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纪》随遇少年

6、奚何

　　写给小奚：

　　小奚，我休学回家了，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也请原谅我现在还不能和你电话联络。因为我现在的状况有点不好，可能应该用‘糟糕’来形容比较合适，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这个样子。你一定有很多疑惑吧？我要向你坦白，其实早就应该跟你说的。从高中开始我就被抑郁症困扰，每周都要去看心理医生，吃些让人感到恶心的抗抑郁药。不过，那时候挺过来了，而且还‘正常’了很长一段时间。这次也可以的，对吧？

　　我曾经一度以为自己已经痊愈了，可惜，结果是没有。我后悔没有听他们的话，早点向你坦白。都怪我太胆小了，都怪我...我有时候觉得不公平，为什么要剥夺我快乐的权利呢？但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我实在是不应该对你发脾气，还伤害你，可我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我爱你，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这些感情给了我很多能量，你也给了我很多能量。它们是我的灯塔，是拽着我这只风筝的绳子，是我心里的夕阳世界。有好多话想对你说，可是一坐在电脑前面，大脑就空白了，那些药吞噬了我的记忆力。你不要担心，我每天都积极配合治疗。期待再次与你相拥，在南京的梧桐树下。我断断续续地写下这封邮件，最后还检查了好几遍，如果有的地方不通顺，请见谅。总之就是这样，勿念。

　　慕晴

　　从栖霞山回来以后，奚何有好几天联系不上慕晴。他以为慕晴在为那晚的事生气，直到从辅导员那里得到她休学的消息。奚何感到震惊又错愕，他觉得自己可能伤害到了慕晴，心里很内疚。看完邮件的他，心情复杂。

　　亲爱的小晴：

　　一切还好吗？看完你的来信，我想了很多。关于你的病，我真是太迟钝了，是我应该道歉才对。还有，那天晚上我真后悔那样做，希望没有伤害到你。看到你说‘被剥夺快乐的权利’，我很揪心。不敢想象，那是怎样的痛苦深渊。如果可以的话，我十分愿意替你分担。

　　没有你在身边，我又失去了方向感，生活像只无头苍蝇没有了目标。课程的事不要担心，等你回来了，我帮你补。你知道吗，艾贤在拍一部电影，主题大概是‘迷惘的青年’，由阿浩来演。在我看来，‘迷惘’大抵分为两种。一种是充满干劲的‘迷惘’，这种人有做事的热情，也有要为之奋斗的理由，只是找不准自己的目标。而另一种，则是既无热情也无目标的人。我似乎也快成了第二种人，但我不想成为那样的人。我想陪在你身边，做一个热情的人。许桀准备出国留学了，他是个活得很明白的人。

　　看到你在信里说，我带给你很多能量时，我感到很荣幸，请随意来取吧。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想你柔软的双手和温暖的嘴唇，想你在我耳边说一些天真的话语。你曾说，夕阳是甜的。现如今，当我走在夕阳的余晖里，想到关于你的一切，不禁感慨，确实是甜的啊！你如此的温柔、善良、纯洁，希望这该死的疾病不要再缠着你。

　　快快好起来吧，我在等着你。

　　奚何

　　奚何每天都在等待中度过，有时和许桀一起弹弹吉他。可每次弹不了多久，就心烦意乱，和弦摁得乱七八糟。吉他是他从快毕业的学长那里，低价买来的。毕业季的时候，宿舍楼下会有很多人摆地摊，卖什么的都有。阿浩还搞来一个电磁炉，当天就捣鼓大家去买些菜，晚上在宿舍吃火锅。虽然学校明文规定‘禁止在宿舍使用大功率电器’，可对于高年级的学生，很少有人来查他们。

　　“阿浩，你吃慢点，别烫着。”艾贤笑着说。

　　“我这不是怕它煮糊了嘛。”

　　“你们拍的电影，什么进度了？”许桀问道。

　　“还差好几个场景，道具也还没到。”艾贤说。

　　“什么道具？”奚何说话了。

　　“充气娃娃。”阿浩笑得极其猥琐。

　　“啧啧，居然能用到那种东西，佩服。”

　　“还有更精彩的呢，明天跟我和阿浩一起去看看？”艾贤看向另外两人。

　　“明天的课还挺重要的。”许桀说：“我得挣够学分，才能达到出国留学的标准。”

　　“理解，那小奚呢？”

　　“可以啊。那老师的课太无趣了，不去也罢。”奚何说。

　　“这点我十分赞同。”艾贤打趣道：“每次上他的课，恨不得把鼻涕擤他头上，给他润润发。”

　　“艾贤，你太恶心了！正吃饭呢...”阿浩大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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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爱的小晴：

　　这几天过得怎么样呢？今天我在上课的路上，看到北门那边教学楼旁边的二月兰开了，仅有的几朵开在杂草里。我想起了去年这个时候，我们一起去看的二月兰。在水杉林里的那片紫色海洋，现在想起，也觉得蔚为壮观。记得吗，当时你穿的淡紫色裙子，说是为了衬景。倾斜的阳光穿过笔直的水杉，洒在二月兰和你的身上，宛如一幅色彩鲜明的油画。说到这里，我又想实地去看看了。最近空闲的时候，我会去重温那些我们走过的路，看过的景。并且胡写了些东西：

　　“我常常对一些事物着迷，

　　并且是毫无缘由地。

　　着迷于街上地砖的图案，

　　把它们随意组合，

　　看成不同的形状。

　　着迷于天上成群的飞鸟，

　　划分成几块，

　　来数它们的数量。

　　而你的出现，

　　是我仰望星空，

　　意外地发现。

　　如同这些美好的事物，

　　统统令我着迷。”

　　奚何

　　奚何每周都会给慕晴发邮件，只是这段时间很少收到回复，这让他有点心神不宁，而他能做的只有等待。时间过得很快，大三时光眼看就要结束。这天，他像往常一样，忙着实习的事情。下午，他去西门取回一件快递。打开发现，是一封纸质的信件，发件的地址是汉中某地。信件里有一封信和一串手链，他认出那是慕晴的手链。

　　奚何你好：

　　我是小晴的朋友，夏琳。抱歉，一直抽不出时间写这封信。前段时间，小晴的病情加重，情绪很不稳定。会突然地哭闹，有时候吃完药会抽搐。严重时，会暂时失去语言能力，不能说话，也不识字。有时候好像出现幻觉一般地自言自语。就在几天前，她选择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成为了天使。

　　当时，我真应该和她一起去南京读书的。我们本来报的是同一所大学，可是因为我是单亲家庭，我妈妈希望我不要去离她太远的地方，最后我没有争过她，读了第二志愿的学校。然而，小晴只填了一个志愿。还有一些话要和你说，这也是小晴的遗愿。有些秘密她一直没有勇气告诉你，但她不止一次地说，想让你了解完完全全的她。好多年前，当时我们读初中，周末的时候会一起去上钢琴兴趣班。有一次，我有事耽误了，让小晴一个人先去上课。结果意外就发生了，那个老师侵犯了她，等我到时，一切都已经晚了。小晴没有选择告诉父母，也不让我报警，我们只能站在街上相拥而泣。后来，如你所知的，她就得了抑郁症。那时候也很严重，然而她的父母没有重视，只认为是青春期的表现，还责备小晴，让她不要整天闷闷不乐。小晴能倾诉的，只有我一人而已，她割过一次腕，把她父母吓到了，从那以后他们才开始重视起来。

　　接触这么久，我也懂了很多关于抑郁症的知识。它是一种病，可不单单是情绪问题。它会让人缺失快乐的‘能力’，不是缺失笑容这个动作这么简单。就是说大脑能产生愉悦感的这个能力，和眼睛能看见东西，鼻子能闻到气味是一样的。

　　最后，小晴给你的这串手链，请收好。我们去武侯祠的时候，小晴跟我说她许的愿：‘希望小奚幸福地活下去，连同我的那一份’。因为当时，她偶尔会说些胡话，我也没有在意。看来，这确实是她的愿望了，在这里我也一并传达了。所以请你幸福地活下去，那样小晴也会很欣慰。

　　此致

　　敬礼！

　　夏琳

　　奚何在路上看完信，心情沉重。他就地蹲了下来，手使劲地按住隐隐作痛的心脏。等他缓过来时，站起身却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在原地愣了许久。奚何来到操场，夕阳浸透了半边天，地面所有的东西都镀上了一层红光。他的手里紧紧地攥着慕晴的手链，看着那些走向夕阳的人们。奚何知道，这是生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