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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徽柔[二] ...

  •   八月夏尾。

      洛阳节度使进献了一株稀世的细叶昙花,晨省去皇后宫中问安时。徽柔的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案上那盆昙花瞧,新奇又向往的小模样叫皇后失笑,摆摆手让人搬去了她的殿中。

      书上说昙花一现,是在夏秋节令披星月绽放——悄然绽开又转瞬闭合。

      徽柔生怕错过,拉着怀吉守到半夜都不肯阖眼。天青瓷釉金鱼纹的花盆被珍之又珍地放在窗边小几上,她见怀吉还恭谨地站在旁边低垂着眼眸,急着去扯一扯他的袖子。

      “怀吉,你也和我一起看着呀。”

      直到他抬起头,捉着袖子角的那只手才肯松开。

      她支着下巴一动不动地看着雪白花蕾。怀吉就站在一旁,一动不动地看着徽柔。她半晌才察觉,侧过头眨了眨眼睛,朝他笑出了浅浅梨涡。

      “怀吉——”她拖长了尾音,软糯糯的:“不是看我,是看花儿。”

      交拢在袖中的手蓦地握紧,他匆忙移开目光,放到那朵举世难寻的昙花上去。没过一会儿,又悄悄地回到了她的脸庞。

      熬到夜深,徽柔实在抵不过睡意汹涌。怀吉看她熬得眼尾嫣红的样子心疼不已,劝哄她先去歇下——他来守着。

      她困得狠了浑身没劲儿,两只胳膊都环在他的臂弯上,睡意迷蒙地往内间走。怀吉唤来宫女来侍她安寝,她捉着他不大愿意松手,怀吉就由她捉着。

      一边取下她发间的珠花未免她睡得不舒服。

      她好半天才慢慢地松开指头,极轻极轻地喊了声怀吉。

      第二日清早,徽柔甫一睁开眼睛,就见怀吉执着长柄香匙往菱花小炉里烧香饼,她从锦被里探出手,挑开黛色床幔,还未全然睡醒的眼眸惺忪,连声音都是朦胧的。

      “怀吉,昙花开了么?好看么?”

      菱花缠枝的香炉里袅袅升起烟雾,清幽的金缕梅香如柔软缎带般飘进纱幔里,覆在她好梦初醒的眉眼间。

      “开了,”他清俊的眉在氤氲香雾里有些模糊,“臣觉得,不大好看。”

      臣觉得。

      没有公主好看。

      白日少师要考问诗书,徽柔抱着书昏昏欲睡地坐在书阁里。

      门前滚滚红尘闹,少师拿着书卷念红尘滚滚。她在底下摇头晃脑地说红尘困困。

      ……

      徽柔十六岁生辰上,京兆郡君高姑娘送了她一只小雪兔,听说是西域商团带到东京来的。

      巴掌大小的兔子通身雪白,两颗褐色眼瞳像嵌在皑皑雪色中的两枚苍玉,脖颈上系着红绳坠的翡翠平安扣,跑动起来时末尾的长穗子和它软软的绒毛一齐左右摇晃,可爱至极。

      徽柔对这只雪兔爱不释手,几乎整日都让它蜷在自己怀里。她慢慢长大以后不再和怀吉无话不说,许多心事一半藏在箜篌余音里,一半对着小雪兔窃窃低语。

      可京中的气候,皇城的吃食到底不适合这只异域来的日子,没过半年它便大病了一场。那些兽医官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一日比一日羸弱,终于有一天,它再也没能睁开眼。

      徽柔哭了整整一夜,内侍劝慰她将兔子好生埋下。可她抱着用绢绸裹起来的浑身冰凉的雪兔不肯松手,玉珠串儿似的眼泪砸在兔身的软毛上,打湿了一片。

      怀吉难得沉下脸色,并不为她擦去眼泪,“公主,松手。”她昂起头泪眼婆娑的看他,伸出一只手想要捉住他的衣袖——央他帮帮小兔子醒过来。

      怀吉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她纯净无暇的眸子在这孤闭的皇城中仿佛是个奇迹。她被庇护宠爱了这么多年,这让她难以承受哪怕一只小宠的离开。

      于是他后退一步避开了她伸过来的手,俯下身平淡而恭谨地说道:“——公主,小兔子已经醒不过来了,不能再陪您了。”

      她怔怔地看他,眼中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就连泪珠闪烁的莹光都无法照亮。

      怀吉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终于走上前用雪白的袖角温柔地擦掉她眼角的泪痕

      “无论什么,都会有离开的那天。在这世上,没有人能一辈子陪着另一个人。”

      他也想让他的小紫藤一辈子都依附在他这棵乔木上,怎样如何在树倒花凋时承受住最后的别离。

      自那日起,徽柔接连几天都再没和怀吉说话。

      数日后,舒国公夫人携女上京进宫参拜。国公爷膝下小女平宁郡主同徽柔一般年岁,皇后念及公主在宫中无人作伴甚是无趣,便让平宁郡主在仪凤阁留住几日。

      苗贵妃叫来阁中一众丫鬟内侍,叫郡主挑选几人留在身边服侍。

      舒国公年逾不惑之时才盼来这一个女儿,自小捧作掌上明珠,养就了小郡主骄纵放肆的脾性,当下眼帘只轻轻一撩,嘴角下撇道:“我不要。”

      徽柔幼时就与她不大对付,这会儿见她如此骄横颇有些气恼,抱着蜜饯匣子的手不经意使大了劲,樟木匣子上凸起的雕花在她白嫩嫩的指腹上硌出一块儿红痕。

      怀吉见状俯下身将匣子从她手中拿过来,用干净的方布拈起一颗她最爱吃的金丝蜜枣,递到她的面前。

      徽柔还在同他置气,故意不去理会他伸过来的手。怀吉在心里轻轻笑了一下,耐心地惯着她的小脾气,那只手始终举在她面前。

      那边苗贵妃还在温声劝着,平宁郡主的目光百无聊赖地扫过去,忽然落在了公主身旁那个明净俊秀的内侍身上。她慵懒的眸子骤然一亮,忍不住提裙下榻,朝他小跑了几步过去,一把握住他的手腕转向自己,将他指尖捻着的果脯张嘴咬下。

      徽柔蓦地一愣,怀吉也怔了瞬间,便听见她咬着果脯含糊不清地对怀吉说:“我不要他们,我要你。”

      到底是国公府娇养出来的千金,言行举止都霸道极了。她握住怀吉的手始终都没有放开。徽柔极忍住没瞪她瞪的太过明显,几乎拿出了以往十六年所学的端庄淑仪才没直接去扯开那只手,气得把裙子都攥出了褶儿。

      苗贵妃见怀吉面上并无异色,便看了看女儿有些犹疑道:“郡主对宫中不甚熟悉,有怀吉从旁指引着也好——徽柔,你看呢?”

      徽柔立刻就抬眼看向怀吉,想从他的眼中看到婉拒。可他没有,他只是一如既往恭谨又平和的站在那里,一只手被平宁郡主牢牢握在手里,却没有半点要抽离的意思。

      她忽然酸涩极了,咬着下唇猛地站起身来,本想要故作平淡。可语气中的激烈情绪却出卖了她,“随他!”

      她丢下这一句话后便再也不想留在这里,一掀珠帘头也不回的跑出了朦胧的厅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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