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晖·幸识》四至

40、①枯玫瑰中弱小的向日葵

　　十二年前
　　天空的云一片血红，下着的倾盆大雨淋湿了大街小巷。
　　豆大的雨珠打在地面上不一会便形成水洼，因着不平的地势而往下流，直到碰到阻碍物才停下。
　　空荡的小巷中穿荡着张狂的笑声，细听那笑声下还掩盖着小声地抽噎。
　　雨，愈下愈大。
　　直到这时，两只干净的鞋子才踩着水跑出巷子，只留下一个小身影抱着流血的胳膊坐在角落。
　　一位打着伞的年轻人匆匆忙忙地跑进巷子，看到地上的小身影后，眼中难掩心疼。他赶忙脱下风衣外套，盖在小孩冷的颤抖的身子上。
　　他蹲下把手放在小孩的额头上，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头，随即蹲下把小孩轻轻揽进怀里，转身快步走出巷子。
　　年轻男人抱着发高烧的小男孩回到自己的公寓，地上的水洼映出他们的样子。
　　是7岁的沈卿染和年轻时的霍仕宏。
　　霍仕宏从浴室中拿出一条白毛巾，覆在缩成一团的沈卿染身上。霍仕宏把他从木凳上抱下来，但在碰到沙发的前一刻，沈卿染迅速从霍仕宏怀中溜了出来，再次跑回刚刚待的那个木凳上。
　　霍仕宏知道他的意思，每次看到这孩子都格外照顾他。
　　但这也不是长久的办法。
　　他轻轻叹口气，耐心地哄着小沈卿染：“染染，板凳凉，去沙发上好不好？”
　　毛巾下掩着沉默，不一会儿，一只遍布血痕的小手伸出来，开始缓缓地擦头发。
　　霍仕宏看着他迟缓的动作，又深深叹了口气。
　　……
　　“现在还有两分钟开始上课，请老师丶同学们做好上课准备……”
　　预备上课铃声伴随着一声“报告”响起，沈卿染站在门口低着头，待铃声停止后霍仕宏才叫他回座位。
　　早上霍仕宏带他来学校，把他安置在办公室里让他吃早餐，自己则匆匆忙忙地赶去开晨会。现在又来班里上第一节课，早餐应是一口未动。
　　不知是不是看穿沈卿染的想法，霍仕宏走在讲台站在他的课桌旁讲课，待同学们都在埋头写习题时，顺顺沈卿染蓬松的头发，示意他安心听讲。
　　教室前门被叩响，一位女老师告诉霍仕宏要去配合检查组调研，霍仕宏又把课本放好，叮嘱了几句才走。
　　一高一矮两个男孩在霍仕宏走后大摇大摆地走到沈卿染桌前，摆了个造型，却发现沈卿染连头都未曾抬起，气的一脚踹倒他的桌子，连带着沈卿染也翻倒在走道里。
　　“呵，没想到你今天还敢来学校？看来，是我们昨天说的不够清楚了！嗯？！”矮个子的男生揪着沈卿染的校服领子大声喊道。
　　“像你这种灾星，就应该好好待在你那乡下的穷乡僻壤里，滚出来祸害我们做什么！”高个子的男生说完看沈卿染依旧一言不发，以为他看不起自己，拿起黑板擦往他的头上砸。
　　黑色的头发瞬间被粉笔灰染白，矮个子男生松开他，一脚踹到胸口位置。
　　头磕在桌腿上，疼的沈卿染直皱眉，抬起头来怒瞪他们，却都无济于事。
　　旁边的同学有说有笑，一些在看戏，另一些则一副置身事外，事不关己的样子。
　　沈卿染紧咬住下嘴唇，这种场面其实他也已经习惯了。
　　这所学校是私立的贵族学校，里面的学生家长都是非富即贵之人。在这里，闹事的学生只需要给受害者一笔赔偿金草草了事，根本不用担心被处分或批评。
　　那个时候的沈家，因出了大事，股票大跌，摇摇欲坠。
　　沈枫在公司忙的焦头烂额，压根没有精力能顾得上年幼的沈卿染。只能让他来住校，沈枫也放心。
　　但，
　　沈家的事闹得太大了。
　　以至于刚来学校的第一天，沈卿染被泼脏水，辱骂。那个时候的沈卿染因为母亲的事，已经忘记了反抗是什么，于是便日日被人欺辱。
　　而霍仕宏，是学校中对他最好的人之一。
　　某些看到沈家跌下来的商人听说沈卿染来到这所学校，便开始贿赂老师。使用各种卑鄙手段让老师针对沈卿染。
　　老的干不过，大的已经死了，小的近在眼前。
　　这不就是最好的机会吗？只有把唯一的继承人毁了，沈家过不了几年，也就自然而然地消失了。
　　这时，一个又瘦又高的身影冲进来，挡在沈卿染面前，把刚刚两个施暴者往后狠狠一推，厉声道：“你们少欺负人！”说完就转身过来拉起坐在地上的沈卿染，拍拍他头发上的粉笔灰，关切的问道：“你没事吧？”
　　沈卿染轻轻摇头，那两个男孩一看到比自己高两个年级的男孩就吓得慌忙逃跑，连滚带爬跑到教室后面拿扫把杆威胁人的样子十分滑稽。
　　可是沈卿染笑不出来，那个男孩也是。他把沈卿染的桌子和凳子扶起来，又捡起掉在地上的书本和铅笔放在课桌上，最后把沈卿染摁回椅子，抬脚向那两个拿着扫把杆发抖的人走过去，举起拳头……
　　“啪！”
　　巨大的响声唤回沈卿染的思绪，已然是放学时间，早上的一众人却被带进了校长办公室。
　　没错，那个男孩把那一高一矮的男孩给打了，下手还不轻。
　　幸亏霍仕宏回来阻止的及时，才没能酿成大祸。
　　“三年级四班的酒锦川同学，你可是你们班的好学生，今天这事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一年级一班的沈卿染逼你这么干的？现在坦白还能从轻处理！”
　　校长是个肥头大耳的中年油腻大叔，顶着地中海发型，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姓尤，叫尤尔。
　　“是我自己这么做的，没人指使我。”酒锦川抬头盯着尤尔，眼神中透露着冷漠。
　　“是他们先欺负人，我才打他们的”，酒锦川轻轻拉过沈卿染，举起他带伤的胳膊给尤尔看，又说：“这就是他们推的，好多同学都看到了，您不信可以去问问他们。”
　　尤尔冷哼一声，抬头看向跟来的几个同学，问他们：“你们看到了么？”
　　那几个人抬头看了眼矮个子的男生，对方瞪了一眼，他们开始惊恐万分地摇头。
　　矮个子男生叫赵敏杰，高个子男生叫潘锐，新生中的恶霸，家庭背景雄厚，所以才敢在这个学校叫嚣。
　　赵敏杰愤怒地开口道：“胡说八道！我明明是在扫地，哪里有时间去推他！”
　　酒锦川漂亮的眸子咻得瞪大，气得又想揍他们，沈卿染及时抓住他的胳膊，摇头示意他不要这么做。
　　“没用的……”沈卿染小声说。
　　“呵，你们还有什么话要说？”尤尔眼神扫过二人，充满嘲笑。
　　沈卿染咬住下嘴唇，心想酒锦川刚刚转学来这所学校，压根不清楚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于是思虑再三，开口：
　　“是我叫他这么做的，因为我看不惯赵敏杰和潘锐，我给了他好处，让他去揍他们……”
　　一本书飞到沈卿染头上，接着传来尤尔愤怒的声音：“好！承认了是吧！给我去写检讨……”
　　“等等！我要亲自处置他们！”赵敏杰开口打断尤尔的话，笑得邪恶。
　　尤尔阿谀奉承地点点头，笑得猥琐。赵敏杰和潘锐嘴对耳朵的讨论不久，就听赵敏杰又说：
　　“我要——你们跪下来，到我的鞋边，把头放在我的鞋上，大课间时在天台当着全校人的面给我道歉！”
　　安抚沈卿染的酒锦川突然瞪向赵敏杰和潘锐，大声说：“你们做梦！”，又赶紧转过头跟尤尔说：“尤校长，这件事跟沈卿染同学没有关系，是我讨厌他们两个才揍得他们！您要罚就罚我吧！”
　　听到这些，沈卿染不禁抬头看向那倔强的小脸，看着看着就哭了。
　　还从来没有人这么为他出过头。
　　正义愤填膺地说着事情经过的酒锦川，突然听到抽噎声，低头就看到了泪流满面的沈卿染，一时哽住。
　　他张开双臂把沈卿染抱到怀里，有规律地轻抚着后背。继续刚刚的话题，可尤尔变得不耐烦，并说：“去去去，我才懒得听这些废话。你赶紧把人家医药费赔了，明天再按照人家的要求道歉去。”
　　说完，便开始赶人。离开校门的前一刻，赵敏杰叫住他们两个，挑衅地说：“你们是赢不过我的！”
　　说罢，便转头上了一辆黑色豪车，扬长而去。酒锦川捏紧了拳头，被沈卿染冰凉的小手握住，他告诉他不要冲动，总有办法。
　　沈卿染拉着酒锦川往家走，看到在门口等待自己的余联故作没看见，拉着酒锦川快步往前走。
　　大概是因为小孩子心性，放学后不愿立即回家。两人便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待着。
　　这一带最安静的地方莫过于便利店。酒锦川去那些吃的东西，沈卿染则安安静静地坐在对着落地大窗的高脚凳上等他。
　　没过多久，酒锦川就抱着两桶自热锅丶一瓶矿泉水丶一瓶气泡水和一大罐牛奶回来。
　　倒入矿泉水，盖上盖子。牛奶在沈卿染拿到手时就已经没有了拉环。
　　沈卿染笑着对他说：“小九，你对我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