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飞雁》空小城

8、八

　　天边那层日又慢慢销下去。像这样的功夫今夜是赶不回部落去了。戚少商浑身发软，顾惜朝更是好不到哪儿去。子生捧着水不知该先送到哪边，最后蹭到离戚少商近一点的地方，想把水递过去，戚少商远远看着顾惜朝坐在草地上，目光深深注视着斡南河的水，心底忽然揪起来，心口却有句话憋在那里，顾惜朝，你气死我好了。

　　子生知道戚大侠在气。
　　戚少商看着子生在一旁蹭来蹭去，索性打破沉默，“你不要再晃了，我眼晕。”
　　子生等戚少商开口跟他说话差点等出病来，扑过去道，“戚大侠，我错了。”
　　戚少商夺过水囊支着剑站起来，“找柴生火去！”
　　子生啪地站起来，忙去扒拉柴火。走前蹭到戚少商身边，“戚大侠，安达刚动内力了，怕是伤得不轻，你过去看看吧。”戚少商拿剑敲他脑袋，“你话真多。”
　　子生继续趴在地上砍草。
　　真是斩不断，理还乱啊，憋闷。

　　戚少商叹了口气走过去在他身侧坐下。那人没什么反映，戚少商低头看了看他的披风，已被撕得残破不堪，再去握了握拳，那布带着力道裹在手心伤处，自是温热无比，顿时戚少商很想笑一笑，胸间那口气消了不少，一把扯过顾惜朝的手臂搭上他的脉，闭眼诊了一会儿，道，“那年的伤还有根子没除吗？”戚少商攥着他的手一时不放，顾惜朝面无表情抽回，“早好了。”戚少商步步紧逼，“不对。”

　　“去年年尾的时候还受过一次伤，”树海不知何时已经赶到，戚少商因为心急一救完陈垣就打马奔了过来没有和树海一道前来迎顾惜朝他们，随后树海嘱咐了同伴这才赶过来与他们会合，顾惜朝回头看了树海一眼，嘴角勾起笑道，“世兄挂怀了！”
　　戚少商沉声问道，“箭伤？”
　　子生凑过去蹭了蹭，“戚大侠好厉害！”
　　顾惜朝看着戚少商冷笑，“你戚大侠不是厉害，是聪明！”
　　戚少商点头挑眉，“你这是夸我了？”
　　顾惜朝撇头轻笑，“不敢不敢，戚大侠本来就是聪明得很，只是认人不准。”
　　戚少商收回笑容，顾惜朝习惯一句话当成刀子来用，刚略一回头就看子生凑近的大眼，“你柴火捡好了？”

　　顾惜朝胸口闷得要死，捂住心口躺下来，子生继续去扒柴火，枯草难斩，断其脉，斩其根。树海躲到一旁纳闷去，这俩人神神秘秘，话说一半留一半，苦了旁听的人，啊，苦啊苦，如十月的初雪，浇了青稞苗，苦啊苦，如酿米的水酒，道不尽，留不住。

　　顾惜朝侧过去蜷缩起身子，心口气闷得紧，再不想说话，戚少商也枕着手臂躺下来，“唉，我知道你今天射完颜宗望那一箭除了……救我，最重要的是报仇，你中过箭，就在左肩上，是他射的吧！从我第一眼看到郭药师那老不死的手里拿着的琴我就知道这个圈里啊，又是你我，你的小斧落到完颜宗望的手里，他又和郭药师串通了取过逆水寒斩了你的斧子，他们找不到你就托我来找你，真是好算盘，他们打准了仇人见面总比朋友来得快，来得稳……”戚少商深深呼出口气，豁然间心胸却开朗许多，“知道你这两年过得苦！”

　　那边的人背影晃了晃，把身体蜷地更紧，风起。吹得人冷上加冷，没有火没有御寒的衣物，顾惜朝牙齿打颤，冻得直哆嗦，偏偏一个字都不说出来，硬是挺着，戚少商说了半天，见人没了反应，凑过去看，
　　顾惜朝听他唠叨，实在挺不住，狠狠呼出口气，缩在那儿抖，戚少商吓了一跳，扳过他的肩看他面色惨白，嘴角被咬出血，吓得忙抵住他的背心，注入内劲，“你难受怎么都不说！”

　　戚少商扶起顾惜朝，从背后加劲。
　　顾惜朝垂着头，再也没了力气，树海子生奔过来看情形不再说话，子生一咬牙踩在斡南河河床上的脚就要往下跳，戚少商吼道，“你们两个做什么，快过去生火去！”树海拉住子生说河太冷，这个时令我们根本找不到芦苇更没有草花蜜，你跳下去也没用，戚少商问你们啰嗦什么？

　　树海说安达受得伤用斡南河夹岸的草花生出的蜜可以慢慢治愈，只是斡南河水深，又是季节性的，一般初夏有采集又不多，过了秋就没有了，所以……所以病一直拖到现在还没完全好！

　　戚少商紧紧皱眉，沉思了半刻，道，“我们去燕京！”声音异常坚定，不容分说。说着收回掌风，解下自己的外袍给顾惜朝披上，顾惜朝靠在他身上，卷发从风帽里缠出来，飘飘洒洒好是奇妙。

　　戚少商眼光闪了闪，突然就想起那一夜，也是那样，不用剑拔弩张，不用你死我活。其实若不是那一路撕扯追杀，是可以做一辈子知己，话一路知音。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这话真是对。
　　做了就是做了，悔，更没用。
　　戚少商想，我知道你没有悔过。
　　只是恨定了你的不悔，你的不回头，却又无可奈何。
　　心思着，戚少商暗暗叹出口气被顾惜朝听在耳里，眼皮动了动。

　　树海不禁问道，戚大侠，你们当真不是朋友吗？
　　子生好奇，是啊，戚大侠，你们为了对方豁得出去性命！

　　戚少商略微一笑，说道，“是吗！你看我们像朋友吗？我以为我们是朋友，可是这人说我们不是，再不济，我跟他是死敌你们可信？”
　　树海摇摇头，子生撇嘴爬过去继续生火。

　　顾惜朝突然道，“戚少商，今日你能来，我没想到。”
　　戚少商被他突然讲话吓了一跳，“嗯，我也没想到。”

　　嘴边漾起了一个微笑，沉沉地睡下去，该是他这两年来少有的深眠。

　　念悠悠，切记切忌，心火畔，不念多愁。
　　去寥寥，曾记曾痴，看不尽，红尘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