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为善》凤尾龙香拨

105、旧的不去

　　白善善牵着马儿回来时，高涯与赵佑安的神色皆已恢复正常。二人并肩立着，不再如先前般争锋相对。将上马时，赵佑安还主动托住高涯，助他上马。

　　两人间异于寻常的平静使白善善惊诧不已，正暗自纳闷，熟料赵佑安却突然头也不回地冷声吩咐她：“你也上马。”

　　扫了一眼这唯一的马匹，白善善忽显踌躇。“我脚力尚可，还是跟着马儿走吧。”

　　闻言赵佑安总算回过头来，清朗眉目映照在落日余晖下，忽明忽暗。

　　“叫你上你就上，哪来这么多废话！”

　　“可我……”白善善还想说些什么，恰巧对上高涯俯下的目光。

　　“你脚力再好也不如他。”高涯闲闲开口。无视自个儿徒儿不满的神色，伸手指向前方叠峦层嶂。“由这臭小子领着，咱们才能快点回去。”

　　既然师父都发话了，白善善也不便再辩什么，只得攀上马蹬，迅速翻上马背。

　　于是，赵佑安牵着马，载着师徒二人往汉营行去。

　　走了一段路，林中陡然飞过几只大鸟。马背上的师徒不觉有异，倒是赵佑安神色惊喜，忙呼哨引那些鸟儿下来。

　　几声哨响过后，其中一只鸟儿忽然像离弦的箭一般直直俯冲下来。

　　“赵……王爷小心！”

　　马背上的白善善见那鸟儿来势迅猛，直扑赵佑安而去，忙不管不顾的大声疾呼。

　　赵佑安似乎愣了一下，却并未理她，而是两手张开，任那俯冲而下的大鸟落入怀中。

　　那大鸟下来后竟也乖巧，完全没了空中的凌厉。赵佑安满意弯唇，先是顺顺鸟毛，然后从怀中掏出一柄短剑绑至鸟儿背上。待绑紧后又抚摸一番鸟儿的脑袋，那鸟儿才再次高飞，消失于天幕。

　　做完这一切，他不紧不慢回过头来。炯炯双目正好与瞪圆双眼的人对上。

　　白善善早已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再想起自己刚才那声急唤，两颊忽如火烧似的一阵阵发烫。

　　好在有师父挡在前面。

　　她不着痕迹般压低身子，躲在高涯身后不敢再与赵佑安对视。

　　稳坐在马上的高涯似乎什么都没察觉，一边捋着短须，一边开口问道：“安儿，莫非这鸟儿便是你之前在信中与我言明的“暗使”？”

　　“没错。将士离营探敌时难免走散。我建议豢养鸟儿传递暗号，这样便能互通消息。”

　　“那为何不在鸟儿身上绑字条呢？”白善善忍不住探出脑袋追问。

　　赵佑安扫她一眼，眼神似有深意。“金人素来狡诈，虽看不懂汉文，却不可不防。为了不让他们打猎时截下鸟儿看出破绽，我与副将商量好只用信物联络。”

　　“妙！此法甚妙啊！”高涯忍不住拍掌高呼：“你这臭小子干别的不行，算计人倒是有一手！”

　　闻言赵佑安高大身躯明显一僵。

　　“你这臭老头夸我一句会死吗？”

　　“你这臭小子没大没小，我不就是在夸你吗？”

　　“你少来！你再寻思寻思你那句。”

　　“哼！爱听不听，老子还说不得你了……”

　　见两人又斗起了嘴，马背上的白善善仿佛忘了刚才那尴尬的一幕，忍不住偷偷掩嘴而笑。

　　回去的路上一切顺利，没再出现意外，只除了这舅甥俩时不时斗上几句。

　　而赵佑安放回的鸟儿暗使的确不辱使命。因为天将黑时，六郎带着一队人马找到了他们。

　　“这些鸟儿竟如此听话，真将消息传到了！”白善善半是疑惑半是感慨，仰头看着那些渐渐变小的身影。

　　六郎因截到这些鸟儿，见到赵佑安的短剑，才得以迅速带着人马跟随鸟儿找到他们。

　　“你以为动物便无心无肺？其实只要有心，你会发现动物有时比人还忠诚。”赵佑安不知何时来到她身旁，与她一起仰头凝视那些渐渐消失的身影。

　　不远处，六郎正陪着高涯休憩。经过商议，大家决定立即回营。

　　“回营后，本王立即派人护送你与熹瑶回京。”

　　直到再也看不见那些鸟儿，赵佑安才慢慢调回视线，与眼前之人对上。

　　“这么快？”白善善略显诧异。

　　赵佑安先是摇头不语，随后苦笑道：“你知不知道你与熹瑶离京后，京都已然乱作一团。官家震怒不已，倘若再不将你俩安全送回去，恐怕还要惹出更多是非。本王战事为先，不能同你一道回去，舅父会替本王妥善安置你。”

　　这还是白善善头一回听他唤高涯为舅父，也是头一回见他神情如此认真，而他毫不遮掩的话语里明显有着担忧。

　　她轻摇脑袋，启唇试图安抚他：“你不必担心我与熹瑶。”

　　熹瑶自是不必担心，他担心的只有一个。

　　赵佑安并未立即答话，而是深深凝目于眼前女子。一阵风过，女子额间随风摆动起一缕黑发，一股无端而起的馨香渐渐缠绕鼻尖。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想将那阵莫名萦绕的馨香暗藏于心，脸上神色也逐渐隐了起来。

　　“还有一事，本王先行知会你一声。”话顿，他神色转淡，眸光低垂。

　　“你要的休书，本王允了。等你回到京都，休书便会抵达官家手中。日后山高水长，你保重。”

　　*

　　日后山高水长，你保重。

　　回营的路上，白善善的脑袋里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她理应高兴，不是吗？

　　这桩婚事本就不是出自真心。七年前赵佑安曾保她不死，如今他有难，她便用自己的清誉回报他，自此两清。

　　未来他二人一个守在北地，一个留在京都，怕是再也不会相见。

　　从此远离皇室，远离那些曾让父亲殒命他乡的前情旧事，她发自内心的高兴。

　　可不知为何，她却笑不出来。

　　不仅如此，每当视线掠过那道高大匆忙的身影，眉宇间的褶皱便不知不觉中加深。

　　“皇嫂！”

　　满怀心事的回到大营，人还未下马，熹瑶的声音便远远传来。

　　白善善只得打起精神应付。一对水眸刚在熹瑶身上停下，却又立马被她身后的生面孔吸引。

　　那人白衫俊面，颀长而立。一对眸子看似异常灼热，竟也紧紧凝视于她。这面孔虽生，却隐约透着熟悉。

　　柳眉微皱，白善善与那人对视良久。心思忽动，却难以将记忆中的身影与眼前之人对上。

　　那男子明显更激动，薄唇翕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碍于旁人众多，又不敢当真开口，只将两手紧握成拳垂于身侧。看上去他似乎在极力控制自己，然而那双渐渐温湿的眼眶却又轻易泄了底。

　　打量他许久，白善善按下满腹疑惑挽裙跳下了马。

　　“皇嫂，你可算回来了！”

　　熹瑶早耐不住性子，一个箭步跑上前，一把搂住她的胳膊。

　　一路朝夕相处，这位娇气的公主好似越发依赖于她，偶尔撒个娇，像极了自家小弟。

　　一想到白墨，白善善开始扫视人群。

　　恰逢熹瑶仰起小脸，见她似乎在找人，眸光一闪，忽问：“皇嫂可是在找白墨？”

　　白善善点点头，“白墨这两日可还好？”

　　“嗯，他挺好的。就是……很担心你。”

　　这一句声轻如蚊，娇俏的公主脸上忽然爬上几道可疑绯红。

　　白善善拧眉不解，可又不便当众问她，只问白墨现在何处。

　　熹瑶紧紧挽住她的胳膊，飞快指向营帐，柔声细语道：“他出来不方便，我让他留在帐内了。”

　　跟在白善善身后的高涯一听这话，忙大步迈向营帐：“我还挺记挂这小子，走！看看去。”

　　白善善忙快步跟上。可熹瑶忽然拽紧她胳膊，不让她走。

　　嗯？

　　瞅了瞅自己的手臂，然后抬眼看她，似乎在用眼神询问何事。

　　熹瑶欲语还休，低头更小声道：“皇嫂，平日里，白府下人从不日夜伺候白墨吗？”

　　没想到她忸怩半天竟是问这个。

　　白善善仔细思索一番后回道：“小时候白墨的腿能动，无需下人日夜伺候。至于这几年……我待在师父身边居多，倒也不清楚。”

　　“哦。”熹瑶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见她仍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又不放自己去找白墨，白善善心底涌出些许不安。忙追问：“怎么了？白墨是不是夜里出事了？”

　　“皇嫂莫担心，白墨好好的，并没有出事。”

　　“那是怎么了？你快说呀。”饶是性子再好，也被逼得急红了眼。

　　熹瑶下定决心般抬起头，咬着唇解释：“回来那天，我安排人去他房里日夜守着，他不愿，与我大吵一架，到现在都不搭理我。”

　　白善善傻了眼。

　　“你俩大吵一架？”

　　“嗯。”

　　“他不理你？”

　　“嗯。”

　　“反了反了。”

　　白善善佯怒道：“恐怕是腿的缘故，白墨性子别扭了些。公主您大人有大量，且不要计较他，等我回头看到他，好好说说他，让他向你赔不是。”

　　熹瑶听完却摇摇头。“我没怪他，也不要他赔不是。”

　　白善善再一次傻眼。

　　“那公主想怎样？白墨虽然性子倔了些，却罪不至死呀。”

　　“皇嫂，你误会了。我没想治罪于他。”熹瑶红着双颊抬头解释。

　　见左右无人靠近，忙捂着小嘴又在她耳边低语：

　　“皇嫂若是见到他，可不可以替我好好劝劝他，让他别再生我的气，日后与我好好相处。”

　　*

　　“没了？”

　　“没了。你运气不错，公主不打算治你的罪，只让我劝你好好与她相处。”

　　白善善耸耸肩，随后以手撑腮，百思不得其解道：“按理说公主不应是这脾气呀。”

　　“不然呢？”原本仰卧在榻上的白墨忽然一下子坐了起来。

　　“在阿姐眼中公主应是怎样的脾气？”

　　“我原本不了解她。但这一路相处下来实在觉得传闻非虚。传闻说倘若有人得罪她，她必十倍奉还！”

　　白墨懵住，倒不知如何接下去。

　　拧眉思索了好一会儿，他才摇摇头，又双手横于脑下躺了回去。

　　“阿姐不是说传闻不可尽信嘛。这几日我与公主日日相对，倒觉传闻不实。”

　　“嗯？”白善善转眸觑他。“何意？”

　　白墨想了会儿，才又道：“我原以为公主高贵，必是不可亲近之人。但相处下来才知公主虽高贵，也是寻常女子，说不定比寻常女子更柔弱，只不过不轻易示人罢了。”

　　“既不轻易示人，你又从何得知？”白善善玩味一笑，问得半真半假。

　　白墨俊脸一热，忙翻了个身，后背朝她。“我猜的。”

　　知他敷衍自己，待要细问，却又听他道：

　　“阿姐，你可知营中还有一位贵客。”

　　“谁？”

　　“李沐昀。”

　　撑腮的小手忽而顿住。

　　因是朝内躺着，白墨并没发现阿姐的异常。但见她没回应，便知此事对她震动不小。

　　他叹了口气，忙转过身子。发现阿姐果然目光呆滞。

　　“你没见着他吗？姐夫带你回营时阵仗如此大，他应该也去了。”

　　原来是他。

　　白善善目光飘忽，脑中忽然闪过回营时遥遥相对的那双黑眸。

　　嘴中却回道：“回营时我被熹瑶拖住，哪顾得了旁人。”

　　这是……没见着？

　　白墨撇撇唇，好一番挣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没见着最好。阿姐，这话实不该我来劝。但如今你既与姐夫有了情分，往日那些事便该做个了断。我看姐夫为人不错，身份高贵，又有勇有谋，最重要的是他对你呵护备至。阿姐跟着他，必不会吃亏。”

　　白善善苦笑着问：“你哪只眼睛看见他对我呵护备至了？”

　　“我两只眼睛全看见了。”白墨贼贼一笑，顺道还将熹瑶拖下了水。“连公主也念叨，说是从未见她的十六哥哥如此认真对待一位姑娘……”

　　按下起伏的情绪，白善善淡淡打断他：“你歇着吧，公主之事须慎重，莫再惹她不快，也莫要太亲近。还有……”

　　她顿了顿，情绪有些低落：“记住，日后不可再喊姐夫，须喊王爷。”

　　“为何？”白墨忽的瞪大眼睛，坐了起来。

　　可那道失落的背影早已掀帘走出了营帐。

　　出了营帐，只觉满腹难受，却又理不清究竟哪里难受。只得闭起眼深吸一口气。冷不丁面前却响起一个声音：

　　“善善，我等你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