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飘渺录》乌妖

2、去往出租屋

　　死亡之花盛开在凡人的心尖，每日以鲜血浇灌。聆音站在出站口，双手合拢放在胸膛前，在冷风中双目紧闭，聆听血花盛开的声音。她终于来到了心心念念的城市，怎么心里还是充满了巨大的失落呢？她到底在期待什么，她究竟又为何总是不满足于现状呢？明明就在她的面前盛开着一朵巨大的灰色莲花。
　　兜里的电话在震动，是母亲打来的。聆音有些犹豫的从兜里摸出手机，指尖落在屏幕的绿色按钮上时神情复杂。
　　“到站了吗？”母亲的音调里带着慈祥的担忧，这是对每位外出的人惯有的待遇。
　　聆音支吾了一会儿，语调里带着轻快与因为假装好奇而由此衍生的欣喜，“现代的工具真的太棒了，一百多里地的路程仅仅二十几分钟就到站了，我现在已经站在出站口了！而且站口好大，对面就有一朵盛开的莲花建筑，周围是拔地而起直逼云霄的高楼大厦！好气派！”
　　她站在冷风里用面无表情的脸说着使电话那端的人舒心的话。“真的是太不可思议了！真是太快了，就感觉你好像才刚离开家，一转眼你就在别的地方了。”母亲并不了解实情，仅能通过电话里的声调判断现代交通工具的好坏，显然，她很满足于女儿的处境。
　　她用几十年的辛劳，寂寞无声的等待，终于盼来了可以翻身的日子。被她养大的孩子，受她教化始终不敢忤逆她的话的孩子，生来谦卑恭良的孩子，终于能够用高级劳动换取最被人唾弃又敬仰的东西来回报她了，她的苦日子终于到头了！不，她还有另外两个孩子，可是她依旧觉得日子比以往轻松了，在她细心的教育照料下，剩下的两个孩子有着和第一位差不多的品行，她一点也不担心他们未来会比聆音差，甚至在神灵的指引下，她相信她最小的儿子会是国内最高学府的佼佼者，这位佼佼者经常不屑于与低级错误计较，他经常将汉语拼音中的“p”写作“q”，类似于此，繁不胜举，以这两个字母为例子，“骗子”可以是“弃子”，好在音标还算能够让普通人接受，众所周知，天才总是与普通人不同的，你想，“骗子”这种以行骗为生的人不就是被大众抛弃的人吗？
　　佼佼者有错吗？神灵不会指错路的，相信神灵的人又有什么错呢？就像每到一个星期的固定日子，信教的教徒们都会去朝拜他们的信仰，只不过她的信仰是不同于教派的自由神。
　　挂断电话后，眼前的景象更加重了聆音的哀愁，她如何回到早已经租好的房子中。路过站口时，有一个路标，最上面写着“公交枢纽”，环顾四周，她的视线落在远处气派整齐的建筑拉车群马上，在建筑的前面显眼的雕刻着四个大字——公交枢纽。
　　在痛苦的考虑抉择下，她选择花昂贵的费用去选择乘坐计程车，拎着两个笨重的皮箱去和匆忙的人们挤一辆被压得嘎吱作响的公交车，实在不是明智的选择，何况她因为前一天吃了减肥药而重新拥有了晕车的技能，每个拥有此等技能的人都会在司机先生驾驶的跳舞车上不停的晃动自己的胃部，最后用胃里还没来得及消化的五彩斑斓的食物，作为金钱之外附赠予司机先生的回报。
　　聆音刚打开打车软件，手机屏幕的上方就蹦出来一条消息，“嘿，音音，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我们的房子很差劲！和我们之前说好的不能说是一模一样，简直就是毫不相干！”
　　“稍等。”聆音回复之后，快速的下单，又回到聊天页面，“怎么回事？”
　　还没来得及消解疑惑，一个来自四川成都的电话闪现在屏幕，向来有礼貌不挂断任何陌生电话的聆音接通电话，“您好？请问？”
　　对方很急，听声音是个三十五岁以上的女人，她的声音沙哑粗犷，“美女，我到了您定位的地点，请问您在哪呢？我这里定位，但是好像没见到您。”她很客气，按照聆音对任何服务行业的理解，她此刻一定是面带笑容的在忐忑，同时心里不断的泛滥着美好的脏话。
　　“之前说好的两间房都有窗户，都是阳面就是骗人的！我们的房间都在阴面，而且，次卧还是没有窗户的！更过分的是，我们只有一把钥匙。”
　　“还有之前看的液化...”消息快速闪过，聆音来不及看，她还要应付迷路的司机女士，真是头疼。
　　“音，到迷城了吗？我从始至终都不清楚那里到底有什么在吸引着你，让你这么疯狂的对那座城市着迷，明明类似于它的城市那么多，你真的就斩钉截铁的认定那里就是你的归宿，不再去别的城市看看吗？”一串消息又不约而同的蹦出手机页面，强烈的太阳光闪烁着白银色的光芒，那么多的消息，聆音还是一边听电话描述自己的位置，一边看清楚了消息，这是在她心里最重要最合拍的朋友，她总是能够帮助她剖析她的灵魂。
　　“美女，我开着一辆白色的车，周围有很多从站口出来的人，请问您是怎样的装扮？”司机女士又平和的问了句。
　　“我穿了黑色的短款羽绒服，蓝色的阔腿牛仔裤，手里拎着两个皮箱，一个红色一个银色，我的左手边是绿地大厦，右手边是公交枢纽，我的身后是迷城西站，我是第一次到迷城，能够描述的只有这些了，其他的我真的无能为力，这样您也不能找到我么？”聆音头顶顶着太阳光，周身缠裹着凛冽似刀的冷风，宽大的裤腿里藏了不经意路过躲藏的灰尘，烦躁低头时，如同散落一地的忧愁思绪。
　　“谢谢，我再找找您吧。”几分钟后，“抱歉，我真的找不到您，那...”
　　聆音嘴角扯了个苦笑，“那我取消订单吧，麻烦您了。”
　　挂断电话，这件事就被抛掷脑后，没有人会把对自己无利的东西放在心上，可是总有人会被这份利益牵扯其中，又通过其他的途径使你的心脏增添一份负担。
　　兰州顾问。
　　“您好，请问3456尾号的女士，您是在网上预约了一辆滴滴车吗？”
　　“由于您的定位模糊，司机找不到您的位置，由此带来的不便请您谅解，这边已经为您取消了订单，麻烦重新下单，请问您还有其他的问题吗？”
　　“......”聆音沉默，“没有。”
　　“好的，那祝您生活愉快，再见。”
　　过路的出租车接连不断，聆音狠了狠心，决定更加的奢侈一把，为国家的经济发展贡献自己的绵薄之力，尽管她已经是处于难以糊口又勉强能够谋生的境地，从内心油然而生的敬意使她又怎么能够忘记书本上正直的教导，还有那映在脑海里老师们刚正坚毅的面孔？
　　那些和自己一样来自农村的穷酸鬼，他们正是因为无论到哪都一如既往的吝啬行为，才促使他们代代的延续祖上的贫穷传统，她必须以一副城中人的大方面孔投入这座城市的怀抱，好让自己看起来自己是从一座大城市来到另一座大城市，而不是从一个贫穷的地方仓皇逃离，她必须避免这种情况出现在她崭新的生活中。
　　可总有人一针见血、毫不留情的戳破她所有的伪装。
　　出租车司机在路边巡警大爷的眼神威胁下，低眉顺眼的又不经意的朝他使了个心照不宣的眼色，避免了在路边违规停车载人的罚款，成功的载着聆音踏上了回家之路。
　　司机先生的身上带着能够洞察人心的世故，他声音低沉，“去哪？”又有些懒卷。
　　聆音端坐，老实的说，“诚基中心公寓。”
　　她想，她从来没住过什么公寓，这种一听就很高端的高楼名字说出来应该很有面子，高人一等的想法一旦产生便让她肆无忌惮的飘飘然。她以为对话到这里就结束了。
　　“毕业以后就要工作，人生就是这样啊。”司机先生突然感慨。聆音飘到半空的灵魂瞬间坠地，稳落在躯体之中，她震惊于他一眼看穿了她的身份。
　　“租房还是买房？”他问。
　　“租房。”聆音老实的回答。内心疯狂的疑惑，他到底是怎么看穿的她的伪装，明明她扮作了还是学生的模样，常人看来也不过是一名从未出过茅庐学生。
　　“有朋友在那吗？”司机先生问。聆音想到了比自己早到半个小时，而且已经因为现实太差强人意，精神崩溃的安彤，这应该算是朋友了。尽管素未谋面，但是只要是有着相同的目的，可以结伴的人，在人生的这个阶段大抵都可以称作朋友。
　　“有的。”
　　“有作伴的就好点，那边有很多黑人买房，经常能在街上看到黑人。”此话一出，没人能够说清这到底是不是偏见，黑人到底做过什么败坏人心的事，让大家一提起来脑海中不自觉的就会越出“危险”二字？
　　车子匀速前进，一路上两人再也没有了交谈，素来善谈的司机似乎已经找不到可以切入的话题，沉默的脸上带着渗人的严肃，若不是他开着正经的出租车，聆音一定吓破了胆。
　　“到了。”司机打表，“一共六十二。”
　　这个价钱比滴滴贵了刚好一半，聆音忍着颤抖的心，安然自若的拿出手机转账，她的脸上挂着可爱的微笑。她还在车上转账，脸上还挂着得体的微笑，如果她看到车窗外的公寓景象，大概脸上挤出来的该是无可奈何的苦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