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栽梧桐》蓝田沧海

30、乱世黎民何处安5

　　天璇院。
　　木梧桐今天心情很好。
　　今天一大早，李墨就跑来告诉她，昨夜收到了五十大车夜香，土地很快就能灌溉好，他们已经开始选购冬小麦种子了。
　　流民们喜气洋洋，充满希望，干活更加卖力了。
　　李墨还说了昨夜的怪事。
　　木梧桐也惊诧不已，但还是安慰李墨，欧阳府的人都比较严肃，他们派的人自然也严肃些，让他别介意。

　　木梧桐安下心来，就开始筹备她的新生意。
　　她在画新的成衣图样。
　　这次的图样，娇俏、艳丽、妩媚、飘逸，和之前的图样风格差异很大。
　　她带上一沓厚厚的图样，准备出门。

　　碧湖边。
　　远远看见欧阳诺。
　　木梧桐揖礼：“欧阳宗主。”
　　欧阳诺回礼：“木姑娘。”
　　木梧桐打了招呼，转身就要走。

　　欧阳诺：“木姑娘，再过两天，就满一个月。”
　　木梧桐：“什么？”
　　欧阳诺：“你将凤血剑借给戴重，约定一个月归还。再过两天，就满一个月。是否需要，我帮你取回凤血剑？”
　　木梧桐恍然大悟：“不用了。我和戴重做了一笔交易，凤血剑再借给他三个月。”
　　欧阳诺：“交易？”
　　木梧桐：“我想在西郊开荒种粮，安置流民，需要获得广陵太守府的开荒文书。戴重帮我获得一百亩荒地的开荒权，我就把凤血剑多借给他三个月。”

　　欧阳诺：“你需要太守府的开荒文书，为何不找我？”
　　木梧桐一愣：“在广陵，只有戴重欠了我东西，我想戴重一定不会拒绝。其他人又不欠我人情。如果戴重不帮忙，我只能找羽衣姑娘了。”
　　欧阳诺：“我愿意帮忙。”
　　木梧桐又一愣：“那怎么好意思呢。欧阳府收留我和一一，我都还没回报。”
　　欧阳诺：“你已经回报过了。”
　　木梧桐又又一愣：“什么时候？”
　　欧阳诺：“衣服。你已经回赠我衣服。”
　　木梧桐尴尬：“这衣服，都不够付欧阳府一日的租金。”
　　欧阳诺：“木姑娘，你若需要人帮忙任何事，找我，不要找戴重。”
　　木梧桐又又又一愣，忙深深揖礼：“那先谢过欧阳宗主。”

　　欧阳诺：“你，为何要开荒种粮？”
　　木梧桐沉默许久，这个问题，她其实也没有答案，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被一波波事情推着往前走，凭着直觉就去做了。
　　欧阳诺以为她不想回答，坚持：“我想知道原因，可否告知？”
　　木梧桐望着碧湖，沉默了许久，才说：“三个月前，我从丰州来广陵，路上遇到很多流民，我从未见过那么凄惨的景象。就拿出几个烧饼，施舍给流民。你猜，发生了什么事？”
　　欧阳诺：“流民太多，烧饼不够分，会引发.暴.乱。”
　　木梧桐惊叹：“连你也知道。看来，我真得很蠢。只有我不知道。”

　　欧阳诺：“我五岁那年，母亲带我去西郊打猎。遇到一些衣衫褴褛的小孩，我把点心给了一个小孩。结果，几十个大人小孩涌过来，抢我的点心。”
　　木梧桐惊愕：“那你……”
　　欧阳诺：“我没事，侍卫杀死了所有人。母亲愧疚，把西郊的土地买下来，让那些流民开荒种粮。”
　　木梧桐恍然大悟：“李墨告诉我，西郊河涌东边的土地是欧阳氏的，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买下来的。那，为什么土地又荒废了呢？”
　　欧阳诺沉默许久：“朝廷征兵，父亲把母亲安置的流民，全部送去战场……他们，都死了。”
　　木梧桐惊愕。

　　木梧桐不好评论他父亲的做法，只好转移话题：
　　“一位益州的朋友告诉我，如果想救这些流民，就要准备很多很多粮食。
　　流民见粮食充足，人人有份，就不会.暴.乱。
　　所以，我就买了很多粮食，赈粮施粥。没想到，真的很有用。
　　他们不但不.暴.乱，还帮忙找陆爷爷，尽心尽力。
　　他们还会自己组织起来，井然有序，互相扶持，出谋划策。
　　我突然觉得，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有情有义、有勇有谋的人。
　　我不想放弃他们，所以，就建了农庄，开荒种粮，让他们自给自足、安居乐业。”

　　“阿诺。你看，只要有土地耕种，有房子住，能吃饱饭，这些流民，和我们一样，会一起分享瓜果，一起捉迷藏，一起唱歌跳舞……”——欧阳明月

　　欧阳诺注视着木梧桐，有些恍惚，不太确定，他看到的，究竟是木梧桐，还是母亲。
　　他很想抱住她，很想问问她，这十年去了哪里，为何留他一个人在这个世上？
　　欧阳诺突然落下两行清泪。
　　木梧桐惊愕不已，不清楚自己说错了什么。
　　欧阳诺意识到自己失态，立即转身离去。

　　欧阳布坊。
　　木梧桐：“掌柜，这些普通人的成衣，挣钱太慢了。我们做一笔更挣钱的生意，好不好？”
　　掌柜脸上笑开了花：“愿闻其详。”
　　木梧桐拿出一沓新画的图样。
　　掌柜仔细翻看图样：“姑娘，这衣裳太过夸张，恐怕买的人不多。”
　　木梧桐：“这衣裳，不是卖给普通人，是卖给羽花楼、春风楼、醉梦楼、折香楼的姑娘。尤其是，卖给花魁羽衣姑娘。”
　　掌柜：“可是，如果花楼姑娘进进出出，良家姑娘就不愿意来这店铺了。”
　　木梧桐：“掌柜，您开个新店铺吧，专门卖花楼姑娘们的衣裳。”
　　掌柜犹豫。
　　木梧桐：“掌柜，您还记得花魁大会吗？花魁羽衣姑娘跳舞穿的那件舞裙，是我做的。我会让羽衣姑娘做我们第一个顾客，她还会向其他姑娘推荐。”
　　掌柜双眼亮得像金元宝：“成交。姑娘，您也不用辛苦自己做衣裳了，您就专心画图样。我让布坊的绣娘、裁缝照着您的图样做衣服，您只需教导指点一下他们就行。”
　　木梧桐：“那，我的抽成？”
　　掌柜笑开了花：“您只负责画图样，抽成不但不减少，还多抽给您一成。每月结算一次。”
　　木梧桐：“成交。”
　　木梧桐心情愉快，如果她只需要画图样，就能大大提高产量多挣钱，还能轻松些，不用熬夜做衣服熬得两眼乌青。

　　木梧桐兴高采烈地往回走，突然想起欧阳诺那两行清泪，又转回布坊。
　　她找到一款锦缎，有月白色和暗紫色，和欧阳诺自己的衣裳布料很相似，低调奢华、端庄高雅，仿佛月光流动。
　　木梧桐：“掌柜，这锦缎，能不能卖给我两匹？赊账，在我后面的抽成里扣。”
　　掌柜笑：“没问题，姑娘记着我的好，只和我做生意就行。”

　　十日后。广陵开了一家新的成衣店，取名“霓裳羽衣宫”。
　　霓裳羽衣宫的衣裳，娇俏、艳丽、妩媚、飘逸。
　　还有一件舞裙，和花魁羽衣姑娘在花魁大会上穿的一模一样。
　　羽衣姑娘带着丫鬟碧儿，在店里逛了半天，买了许多衣裳，跑腿送货的店小二笑得嘴巴都咧到耳朵后边了。
　　羽花楼、春风楼、醉梦楼、折香楼的姑娘，天天往这家店跑。
　　有些良家女子，被这衣裳吸引，也不管花楼姑娘进进出出，非要进来逛。就是太贵了，还得攒几个月银子再来买。
　　羽衣姑娘的追求者们，更是恨不得把这店里的衣裳搬空。
　　只恨这店铺的绣娘、裁缝干活太懒了，衣服做得忒慢，还得预定。
　　有好事者打听这店铺的背景，据说，是欧阳布坊开的分店，因为要和花楼姑娘做生意，才不方便挂上“欧阳布坊”四个字。
　　于是，关于欧阳诺宗主和羽衣姑娘的风流韵事，再次传得沸沸扬扬，比邗江上的风传得还快还远……

　　欧阳府。
　　清晨，欧阳诺起身，有些头痛。
　　他最近常常彻夜失眠，勉强睡着了也是梦境纷扰。
　　无踪进来，照顾他洗漱、更衣、早膳。
　　自从母亲去世后，他就不喜人多，只愿独处，遣散了天枢院所有伺候的小厮丫鬟，只留近卫无踪兼顾他的日常起居。

　　无踪：“公子，昨夜，木姑娘送来这两件衣裳，说是回赠您收留之恩。她还说，之前那件衣裳不好，别再穿了。”
　　一件月白锦袍，袖口和腰带都绣着金色北斗七星。一件暗紫披风，底边也绣着金色北斗七星。低调奢华，秋天穿正合适。
　　欧阳诺轻轻抚摸北斗七星绣纹：“为何昨晚不告诉我？”
　　无踪：“木姑娘送来时，已是深夜，公子已经睡下了。木姑娘嘱咐，不必叨扰公子。”
　　欧阳诺亲自穿上那件月白锦袍，早膳也不吃，就赶去天璇院。

　　天璇院空无一人。
　　他赶去欧阳府正门，问了守门的侍卫，侍卫说木姑娘天没亮就出去了，不知道去了何处。
　　无踪说她深夜送来衣裳，门卫又说她天没亮就出去了，她昨夜都没休息吗？

　　那天，他突然发现自己落泪，只觉得厌恶，不想让她看见，就立即走了。
　　母亲以那样决绝惨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也结束了父亲的生命。
　　他痛恨自己无能，痛恨自己成为母亲的累赘，痛恨自己没能留住母亲。
　　从此，他不愿意笑，也不愿意哭。
　　因为哭代表了懦弱无能，他痛恨自己无能。
　　十年了，那天是自己第一次落泪，这般懦弱无能，她会厌恶吗？
　　她还愿意给他做衣裳，她应该不讨厌自己吧？
　　他很后悔，如果可以重来，在益州，他一定不再多疑，不再伤害她，不再囚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