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歆逸的郑惜君》江密州

7、再见（3）

　　如果回忆能永远温暖人心就好了。

　　“我们什么时候竟也到了要分道扬镳的地步？”
　　郑惜君不明白眼前人为何要说出这样的话语。他只觉得心如死灰。
　　绝望的心绪，正如黄梅时节的雨，细微不易察觉，却连绵着，纠缠着，悄悄地连骨子也要湿透了。
　　郑惜君在半夜醒来。梦境如约消失，可那股绝望却一直绵延到了现实里。
　　“你长大了想要当什么呢？”
　　“你的梦想是什么？”
　　白天，有人这么问他。
　　其实从小到大，有无数的人问过他这些问题。
　　郑惜君不喜欢这个问题，因为他总是找不到自己喜欢且希望的答案。他于是随意回答了几个人，可口中的答案连他自己都觉得假。他不喜欢这样。
　　他于是老实答“不知道”，却又被人说是个没有梦想的孩子。
　　话虽难听了些，可是没错，自己确实是个没有梦想的孩子。连这个世界都没有好好认识，就凭着自己的想象，就能确定梦想了吗？
　　幼儿园时受到的欺负，小学时同学们对自己的孤立，坐车时司机师傅的怒火，商场卖家的细碎谩骂，手中偷工减料的产品……医院门口有人扯着白底黑字的横幅在闹事，工地有人辛苦劳动却换来终身残疾……准大学生能被冒名顶替，学位证书也可以弄虚作假……在更远的地方，在陌生的角落，有人被连绵的大山、他人的思想斩断了双脚；有人刚来世界不久，懵懂之中就要受到饥饿、疾病和炮火的威胁……人们受着粗暴的对待，又粗暴地对待别人……这个世界怎么是这个样子？它不公！凭什么？这还谈什么梦想？凭什么？！
　　“它就是这个样子的，”之后一次谈天，妈妈毫不留情地问，“你不会还生活在童话世界里吧？”
　　“我没有！”郑惜君生起气来，难以自抑地红了眼眶，“其实……人们和谐相处，像朋友那样，不行吗？”
　　“起码现在看来是不行的，”妈妈正视着他说，“我和你讲过，没有永远的朋友。当然也没有永远的敌人，有的只是永远的利益。这句话听起来确实很自私，但现实中很多很多人都相信且遵循着这句话。我和你讲这些，其实是想让你知道，在遇到问题时人们往往最先考虑的是自己的利益。所以我希望你在为人处世时要去相信你自己的判断，不要过分信任依赖别人，要独立起来，明白吗？”
　　郑惜君轻轻点头，便有泪水滑落。
　　“愤世嫉俗的小愤青，是不是你？”妈妈笑着递给他纸巾，“那你现在，还喜欢这个世界吗？”
　　是啊，除去父母的爱，这个世界还有值得留恋的东西吗？
　　郑惜君有些茫然。他想说不喜欢，却又不敢这么说。他于是就这么沉默下去。
　　钟表的嘀嗒声变得分外响亮。
　　“世界确实比你想的要更糟，但是，难道它一点光亮都没有吗？”妈妈笑起来，揉揉郑惜君的脑袋继续说，“去发现吧。在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这才是真正的热爱生活。”
　　去发现吧。
　　郑惜君仰头又远眺，还是只有黑色，白色，灰色。
　　“我冲过去。”郑惜君看着来往的车流心想。
　　“我飞出去。”他坐在房顶上默念。
　　星星真亮啊。那晚郑惜君低落到极点，想起了吴歆逸。
　　“再见！”一次短暂的聊天结束，吴歆逸朝他道别。
　　“再见！”郑惜君也冲吴歆逸挥挥手。却不知为何又小声加了一句：“会再见的。”
　　他们打过招呼。吴歆逸明明走了，却又回过头，似乎在仔细观察着什么。
　　“怎么了？”
　　“没事，我确认一下。”
　　“确认什么？”郑惜君跑近了笑问。
　　“确认……确认我是不是突然穿越了？”吴歆逸也笑起来，一副“我在开玩笑”的表情。
　　“月亮真好看啊！”吴歆逸的眼睛盛着月光，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
　　那时电影《神话》正在热映，里面有很多郑惜君还不太能明白的东西。
　　他们谈了关乎生死的话题。很幼稚，但是很可惜，没有答案。
　　没有答案，没有答案，没有答案。
　　郑惜君低头，俯视着万家灯火。
　　“回家吧，太晚了。”一个声音念道。郑惜君回头，只看到再寻常不过的深蓝色夜空。
　　这时正好有流星划过天际。郑惜君看向这少见的景象，终于没再继续低落下去。

　　他突然难掩心中的喜悦，飞奔下楼，找到了正在水池边刷碗筷的妈妈。
　　郑惜君终于，暂时想通了一个问题。
　　一个就够了。
　　“妈妈，”郑惜君爬上水池打开水龙头，流水在他手上敲出轻快的声响，“还记得我问的那一堆没答案的问题吗？我想弄明白他们。”
　　妈妈头也不抬，却笑了起来：“想好以后干什么了？”
　　“嗯！”郑惜君也笑起来，“我想学医，我想弄明白我自己。”
　　虽然这很难，但是我们可以离答案近一些，再近一些，足够了。
　　吴歆逸想好自己的未来了吗？郑惜君在星夜下悄悄地想：我如果还能再见到他就好了，我如果……还能和他说说话也行……他真的很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好朋友。

　　回忆总在不经意间温暖人心。它和憧憬一样，但它似乎比憧憬温柔，它默默给予你憧憬未来的力量。
　　如果憧憬能永远存在就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