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甚丑》也无缘

38、凤山

　　十一月的都城冷得厉害。

　　不仅是冬风吹得人遍体身寒，就连阳光似乎都没有几分温度。

　　徐云瑞一觉醒来，发现院子里已经落了一地的树叶子，天色有些阴沉，像是要下雨。两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正弯腰清理着地面，卧房里的两人都还没起，她们只好轻手轻脚地收拾，以免打扰了徐云瑞和叶明玉休息。

　　入冬之后，叶明玉就变得越发嗜睡了。

　　徐云瑞见他睡得还香，小声叹了口气，从床上爬了起来。

　　没办法，他现在已经是个乾元了，纵然是个“娇滴滴的乾元”，也不得不肩负起养家糊口的重任，在这样风雨欲来的日子里还要去京畿营点卯，上午按规定要去西城门口值守，下午则是前往都城外的凤山驻地巡查，凤山离都城有些远，那儿是皇陵附近，稍显冷清，回来就得要是晚上了。

　　徐云瑞在床边磨蹭了许久，没忍住，又低头在叶明玉脸上偷了个吻，这才摇头晃脑地出去了。

　　他从“当家主母”变成了“王府主人”，那个叫宋禾的中庸便也升了职位，成了他身边的长随。

　　“王爷，刚刚左大人来消息，西城门的轴承出了点问题，工部派人去修缮了，今日城门不开，请您直接前往凤山营地便可。”

　　徐云瑞点了点头，心下生出了几分欢喜，早点去凤山，自然也就能早点回来。

　　凤山位于都城西方，听说当年找道士看了好几遍，都说这是龙脉所在，便将皇陵建在此处，请老祖宗们护佑大庆国祚不衰、皇室永续。

　　徐云瑞对这些话向来嗤之以鼻，不过那些老家伙们相信得很，所以他从不多嘴。

　　按照大庆的规矩，凤山上不仅有皇陵，围绕着凤山的，还有各大宗亲的宗祠、墓葬，这是从开国太祖留下来的规矩，不少世族都以能葬在凤山脚下为荣，徐云瑞听说，他太爷爷辈的那位皇帝，在位时特别穷特别穷，穷到连宫室都修缮不起。

　　到了要赏赐臣子的时候，他是真的一分钱都拿不出来了，于是，除了他写的“御字”、画的“御画”，最多封赏的就是“凤山陵寝”，可谓是将凤山山下能够拆分的地方都给赏出去了。

　　好在这些世家大族修缮陵园祖祠，不似平民百姓囊中羞涩，反倒是都修得端正大气，凤山周围的村民竟也不怕，都说凤山上有君气护佑，埋葬的又都是忠贞之士，莫说山里会有不干净的东西，怕是那些脏东西都不敢靠近凤山四周呢。

　　这话倒也不全是迷信谣传。

　　此处乃是各大宗亲和皇室最重要的地方之一，因而有为数众多的禁军和京畿营兵士驻守，等闲宵小根本不敢接近，那些赶路的商客若是路过凤山，当然也只会觉得安心。

　　“本王今日是在东面值守？”

　　京畿营的巡防工作自有定数，徐云瑞也只需要按照规定办事即可。

　　宋禾点了点头道：“是，左大人会在山下等您。”

　　左大人是徐云瑞在京畿营的部下之一，名为左决明。

　　徐云瑞点了点头：“知道了，你先回去吧，若是在这儿待着，也不知要等多久。”

　　宋禾低声应了，不论如何京畿营都算是军队，他只是王府下人，自然是要避嫌的。

　　左决明的年纪不大，也才过而立，是个面相憨厚、体型敦实的中年男性，光看外表倒看不出是名武将，但徐云瑞曾听自个儿的皇帝舅舅提起过这个人，说此人勇猛异常，是一员虎将，放在京畿营里算是屈才了。

　　“王爷。”左决明笑着拱了拱手道：“您今日是跟着兄弟们上山，还是在驻地里视察？”

　　徐云瑞颦眉道：“上山看看吧。”

　　他是个爱偷懒的人，因而并不常跟着士兵上山巡逻。

　　左决明似乎愣了愣，但很快反应过来道：“那下官着人备马……”

　　徐云瑞摆了摆手：“不必，本王自己去看看。”

　　左大人似乎有些为难：“这……可这不大好吧？王爷是千金之躯，若是，若是出了什么事……”

　　徐云瑞无奈：“这凤山山上还能有什么匪类不成？莫说是人了，就是兔子也不见几只……本王心中有数，你不必担忧。”

　　左大人踟躇了半晌，这才应了一声：“那这样吧，王爷自己上山，一个时辰后须得回来，不然下官便差人去寻了。”

　　徐云瑞看着他，半天，突然笑了一声：“左大人这样担心，不如跟着本王一起上山看看？”

　　左大人迟疑了一瞬，很快点了点头：“好，王爷独身上山，下官实在非常担心，若是王爷不嫌弃，下官愿跟在王爷前后。”

　　徐云瑞歪了歪头，不置可否。

　　他这次来，自然是为了新制火/药而来的。

　　太常寺卿的位置比他想得还要难折腾，好在皇后落了个大把柄在他手里——

　　那杯甜米酒。

　　与安国公府拉拉扯扯了月余，皇帝最终还是把太常寺卿的位置交到了叶知玉的手中。

　　这东西交给了叶知玉，实际上也就是又交还给了徐云瑞。

　　安国公府虽然懊恼，但对他们来说，总归比直接给了大皇子徐永旭要好得多，因而又闹了两次，没翻出什么水花来，索性也就不再折腾了。

　　东西给了叶知玉，徐云瑞才知道这火/药班子被藏到了哪里——

　　皇帝也是异想天开，竟把研制火/药的庄子放在了凤山山后的一处山谷中！

　　徐云瑞简直想要给自己的皇帝舅舅鼓鼓掌了，这山上住得是先贤忠烈和自己的老祖宗，您把火/药给挪到凤山山谷里，这是生怕吵不醒过去的人呗？

　　但徐云瑞仔细研究了都城郊外的地图之后，不得不承认，皇帝的选择其实是非常明智的。

　　都城外的群山虽多，但却都不高，山势平稳，且几乎每座山头都是人来人往的，不少地方甚至还有固定的庄子和驿站，若是平白多了一座宅院，或是莫名多了几十号人住进老宅子里，实在太过引人注目。

　　但凤山却不同。

　　凤山山势复杂，主峰高耸、副峰环绕，又有山谷、山洞之类变化多端的地形，且凤山上多是禁军和京畿营将士，普通百姓即便路过也不会特意往山里走，十分便于把控……

　　更重要的是，皇帝和他一样，对于鬼神之说嗤之以鼻，也都不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传言。

　　徐云瑞当时盯着地图看了小半个时辰，最后不得不承认，如果是他，这火/药庄子多数也要被埋进凤山里的。

　　毕竟凤山特殊，就算折腾出了什么动静，也有灵异之说可做遮掩。

　　左大人并不太清楚研制火/药这样的隐秘的事情，但也知道凤山某处多了个庄子，是皇帝陛下自己的产业，徐云瑞来凤山时偶尔会心血来潮过去看看。

　　他也并不想打听上位者之间的秘密，见徐云瑞到了山谷谷口，便识趣地等在了外面。

　　火/药研制的进展比徐云瑞想得还要慢。

　　毕竟第一次的火/药出现只是偶然，不管是里面掺杂的成分、分量，甚至是环境，都没有专人记述，只能靠在场的几个学子口口相传，随着时间的推移，原本就不清晰的信息就变得越来越模糊。

　　徐云瑞在火/药庄子里溜达了一圈，他是帮不上什么忙的，只能来鼓舞一下这些人，告诉他们皇帝陛下很看重这些事情，也非常看重他们，实验仍未成功，大家还需努力。

　　等转完出来，天色已经有些擦黑了。

　　这黑得也太早了？

　　徐云瑞抬头看了看天空，这发现天上压着几层厚厚的云，像是被漆黑的墨汁浸染了颜色，只能从云堆的缝隙里看到偶尔透出来的一丁点光亮。

　　这是要下雨了？

　　徐云瑞愣了愣。

　　都城的冬天非常干燥，下雨的次数屈指可数，早晨虽有要落雨的迹象，但徐云瑞也并没有放在心里……更何况即便是有雨，也很少会像是现在这样一副，黑云压顶、山雨欲来的景象……在都城地界，即便是在夏天，也很少见到这样的天气。

　　左决明一见到徐云瑞，立刻便走了过来：“王爷，看这天气，好像是要下雨了，咱们还是速速下山吧？等到大雨落下，下山就变得困难了。”

　　凤山虽然不算陡峭，但却很高，徐云瑞千金之躯，左决明实在不敢让他冒险。

　　徐云瑞也想早点回去，若是被大雨困在山上，他肯定就不能在晚饭前回到王府了……

　　奈何天不遂人愿。

　　徐云瑞和左大人打马下山，刚过半山腰，天上就落下了噼里啪啦的雨珠。

　　那雨珠极大，一颗颗落在身上，砸得人生疼。

　　只过几秒，一阵大风横扫，瓢泼的大雨便倾泻而下，几乎没有给人一点准备的时间。

　　徐云瑞忍不住骂了一句：“搞什么呢！都城的冬天什么时候下过这样的雨！”

　　这雨实在太大了，在雨幕中，不论是人还是马几乎都寸步难行，地面上被大雨拍打得激起了一层白色的细沫，徐云瑞和左决明都没有骑自己的马，而是从京畿营里随便牵出来了两匹，此时这两匹膘肥体壮的战马都只堪堪能够在原地踱步，不论怎么拉扯缰绳都不肯再向前一步。

　　“王爷！”左决明扯着嗓子道：“这样下去不行！夏天的雨虽然大，来得快，走得也快……可如今这场雨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您先找个地方避一避，下官下山去找人来接您！”

　　徐云瑞的身上已经湿透了，黑色的衣衫整个贴在他身上，头发也因为淋水凝成好几缕，他晃了晃脑袋，眼前仍然是一片迷蒙。

　　他知道左大人说得是对的，便也扯着嗓子答道：“前面不远处就是沈家宗祠，我们先往那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