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行云之乱世浮生》一殇

99、记忆之书

　　“浮生……”唐渊小声的唤着，思绪也随之飘散。
　　空气又渐渐安静了下来，浮生轻轻踏着溪水，却感觉二人又越发的尴尬了起来。
　　浮生为了缓解尴尬，继续找着话，继续念叨着，“其实平日里效率也不会这么高，这不是灵山的生魂太多了嘛。就我一个人渡化，若还是用我平时的习惯，那我怕是离不开灵山了。”
　　没想到今日的浮生会开口对自己说这么多，唐渊放松下了心情，插手靠着巨石抬着头，同浮生一起看着天边的月亮。那感觉让唐渊想起了第一次去到浮生的灵介囊中，那里的月亮也如今日这般圆。
　　“能说说你平时是什么习惯吗？”唐渊漫无目的开着口，感觉就这样聊聊天，也能让自己忘掉很多烦恼。
　　“平时……”浮生悄悄将脚收回了披风里，盘着腿靠着巨石，认真的想着，“刚当上鬼差那会儿，我在西山叔那儿学到了一个小法诀，能将人族的时间变得很慢。然后，在他们濒死之时，钻进他们的意识之中，看看他们的前尘往事。然后将他们的记忆变成走马灯，让他们用最后的一点点时间，看尽自己的一生。”
　　“记忆走马灯……”唐渊小声的重复着，“为什么要让濒死的人族看尽他们的一生呢？”
　　“为什么？”说实话，浮生没有认真想过。
　　当时，浮生头脑发热，也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做了。做了一次，就有了二次、三次。或许就跟其他的鬼差一样，就只是个人的一个小小的习惯。就像别的鬼差也许是习惯吓唬吓唬人族，或是习惯让人族知晓自己死亡的原因，或许是别的什么习惯。浮生的习惯就是让他们看看记忆走马灯，她还真没仔细想过这是为什么。
　　“这是为什么呢？”浮生托着腮，也跟着自问自答，“也许，是觉得他们马上就要永远失去自己的记忆了吧，就想让他们看看自己最珍贵的东西。”
　　“最珍贵的东西？”唐渊疑惑。
　　“我生前就是人族，所以人族的感情，我是最明白不过的了。这人呀，就是这样，周遭的一切再好，都是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唯有记忆，才能证明自己真的在这人世间走了一遭。没有了记忆，人就彻底不再属于人族了。”浮生轻叹着，也许这就是自己的心声。
　　从前的自己心心念念的事是什么？自己最在乎的事是什么？一切都忘了。
　　“英姬为了让人族死后，不再受记忆之苦，在黄泉设下了奈何桥，让生魂过桥之前喝下忘却前世的孟婆汤。她是伟大的，让人族变成鬼族之后，失去了生平最大的苦难。但我想着，记忆虽苦，但它总还是有些甜的吧。忘却了苦难，也会忘却幸福。我没办法帮他们留下那些美好的记忆，但我可以让他们在濒死之时，再最后看一眼自己的记忆呀。无论苦辣还是酸甜，总会有他们留恋的东西。”
　　“苦辣酸甜……”唐渊重复着浮生的话，小声的说给自己听，“我的记忆，又何尝……”
　　等等！
　　唐渊惊喜的坐直了身子，似乎想到了什么。
　　“浮生！”唐渊惊喜的唤着身旁的浮生，弄得浮生都有些莫名其妙，“你……可否帮我一件事？”
　　“帮你？”唐渊能有何事？还得浮生来帮？
　　“对，而且这件事只有你能帮我！”唐渊说得言之凿凿。
　　见浮生认真的看着自己，唐渊开始慢慢说了起来：“我……生而仙胎，虽没有过人族的感情，不太能理解你说的记忆中的酸甜苦辣。但，在我飞升成仙之前，照例……到人间经历了一场情劫。”
　　“情劫……”浮生缓缓念着，意识到了什么，“据我所知，仙家的历劫，在飞升之后，是可以选择将这段人间的经历封印住的。这件事对你来说应该不难。”
　　唐渊默默点头，但心情却越发沉重起来，“确实不难。在我飞升之后，师父就提过帮我封印记忆。但……我拒绝了。”
　　“拒绝？”浮生越听越疑惑。他既然都拒绝了玄泽上仙封印记忆的提议，那现在唐渊又需要自己做什么呢？
　　唐渊看出了浮生的疑惑，也明白自己确实很矛盾，他继续解释道，“封印记忆，是会耗费师父极大灵介的。在那个时候，轩辕丘正面临强敌，我不能将师父处于危险的境地。另外，我也存在私心。而在那个当下，其实我内心是不愿意失去那段记忆的。毕竟那段经历让我拥有了人族的情感，一种对仙族来说是一种致命诱惑的情感。”
　　致命的诱惑……
　　浮生无法做到感同身受。毕竟人族的七情六欲，浮生天生就拥有。那种细腻的情感，浮生时时刻刻都能体会。所以她无法理解，仙族从无到有时，是一种怎样的欣喜。以至于，现在的唐渊，明知它是致命的却仍不愿失去。
　　“天族与人族不同，”唐渊抬头望着月亮，眼中慢慢都是失落，“天族肩负着平衡三族五界重任，人族的情感对于天族来说，就是累赘。但是……我真是舍不得！”
　　哽咽、踟蹰。
　　浮生竟然在唐渊这样的天族身上看到了这样禁忌的情感。看来，这段感情对于他来说，是真的不该存在。
　　“封印了这段记忆，就意味着我真的失去了爱一个人的能力，失去了……”唐渊努力克制即将溃败的情绪，“我不能……”
　　浮生明白了。
　　换做是自己，若是真的忘记自己深爱的人，从此相见而不相识。何尝不是难以承受的痛苦。
　　“所以……你需要我做些什么？”浮生竟然抬起了手，准备拍在唐渊的肩上。
　　但最后落下的那一刻，她还是忍住了。
　　他的软弱，不能被任何人看到。浮生选择了转过头去，装作什么都没发现。
　　“我……”唐渊顿了顿，“听西山大人说过，你能提取别人意识中的某一段记忆。所以，我在想……你能不能帮我……”
　　“忘掉浮生一人，对吗？”浮生开了口。
　　唐渊微微有些惊讶，转头愣愣的看着浮生。
　　“其实我知道，你的情劫里有我对吗？”浮生转头看着他，缓缓开了口。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但不轻浮，浮生怕自己的态度会再次伤害到唐渊，“那天在轩辕丘开明神兽的脚下你抱住了我，在我耳边轻声唤着我的名字，我就知道我们两个的关系不简单。之后，我又在三千的口中得到了证实。”
　　“我……”唐渊微怔，连忙想要解释，“对……对不起。我……是我没有控制好情绪。我不是……”
　　浮生轻笑着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这么紧张，“其实，是我要对你说一声抱歉才是。两个人的感情，我却率先忘却一切，留你一人独自承受爱别离的痛苦。我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却讲你留在了原地。是我……对不起你。”
　　一瞬间，唐渊的情绪崩裂了。他没有低头，仍是保持着仰望的姿势。但眼中的泪水却不争气的倾斜而下，如山洪一般无法控制。
　　他不是承受不了独自一人的痛苦，而是真的没想到，真的会有一天，自己还能亲口听到浮生说出这样的话。她还是和生前一样，善解人意，自己没有说出口的话，她都能猜到一清二楚。她此刻就像是站在了自己的心尖尖上，将自己看得通透。
　　浮生看着唐渊的侧脸，抬手打了个响指。
　　瞬间，耳边的虫鸣停止了，蛙声暂停了。
　　浮生站了起来，走到已经僵直的唐渊面前，拉起自己的衣袖，将他脸上的泪水缓缓擦去。
　　“对不起，但我已经忘了你，已经不爱你了。”
　　说罢，浮生面色一凝，抬手掐诀，顺着唐渊的目光便从他的额间飞入了他的意识之中。
　　刚进来的那一刻，浮生只感觉双腿一沉，稳稳的站在了地上。
　　只是令浮生没想到的是，唐渊的意识之中，竟是一片茂密的桃林。
　　但这里与冥界不同，冥界的三千桃林枯腐、残败，满满都是游离的孤魂野鬼，单是耳边传来的呼啸声就能让人不寒而栗。
　　这里不一样，唐渊意识之中的桃林温暖如春、花香四溢。浮生所到之处，都仿佛下起了花雨。脚步踏着花泥，似乎连污浊的泥土都散发着芬芳。
　　这里真的是浮生见过最舒适的意识境地了。
　　浮生慢慢走出桃林，一片绿油油的谷物梯田又映入了眼帘。
　　浮生顺着田坎往前走着，一边走一边找寻着唐渊的意识。
　　这里竟然同时存在着春夏秋冬中的场景，美不胜收。
　　浮生正沉浸在眼前的美景中，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却传入了耳朵里。
　　浮生听着声音十分耳熟，便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
　　扒开一片芦苇丛，浮生露出一对大眼睛往里面瞅着。这里居然是轩辕丘之中的寒雪池。池边坐着两个妙龄少女，退下了鞋袜，站在池边相互泼着池水，相互嬉戏着。
　　一旁的大树之下，一只一人多高的狗子正翻着肚子打着盹儿。
　　浮生努力的分辨着，竟然发现池边的两人是三千……和自己？
　　浮生有些惊讶，没想到唐渊的意识之中，自己的样子竟如此清晰。
　　再认真打量了四周，确认没有其他人之后，浮生抬手掐诀，口中念出了那个无情的法咒。
　　慢慢的，池边的那人，渐渐变得模糊了起来，声音也越发的幽静。
　　看着池边那人的脸，再也不能清晰的分辨，浮生合上了芦苇丛，继续寻找唐渊的记忆。
　　环顾了周围一圈，除了大片大片的植物，感觉真的没有什么是能承载记忆的东西。
　　浮生拧着眉，有些急。
　　自己的咒法对人族是管用的，可以随意暂停他们的时间。但唐渊是天族，生而仙胎，本身的灵介就十分强大了。再加上他飞升成仙后，这灵介的提升可谓是远高于平日。浮生的灵介远在他之下，真不知道自己的道法能撑多久。
　　就在浮生加快了脚步开始寻找时，抬头看向远处的山丘之上，山顶那个小小的亭子，似乎能将寒雪池看个完整。
　　浮生眼前一亮，连忙往山顶跑去。
　　果真，如浮生猜想的一样，这小亭子的石桌上散乱的放着一些书籍。想必唐渊时常会桌在这里，翻翻书、看看丘下。
　　浮生一本一本的翻看着。若是开头便是仙家的道法，浮生会立马放下。就在这一堆秘籍的中间，浮生终于找到了一本没有书名的册子。
　　翻开册子的第一页，浮生便看到了“泽然 ”这个名字。
　　浮生心里咯噔一下，不知为何仅仅是一个名字就能让自己莫名的心慌起来。
　　连忙合上了册子，她知道自己已经找到了唐渊这段情劫的记忆。
　　浮生扶着桌角，缓缓坐了下来，心里还是十分不安，手里紧握着册子却不敢再次打开。
　　她明明知道，只要打开了，就能看到自己的前世。但浮生却莫名的害怕，害怕再看到那些已经忘却的痛苦。
　　既然已经喝下了孟婆汤，就不该再留恋前世。从前的种种，对现在的自己来说，就像这手中的册子一样，只是个“话本”罢了。已经是“别人”的故事了。若是打开了册子，也不过是徒增伤悲而已。现在的自己，已经有了新的生活，为什么还要留恋从前呢？那些已经不属于自己了，不是吗？
　　浮生缓闭上眼，深深吐纳运气。
　　再次睁开双眼，眼神已无比坚定。
　　浮生双手合十，将册子紧握在其中。口中默念出法诀，灵介开始缓缓注入册子之内。
　　半晌之后，浮生再次睁开双眼。再次翻开册子，里面什么都没变，除了不再有“浮生”的名字。
　　抬手划过自己的额间，浮生将这段记忆截取了一片撒在空中。
　　那画面中与“泽然”亲密无间之人，不再有清晰的面目。
　　“成了。”浮生将册子放进袖袋中，正准备起身离开，肩上却赫然出现了一把明晃晃的剑。
　　浮生一愣，立马警觉了起来，长袖里的双手已经开始掐起了诀，身子却不敢再动一分。