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命星君》新月如眉

35、第35章

　　卓子虚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脚跟虚浮，随后便轰然倒下。幸得司徒沐风接得及时，要不然怕是要一尸两命。
　　魔窟里，宋欣然问正在看诊的司徒沐风：“他怎么回事？”
　　“魔域空气浑浊，再加上之前动了胎气，所以可能一时间不能适应，身体空虚了些就晕了过去。”司徒沐风看着司命昏迷的脸，忧心忡忡。
　　“真是娇气。”宋欣妍抱着胳膊，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他身子特殊，你有没有点同情心！”司徒沐风闻言气不打一处来，回首怒视着他。
　　宋欣妍不尴不尬地嘁了一声，转过身去拉着苏叶就往外走，声音从外飘进来：“你俩就在这住下吧，吃食到了饭点会有魔人送来的。”
　　司徒沐风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环顾了一下四周，只有两张石床和一方枯木制成的矮桌子，旁的什么多余的家具都没有，更别提装饰品了。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更遑论是住惯了仙山琼阁，餐葩饮露的金贵仙官呢？
　　“你们要关我们到什么时候！？”他冲着已经走远的渺小身影高呼。
　　“笔成之时。”宋欣妍的声音幽幽传来，人已经了无踪迹。
　　“什么笔？可倘若司命的身子撑不住呢？”司徒沐风的声音兀自在魔窟里盘旋飘荡直至消散，回应他的是岑寂默然的空气。
　　卓子虚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只有一个魔人，在给他摆放水和食物。魔人个头很大，眉眼却温顺柔和，像极了凡间憨厚敦实的庄稼人。见他醒了脸上立马盈满无声的笑容，赶紧过来把他扶起，动作很轻缓，小心翼翼地又带着距离感，并不会让人觉得冒犯。
　　卓子虚坐起身子后，问他：“和我在一起的那个人呢？”
　　魔人用手开始比划，卓子虚这才乍然间意识到他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方才始终都未曾说话，现在看着他飞舞的手在比划，卓子虚感觉到想和他沟通的力不从心，他看不懂他的手势。
　　然而魔人还在比划，见他看不懂，以及满脸懵然，于是就用手在他肩头轻轻地拍了几下以作安抚。他眼睛里始终是含着笑意的，让人丝毫感觉不到属于魔族人的生冷，反而是觉得他暖意融融。
　　卓子虚颇为震撼，这个魔人眼睛里竟然有光。魔人以为他仍是不安，还在安抚他，把石盘里的硬饼子递到他的手心，卓子虚推拒：“谢谢，我不饿。”
　　魔人见他推开自己的手，便知是拒绝的意思了，遂把饼子放回盘里。坐在他对面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然后又缓慢地比划了一个简短的手势。
　　卓子虚怔愣住了，他总觉得刚刚那么一瞬有些奇怪，魔人方才的动作有些卡顿，像是忽略掉他说的话，一直在自顾自地做着他自己想做的事情。他比划的东西也并不一定就是在和自己对话，于是他试探着开口又和魔人说话：“你叫什么名字？”
　　魔人比了比手势。
　　卓子虚又问：“你今年多大了？家里有什么兄弟姐妹吗？平时都在这里做些什么呀？”
　　魔人愣头青一般，看着他嘴巴一张一合半晌，最后也急了，开始快速地比划，先是指了指耳朵又摆了摆手，用最简单的方式告诉他，自己听不见。
　　卓子虚的心一瞬间凉了下去，竟是又聋又哑。
　　看着魔人依旧温暖的笑容，他觉得眼睛格外难受，眨了几下后便匆忙转过头去，不敢再去看魔人。
　　他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莫名沉痛悲伤。
　　须臾后，司徒沐风神气地回来了，身后跟着抱着东西的宋欣妍。卓子虚这才意识到，魔人刚刚比划的意思可能是说，别着急，那人一会儿就回来了，我先坐在这陪你等会儿。
　　事实也确实如此，魔人见他们回来了，憨厚腼腆地朝卓子虚浅浅一笑，点了下头，就悄默声地出去了。很有涵养的那种，总是安安静静的，叫人察觉不出他的存在。
　　卓子虚的视线随着他离去的背影追去，直到司徒沐风那清脆的的小嗓音响起才把他唤回来：“快，铺上，别把我家司命硌着。”
　　宋欣妍忍着火气，依言走上前去把那床锦被铺了上去。她冷淡地说：“站起来一下。”
　　司徒沐风不满，叫嚣似的几步逼过去：“哎，你怎么说话呢？别忘了你可是有求于他！”
　　卓子虚没兴趣和他们计较这些个，早已在宋欣妍说话时就站了起来，他拉住炸毛的小青鸟，问：“你刚刚干嘛去了？”
　　“还能干嘛，”司徒沐风指了指那床颜色暗淡却柔软厚实的被子，“还不是心疼你出去给你寻这个了。他们这魔界还真是土壤贫瘠，生不出优良的农作物来，自然也就没有品质好的生活用品，这是她专门从人界带回来的。”
　　“要不是你逼着我去，我也断然不会瞎费这功夫。”宋秋桐身着一袭鸦黑干练劲装，冷冷插嘴。
　　司徒沐风气哼哼地瞪了她一眼，噎道：“有本事你就别去啊！”
　　宋欣妍吃瘪，提着的一口气硬生生地憋了回去，胸口起伏，显然也是气得不轻。
　　司徒沐风心满意足，转头接着同司命说：“我跟你说他们这里还真是奇怪，那明明是描金绣银的锦衾，颜色绚丽华美，可谁成想到了魔界之后就立马黯然失色了。你说神奇不神奇？”
　　“那为何你我的服饰没有任何变化?”卓子虚不解道。
　　宋欣妍冷哼一声：“这就是神力给你们这群神仙的庇佑。”
　　卓子虚沉默一瞬：“对不起。”
　　司徒沐风气得要跳脚：“为什么要跟她道歉，你又不欠他们什么！”
　　卓子虚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道歉，情绪变得格外的低迷，他只觉得胸腔里憋闷和压抑至极，觉得自己满心愧疚。宋欣妍有一句话说得对，同为芸芸众生，为什么要区别对待？
　　而宋欣妍被打开了话匣子，开始滔滔不绝：“刚刚照顾你的那个魔人，你看见了吗？他是个聋哑的魔人，并不是天生的，而是被其他魔人欺负的！我们魔族生来就要被困在这种地方，没有娱乐的项目，也没有教书先生来教我们大道理让我们读书写字，爹妈生了就随意放养，所以才有顽劣的孩童。他们欺负弱小，以打架斗殴为乐，成了最野性的小霸王。”
　　“阿铭被欺负了也无人帮他，在族里弱肉强食就是道理，没有人会可怜弱小，连父母都以他为耻，把他从家里赶了出来。我们魔族没有人界的大夫，生病了也都是自己扛过去的，阿铭身子差，自愈力也不行，长年累月地被欺负着，新伤叠旧伤，差一点没有死掉。我和苏叶姐妹两个见他可怜，就把晕死过去的他拖了回来，有了我们照顾着，他这才算捡回来一条命，可是从此也变得身体残疾。”
　　听着宋欣妍的一番讲述，卓子虚的脑海里自动映出了那个眼神纯澈眸子里有光的淳朴魔人，他想他的人生不该是这样的。
　　恰在这时宋欣妍痛心疾首地灵魂发问：“所以这一切都怪谁呢？”
　　都怪谁呢？顺着她的话，卓子虚脑子里恍恍惚惚地在想。
　　“天界之主不过是个卑鄙小儿，他忌惮我魔族天生神力，不如那平庸的凡人来得好掌控，所以就视我们如眼中钉肉中刺！因为那群愚昧的人只需要随随便便对他们施点小恩小惠，便会被奉做神明！”宋欣妍一时情绪激动，说出了大逆不道的话。
　　“你、你、你！”司徒沐风气得指着她直结巴，半晌说不出个骂词，心中惊叹这魔人怎么会有如此强烈的忤逆之心。
　　卓子虚再一次如坠深海，茫茫一片里寻不到一丝真理的光芒。难道他一直坚信的，一直遵循的道法，全都是卑劣的谎言吗？难道真的存在着不公吗？难道那威严庄重不可撼动的法则，真的只是一纸荒唐吗？
　　究竟，究竟哪个才是真？
　　他看到的究竟是事物原本的模样，还是通过水面折射出的已经产生偏差的模样？
　　卓子虚满心疑惑，前路迷茫，路障重重。迢迢万里的重峦千山，他竟一时间看不清那真面目。
　　伸出手想要拨开迷雾，却又触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