想。
　　用过饭，孙敏枯坐无趣便找来季朵道要出去逛逛。季朵早得了摩尔根勒的吩咐，即刻便带了两个侍卫陪着孙敏一同出门。街面上熙攘繁华，孙敏逛了两刻钟后便选了个茶楼，要了个临街的包间，闲坐饮茶。
　　包间是个套间，临门口个有个小厅专供长随歇息，再往里才是正厅，厅里茶座、长榻、多宝阁一应摆设都很齐全。季朵把孙敏安置在正厅，又摆上茶水糕点，见她望着街面出神，便轻步自去小厅和侍卫们吃茶闲聊。
　　孙敏见季朵出去后，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忽然听见隔壁临窗处走来两人悄声闲聊。
　　一人道：“今日这出你怎么看？”
　　另一人哂笑一声道：“你不会看不出这圣女是假的吧！”
　　那人叹道：“真的在哪？这假的就是真的。”
　　另一人就笑道：“也是。几天前就听说了……一锅端，最小的才两三岁……那一片的土都浸透了。”
　　那人又道：“不过是骗两个钱好养活这些孤儿寡母、老弱病残，说起来这么干实在是有伤天和。”
　　另一人也道：“这话就有失偏颇了啊！什么骗两个钱？！被骗的人就活该倒霉？孤儿寡母？！老弱病残？！谁知道哪来的？这些小崽子长大了一样学着行骗……斩草除根没什么不好！”
　　那人叹道：“哪里来的？当然是逃荒来的。去年山东闹灾，蒋……把这事办的漂漂亮亮的。山东的富绅豪吏个个借机吞了多少良田，白收了多少壮年劳力，剩下这些不值钱的也闹不出什么乱子。他不仅没花朝廷一个大子，还讨好了山东权贵，最后还得了皇帝一个‘能吏’的褒奖，要不了几日就该升总督了。”
　　另一人静默片刻道：“蒋……真他/妈/的不是个东西。这最后一点尾巴也已经清扫了个干干净净。今儿这一出就是替他擦屁股的吧！元音禅寺还是出家人呢！怎么也这样……”
　　那人叹道：“太平盛世！！！出家人不也要求个太平盛世！”
　　孙敏在窗边听了个清清楚楚。这些个只言片语难辨真假，可她心里却像破了个洞一样难受。她自身际遇让她清楚的知道，那些有武功的江湖人对待普通人犹如蝼蚁。今日她又何尝不清楚一般草民在权贵面前不过贱如草芥……什么心系百姓，为民请愿，福泽一方……不过是加官进爵的筹码。蒋陈锡这般操作……摩尔根勒知不知道呢？！

　　酉时初刻。季朵过来道该回驿馆了，若是还有兴致，明日再来玩耍。孙敏颔首应好。众人便一并回了驿馆。摩尔根勒还没有回来。孙敏想了想便又招来季朵道想去看看被缉拿归案的圣女。季朵却道圣女并未由何大人收押，而是由巡抚衙门收押。孙敏听了便未说话。季朵见机便告退离开。
　　晚上。孙敏径自洗漱安歇，只在小厅留了一盏豆点琉璃灯。季朵带着侍卫在门外窗边半个时辰巡一遍。孙敏躺在榻上听得清清楚楚。她在季朵离开后便起身换了一身夜行衣，腰间栓了一条爪链，翻窗出了驿馆。
　　孙敏第一次夜间独行，心中忐忑。好在运气不错，溜墙飞檐一路无事的摸到巡抚衙门。她俯趴在屋顶折角之处，心中踌躇。她不知道自己到这儿来想看到什么，又想印证什么。她甚至不知道府衙的大牢在哪？她心中一叹正要返回驿馆。忽然眼角瞟到远处有两个人影急掠过来，她连忙屏住呼吸，伏下身形。那两道人影并未察觉到孙敏藏身所在，轻身一纵便跃向府衙的一处院落。孙敏犹豫一瞬便跟上了那两道人影。
　　那两人轻身功夫甚佳急纵急掠间片瓦不响。孙敏自是没有这般功夫，她只能远远的坠在后面轻身跟随。及至到了一处僻静的院落，她看见那两人跃下房檐。孙敏没有冒然跟上，而是俯身在房檐上观望。
　　那两人很利索的把守门的府兵收拾后就进去了。孙敏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黑漆漆的门楣毫无标识。她正想要不要跟上去看看时，忽然听到里面有人高喊了一声“有人劫大牢……”，接着便有兵刃交接之声传来。不一会就见七八个身穿囚服的犯人掩护着 ‘圣女’和两个黑衣人与府兵们混战着打到院子里来。
　　其中一个高个子的黑衣人忽道：“先走！不要管我们了！”
　　另一个瘦小的黑衣人急道：“你带着圣女走，我断后。”
　　又听一个囚犯道：“后援的人在哪？很快府兵就会集中过来了！”
　　高个子的黑衣人小声道：“大家拼死一搏救了圣女出去……”哪有什么后援！
　　那囚犯一听这话，呵呵笑了两声，反手一刀将那黑衣人的右臂砍断，大笑道：“没后援啊！那还陪你演什么啊！”
　　眨眼间，院中情势反转。囚犯和‘圣女’都笑嘻嘻的围向两个黑衣人。
　　高个子的黑衣人单手揪住瘦小的黑衣人背心，运气一甩将他抛向房檐，喝道：“跑！”
　　‘圣女’闻声飞踢向黑衣人的手肘，孙敏看到‘圣女’脚踝上的金珠晃动，只觉分外刺眼。原本要坠落的小个子黑衣人被一条抓链卷住手肘，一瞬间便被拽上房檐。小个子的黑衣人借力站稳后，拉住孙敏几个纵跃便消失在夜色中。

　　孙敏和这个冲动所救之人一路狂奔，来到府衙附近的一处小院。只见他掀开一处井盖，径自跃了下去，又道：“下来……不管你是谁？你最好先躲进来……不下来的话，帮忙把井盖盖好！”
　　孙敏听着身后的声嚣，犹疑片刻后便跟跳了下来。那人见孙敏跳了下来，他又爬到井口盖好井盖。井下是个枯井，还有个暗道。那人带着她从暗道走了小一刻钟，又从一口枯井里爬了出来。这是一处民家小院子。院子里还晾晒了好些衣物。
　　孙敏此时细看这人，身形比自己还要矮一个头。方才听他的声音颇为稚嫩，只怕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我叫戚朝宗，你呢？”眼前的少年看向孙敏。
　　“我叫李慧。”孙敏哑着嗓子回道。
　　戚朝宗又道：“为何冒死救我？”
　　孙敏叹道：“我今日在茶馆听人说圣女是假的，一时好奇就想去府衙一探究竟。谁知正遇上你们……你正好撞过来，我一甩链子，又正好接住了……我现在也后悔救你呢！”
　　戚朝宗咧着嘴哑然失笑，道：“你这人不坏！我是洪门的人。你听说过洪门吗？”
　　孙敏点点头，又摇摇头道：“听过，没见过！”
　　戚朝宗又道：“满清让汉人的男子都剃发……这是敲碎了汉人的脊梁，让汉人给满人当奴隶，比当年的蒙古人还坏！他们在驯化汉人……这里是我们的一个落脚点。今日之后只怕也是要废了。你若无处可去……”说着，正要拉下面罩，却被孙敏摆手制止。
　　孙敏道：“……我师兄还在客栈等我。后会……有期。”

　　孙敏折返回驿馆时。季朵等人并未察觉她曾出去过。她洗漱后将将躺入帐中，摩尔根勒便推门而入。孙敏又掀被起身道：“你回来了！”
　　摩尔根勒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好玩吗？”
　　孙敏笑道：“茶楼的包间也就那么回事儿！你又不是没去过！”
　　摩尔根勒颔首又道：“今日圣上密旨已到……”
　　孙敏道：“说什么了？”
　　摩尔根勒搂着她笑道：“我要入兵部了。”
　　孙敏看着摩尔根勒眼角眉梢都泛着红光，笑道：“恭喜师兄……”她靠着他的胸怀，闻到玉泉酒和女儿脂粉交杂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