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驼铃》程木兰

8、第 8 章

　　在苏芒战战兢兢的等待中，9月1日终于来临了。
　　吃完早饭，父亲拿出一张五元钱给苏芒，说：“把钱拿好，放在手里攥紧了，今天自己去小学报道！”
　　“哦。”苏芒接过钱，小声地应着。
　　“太贵了！太贵了！什么世道，学费这么贵！”父亲倒背着手，站在后门口，看着远处的田野，嘴里不停喃喃自语着……
　　1985年的农村，大米两毛钱一斤，猪肉1块钱一斤，苏芒家只有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能吃上一顿肉。
　　良久，父亲才转过身来，却见苏芒还站在原地，有些诧异，问：“你怎么还不走？”
　　“我不认识那。”苏芒嗫嚅道。
　　“你前段时间不是还跑去过吗？”
　　“忘了。”苏芒费力地挤出这两个字。其实她很想说她害怕，但是看着父亲那凌厉的眼神，已到嘴边的话还是硬生生地给咽了回去。
　　“这个时间刚好是上学的时间，你跑到村口的大马路上，村里的大孩子你有认识的，看到了就跟着过去。我们没时间送你！”父亲说的果断而又干脆，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
　　“好。”这一次苏芒答应的很干脆。她不得不这么干脆，她不想再看到父亲不高兴，尽管她十分想让父亲或母亲抽点时间送她过去。她听大孩子们说过，第一次入学报到都是由家长带过去的。既然父亲坚持让自己一个人过去，那就只能一个人去吧。
　　苏芒把五元纸币紧紧地攥进手心，拔腿就往外跑。“把钱拿好了！一定要拿好了！”后面传来母亲的叮嘱声，苏芒跑出老远，回头看看母亲还站在门口看着她，显然她是不放心的，但是没有父亲同意母亲也绝不可能去送她的。
　　苏芒一口气跑到村口。父亲说的没错，背着书包的大孩子们已三三两两往学校走去。苏芒跟在他们后面，一边走一边回头张望着，她希望能看见一个背书包的女孩子。
　　这个村子的历史很长，但是也从未没出过人才，一代又一代人从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繁衍生长，沉寂的让人几乎寻不见它曾有过的历史。村子很大，听大人们说，有两三百户人家，一千多口人，有一半以上是文盲。解放后村村开展扫盲班，有一部分人学会了认自己的名字。扫盲班后来慢慢变成“红梅校”（类似这个发音），只有一个老师，老师是本村的村民，知识有限，也没有教师资格，仅教教村里的孩子们认几个字就够了，一年级和二年级混在一起上课，三年级就得去两里外的那所小学上。白天能上课的孩子们极少，大多都在地里帮着家里做做农活。后来老师干脆把课全放在晚上上。上课也是乡里给的指标，老师领着乡里给的工资，因此也不得不完成任务。真正全乡结束“红梅校”的也在这一年，所有的孩子都得进入正式小学学习。因此许多女孩子们也在这一年集体辍学了。
　　跟着村里的孩子，苏芒走进了学校。学校坐落在一片开阔的空地上，一条一丈余宽的人工沟渠将其环绕在中间，只在朝南方向留出了四五米宽的入口。南面是一排低矮的土坯墙茅草屋，比苏芒家的还略旧一些，墙壁外面坑坑洼洼，看来也有些年头。往里走，是一排红墙灰顶的砖瓦房，比土坯房气派、豪华了许多。这是迄今为止苏芒见过的最好的房子了，村里的有钱家最多也就屋顶上有一层灰瓦，墙面依旧是泥土垒成的，就那样也着实让全村人羡慕的很。
　　学校里今天很热闹，经常听大人们说“开学三天哄”估计也就是这样的场景吧，苏芒心想。
　　前后两排约莫隔着一箭的距离，紧邻着土坯房的后面，整齐种着两排松树。一条石子路从正中间将两排排房屋分成东西两面。苏芒呆呆地站在石子路上，看着来来往往的陌生面孔，矮的跟苏芒差不多，高的已经有父亲那么高了。看着他们都往同一个砖瓦房里走进去，又出来。出来的时候手里都会多出几本书。
　　“我也进去看看吧。”几番挣扎后她终于下定了决心，苏芒夹在一群大孩子走了进去。原来这里真的是办公室！苏芒很是惊喜。这里有十来个大人，这应该就是老师吧。他们一个个穿着十分朴素，朴素就如平常见到的村里人一般。虽然朴素，但是每个人都十分洁净。有些年纪比父亲大出许多，还有几个比较年轻的，他们都和苏芒说着一样的方言，应该都是附近村庄里的人。
　　整个房间里弥漫着浓浓的香味，像五月的麦香？不对，麦香没有这般浓烈，也没有这股令人陶醉的感觉，苏芒暗自思忖着。苏芒贪婪地呼吸着，香味牵扯着苏芒的双脚一步步地向前移动着。对了，就这里！房间的东北角，一群学生将三位老师围在中间，吵吵嚷嚷。苏芒几次试着踮起脚尖，还是没能看见里面发生了什么，于是她干脆往下一蹲，从下面的缝隙处挤了进去。
　　书！一堆堆书！随着同学们的翻动，那香味“扑棱棱”地往鼻孔里钻着，沁人心脾，令人心醉。苏芒好奇地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这些书，一种从未有过的渴望与惊喜在苏芒心间迅速地蔓延开来。
　　“这位同学，你缴费单呢？几年级的？哪个班的？”这个声音是对着苏芒问的，声音洪亮，语气温和。苏芒如梦初醒，循声向说话的老师看去，一位年约四五十岁的男教师，中等个头，脸庞黝黑的黝黑的，头发却梳的纹丝不乱，似乎还擦过少许头油，光亮可鉴，一顺朝后。这是那个年代知识分子的标配发型。他的旁边是两位年轻一点老师，看样子也都在三十岁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