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阳》宴钧

11、第11章

　　在正式开始上演“独角戏”之前，路钦言的目光有意无意瞥到了闻决脸上。

　　见对方板着一张脸似笑非笑，他不由迅速挪开目光，生怕对方会自作多情认为自己是特意望向他。

　　“放松，别紧张，我们不都是自己人嘛，自己人有什么好紧张的，你就想象此刻闻决就站在你面前和你搭戏。”范导依旧在笑着，似乎路钦言越是紧张，他这笑意就越甚。

　　只因路钦言现在这副毫不遮掩的紧张模样，在他们拍摄这部电影的前一个月中可真是太少见了。甚至可以说，他还从未有机会见识到过。

　　不仅是导演，闻决那张面瘫脸也逐渐有了变化。只是这变化较为细微，再加上路钦言的注意力本就不在他脸上，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这一幕。

　　方才还只是在心中叹气，这回路钦言直接做了个深呼吸给自己加油鼓劲。

　　导演允许他拿着剧本念台词，但他还是将剧本放在了桌上，准备直接背台词。他紧抿的唇缓缓松开，失了血色后的苍白也在逐渐恢复如常。

　　他鼓足勇气，正如导演所说在眼前幻化出一个闻决来。一个不那么冷漠，而是温柔又绅士，与现实截然相反的闻决。

　　他根据自己的节奏，想象着“闻决”按照剧本所示做出动作与神情，也极有情感地讲出台词。

　　而后他接上对方的台词，给在场其余二人完整演绎了一遍导演指导加之他自己所理解的这段戏。

　　他将自己完全置身其中，并未看到导演向他投来的赞赏目光，也不曾看到闻决从微微蹙眉到唇角轻扬的这一转变过程。

　　演的时候路钦言没觉得有多尴尬，但在出戏之后，酥|麻感便突然自脚心狂涌上来。他都没脸去看一直站在自己身前的那两个人，打从心底觉得羞耻万分。

　　他知道自己是真的用了心去演，但还是怕结果会与自己想象中的截然相反。于是他只能微垂着脑袋，即便是去看导演，也只是悄咪咪地偷瞥。

　　“不错啊小路，刚才那一段演得挺好的啊，虽说有几个地方还是有不足之处，但瑕不掩瑜，整体还是非常完美的。”

　　想象中的批评并未到来，反倒得来导演的一番夸奖，路钦言猛然抬头，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范导。

　　“这下我彻底放心了，你这孩子是真的有潜力，我等着你成为不久后的影帝，和咱们闻决比肩。”在路钦言期待的注视下，范导又开口道。

　　他本意是让路钦言开心，也希望以此来给路钦言增添信心。而前半句路钦言的确听着喜悦，但这后半句一经出口，他那点开心便在顷刻间化为乌有。

　　和闻决比肩？

　　老实说，别怪他心高气傲，明明低人一等还看不起别人，但他就是没有这个想法。现在不会有，以后也绝不可能会有。

　　“谢谢范导的鼓励，我会努力的。”抛开后半句，他还是心虚接受下范导的话来。

　　其实范导并不在乎路钦言有无拿影帝奖项的志向，只要他能把这部电影演好演实了，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而闻决，从刚才导演夸路钦言开始便一直在默默打量着他。他将双手随意插在裤子口袋中，望向路钦言的神情仍是那一副倨傲模样。

　　他眼中透出的不屑之意随着路钦言对范导的不断点头而愈发浓烈，那一瞬，他忽然想起电影开拍之前以及开拍初期时自己与路钦言之间相处时的场景。

　　在他这二十余年来所遇到过的人当中，倒也有很多像路钦言这么恶心的人，但路钦言绝对是其中恶心得最为出彩的那其中之一。

　　“闻决呢，你如何评价小路这一段表演？”

　　突然被唤到名字，反应比本人还要强烈一些的却是路钦言。他当即望向闻决，在范导的注视下装出一副期待模样等着对方开口。

　　“路钦言……他进步确实挺大的。”闻决自上至下打量路钦言一眼，语气平淡。

　　分明是淡淡的眼神，却盯得路钦言不禁一阵毛骨悚然，不自觉喉间一动咽下一口唾液。

　　“好了，那你们准备一下吧，一会儿正式开拍。”范导颇为满意地颔首，离开时重重拍了两下路钦言的肩。

　　范导走后，闻决也打算离开。路钦言只是瞥了他一眼，见他头也不回，便彻底打消了邀请他一同再与自己走走戏的念头。

　　接下来的拍摄按照原计划进行。

　　在面对闻决时，路钦言心中虽有怨言，却也只能憋着。拍戏时闻决进入状态倒是很快，可惜一旦出了戏，他总是面无表情，板起一张臭脸。

　　期间路钦言想要和他讨论剧情，那人却也只是冷脸注视着路钦言，半晌不言。

　　路钦言暗自懊恼，明知会是这样的结局怎么自己还硬要凑上来，这下尴尬了吧。

　　“好了没事了，我看我还是自己琢磨吧……”说完这句话，路钦言直接转身回了自己的休息区域。

　　反正闻决也不会给他任何回应，他还不如赶紧离开，浪费闻决时间又浪费自己时间。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他自己的时间。

　　“怎么了，闻决跟你说什么了？”路钦言与闻决搭话的整个过程都被老王看在眼中，他见路钦言这么快回来，估摸着又是扑了个空。

　　“人家大影帝哪会跟我们这种小人物说话啊，别说说话了，哪怕是吱一声人家大影帝都不肯吱。”

　　路钦言坐回到椅子上，身子往后一仰靠在了倾斜的椅背上，举起剧本挡住有些刺眼的阳光。

　　他语气听上去不太友好，老王却笑眯眯地凑了过去，“就因为人家不跟你说话，所以你就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谁灰头土脸了？你仔细看看我这张脸，你敢说它不是神采飞扬？”

　　老王这话说得路钦言不乐意了，他腾一下起身，面朝老王挺直身躯，指着自己的脸试图让对方看个清楚。

　　老王还真依照路钦言的意图盯着他这张脸看了半晌。

　　说实话，他确实没在路钦言脸上看出灰头土脸，却也没看到半分神采飞扬。若问他究竟看到了什么，他可以很明确地说：他眼中只能看到路钦言精致的五官。

　　对于老王凑过来几乎贴近自己细瞧这个行为，路钦言脸上顿时闪过一丝抗拒，下意识想要后退，但还是强忍着绷直身子让老王瞧了个清楚。

　　与此同时，坐在他们不远处的闻决放下手中剧本，目光不经意间瞥向前方路钦言和他经纪人王加一所在的位置。

　　从他的角度来看，对面那两个人的举止足够亲密。毫不客气地说，他俩像极了是在接吻。

　　至于事实究竟确是如此，抑或只是角度问题造成的假象，闻决没有兴趣知晓。下一秒他便将视线移开，拿起旁边桌上的茶杯喝了口茶，随即又继续翻看剧本。

　　“看清楚了吧？”好不容易等到老王离自己远了些，路钦言当即问道。

　　老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清楚了。”

　　路钦言来了兴致，“是不是神采飞扬中还带着点酷帅？”

　　“还真——”老王故意于此停顿一秒，在成功勾起路钦言的心后又笑呵呵地继续说道，“没有。”

　　路钦言甩给他一记白眼，轻哼一声后不再多说什么。他重新躺回到靠椅上，不忘偷瞥一眼坐在对面的闻决。

　　见他正在专心看剧本，不由从鼻间轻哼出一声极轻的气音来，也继续认真分析剧本。

　　在与闻决相处几日后，他本该淡定下来。然而他却发现，与对方相处的时间越久，自己就越是无法不为所动。

　　淡定是不可能淡定的，他只觉得自己迟早有一天会被闻决活生生给气死。

　　下午的戏算是过渡剧情，两位主角的互动不算多，如此路钦言也就宽心不少。但他也还记着，今天的戏份是还好，可明天要拍摄的内容可就不简单了。

　　虽说《并行》从题材来看，只是一部普通的双主角电影，两位主角的互动仅限于搭档。但当路钦言将剧本前后看了整整三遍之后，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不知是否自己耽美小说看多了脑子里也灌满了这种内容，他总觉得两位主角之间有着超越友情的情感，这一点在电影中后段的剧情中尤为明显。

　　路钦言所饰演的角色林业祺，是个可以为闻决饰演的楚凡两肋插刀的人，而楚凡亦是。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林业祺与楚凡二人是感情很铁的兄弟，是交心过命的兄弟。

　　起初他们的确是很好的搭档，一起侦破了许多件小案子但一部电影怎能少得了转折与高|潮部分，在侦查一桩大案时，二人头一次产生了一个很大的分歧。

　　这分歧到底有多大，大到直接导致与楚凡同居的林业祺在一怒之下跑了出去，之后整整三天楚凡都没再见到过他的身影。

　　但眼看反派即将再次作案，楚凡那会儿也顾不得林业祺了，率先去了他与林业祺一同推断出来的凶手会再次犯案差的地点。

　　而明天要拍的这场戏，正是林业祺与楚凡产生分歧的重头戏。

　　这一段的剧本路钦言早已反复翻看过数次，但因为没有正式对过戏，都靠他自己脑补，所以其实他并不清楚闻决会怎样处理这一段戏。

　　若是不提前沟通交流，以他和闻决之间的“负默契”来看，这场戏绝对要垮。而即便与闻决有了交流，路钦言也并没有那个信心认为自己够演好这一段。

　　前两天他演的都是较为轻松的日常戏份，而接下来这种极具爆发力的戏对他一个非专业人士来讲，真的很难。

　　下戏后，路钦言直接和老王一同回了酒店，在剧组一刻也没多留。他刻意想要远离闻决，却不知闻决早已先他一步离开了片场。

　　“我说小言子啊，你咋这么猴急呢，赶着去投胎啊？”

　　“对，就是赶着去投胎。”

　　老王这句话本是在开玩笑，但路钦言不仅没有反驳，反而还顺着他的话应了下来。这让老王觉得十分没劲，他还是更乐意听路钦言回怼自己一句。

　　“呦，你今天怎么不怼我了？我还真有点不适应。”

　　他二人先后上了车，老王调整靠背，直接一百六十度平躺下来，顺势将双手交叉于脑后，尽量让自己能躺到最舒适的程度。

　　这么几天相处下来，路钦言不敢说完全，但也可以说基本摸透了王加一这个人。其实在生活中他是个很简单的人，没什么坏心眼，就是嘴贫了些，外加一点欠揍。

　　路钦言正是因为了解了他的这种特质，于是方才才会顺着他的话说下去，直接将话打住，不让他有反击的机会。

　　“对啊，我就是要让你不适应，你难道没看出来吗？”

　　路钦言不像老王那样直接把车中当作自己家一般随意，而只是简单靠着椅背，静静欣赏窗外昏暗的风景。

　　装深沉，路钦言这个小屁孩又在那儿装深沉了。

　　这般腹诽着，老王不禁叹了口气，“还真看出来了。”

　　“那你还叹什么气？”老王那声叹气在安静的空间内异常响亮，路钦言也不是聋子，这还是能听到的。

　　“没什么，就感叹一下时间感叹一下人生。”敷衍地应了一句，将视线从路钦言身上收回来后，老王从兜里掏出手机，又开始玩起手游。

　　车子继续往他们所在的酒店驶去，一路的安稳让路钦言几乎将要昏睡过去。

　　许是玩得没劲了，老王将手机关屏放在一边，却在下一秒忽然拍向路钦言的扶手，“诶对了，你明天那场戏我觉得很难啊，就你这样的怎么可能演得好啊，要不你今晚去找闻决对对戏？”

　　“我去找？老王你在逗我呢！”

　　似乎是老王的某个关键词戳到了路钦言雷点，他心中的火腾一下冒上来，不自觉抬高音量与声调，“我凭什么要去找他，怎么不是他来找我！”

　　“哎呀我说你冷静点吧小言子，不就是个闻决吗，有什么是你搞不定的？压根没有啊对不对。”

　　老王被路钦言突如其来的暴躁所惊，眉心不受控制地一跳，赶紧把一堆好话扔过去应付。

　　路钦言深深觉得，老王真的是高估他了。别说是闻决，即便是其他什么不算大的事情，他估计也搞不定。

　　“老王，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老王说这话的意图路钦言是真的没弄明白，搞定闻决，然后呢？

　　老王叹了口气，转过身去继续仰面平躺着，双手垫在脑袋下，缓缓开口：“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想让你悠着点。”

　　实际路钦言态度中更多的还是不满，但他还是让自己冷静下来，在长呼出一口气后应道：“知道了老王，我会悠着点的。”

　　语毕，偌大的车厢内又重新安静下来。司机张师傅透过后视镜看了后排的路老板一眼，不由轻摇了摇头。

　　在那些日子的相处中他早已完全摸透自己老板是个什么样的人，说实话，若不是因为工资高，他绝对不愿意和这样的人多相处。

　　不过在这几天当中，他觉得自己老板的变化确实很大。

　　“对了小言子，我问你一件事。”

　　车子即将抵达酒店之前路钦言再次望着窗外发起了呆，却被老王猝然响起的声音瞬间拉回了神。

　　“什么事，你问吧。”路钦言望向老王，却见他依旧懒懒地躺着一副悠闲模样，似乎从刚才开始就没变换过姿势。

　　说话间他们的车停在了酒店门口，张师傅虽不想打扰他们两个，却更不想他们的车拦了后方车辆的去路，于是出声提醒一句。

　　路钦言轻应一声，与老王先后下了车。

　　酒店门口的音乐喷泉已经开启，暖色灯光映入他眼中，在他黢黑瞳眸中绽开绚丽色彩。

　　“你是不是真对闻决有意思啊？”进酒店时，老王继续进行他们刚才未完的话题。

　　一听这话，路钦言险些惊掉下巴，不知道老王为什么会突然问出这种问题来。

　　不过他并不急着否认，先听听误会是如何产生的，“老王，你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老王：“我的直觉。”

　　路钦言缓下步伐紧盯老王的脸庞，见他一脸认真，险些信了他的邪。

　　“说实话，你的直觉确实不太准。”路钦言按下电梯外的按钮，电梯正好停在一层，下一刻便直接开了门，他边往里走边催促老王，“我们快走吧，我有点饿了。”

　　老王紧跟他进了电梯，摸摸自己有些瘪下去的肚子，“巧了，我正好也饿了。”

　　除他二人之外再没有人上电梯，电梯门合上后一路上升。

　　酒店餐厅给vip住户提供免费晚餐，路钦言觉得麻烦不愿再去其他地方吃，老王也只好跟着他一起吃餐厅，但其实他更想念外面的“垃圾食品”。

　　饭饱后，二人分别回了各自房间。

　　因路钦言房间对面住着的就是闻决，他便刻意不往那一侧看去，从开门到进屋再到关门，整个过程迅速果断，仿佛是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正追逐着他。

　　卸了浑身的力往沙发上一坐，路钦言摊在软垫上的模样简直毫无形象可言。

　　他阖上双眼，本想就此眯一小会儿，谁料敲门声竟会在此时毫无预兆地响起。

　　“咚咚咚——”

　　路钦言身子一震，陡然睁眼。

　　这个时间敲他门的会是谁呢，应该不是客房服务吧……难道是老王？

　　路钦言咋舌，对扰他清闲的老王实属无奈。起身朝着门口走去，他对门外抬高声音喊了一声，“来了，等一下啊。”

　　自从那一日被闻决敲开房门后，他就对敲门声产生了些许阴影，尤其是这种不轻不重不紧不慢刚好三下的敲门声。

　　姓闻的，你真的害人不浅……路钦言忍不住腹诽一句。

　　虽然觉得敲门的人是老王，但出于安全考虑他还是往猫眼外看了一眼。而透过猫眼，他看到了一张他并不情愿见到的人脸。

　　迅速将猫眼合上，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太阳穴处忽然隐隐开始跳动起来。

　　闻决这时候来敲他的门做什么……难道他俩不该是极有默契地互相不想搭理对方吗，怎么闻决竟会主动来敲他的门？

　　这是路钦言完全想不通的地方，但他很快回想起前几次发生过的场景，心中万分笃定闻决又是想来搞事。

　　也正因如此，路钦言才根本不想给闻决开门。若是傻乎乎地开门，不就又给了他这个机会吗。

　　路钦言想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他匆忙打住自己还在胡思乱想的脑瓜，尽量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后退几步，“不好意思闻老师，我准备睡觉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路钦言，你再不开门的话，我无法保证你是否还会见到明天的太阳。”门外春来闻决低沉磁性的嗓音。

　　这嗓音明明算得上好听，但路钦言就是很不喜欢这个声音。加上语气，就显得这声音又更骇人，让他浑身不适。

　　不过说来说去，闻决怎么又是这句台词？路钦言清楚记得，第一天闻决让他开门时就曾以“太阳”来威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